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大正浪漫幻谭•上,第2小节素睦故事会

小说:素睦故事会 2025-11-01 16:47 5hhhhh 9870 ℃

  直到那一杯酒坏了事。等Alpha醒来,Omega衣衫不整,正乖巧地躺在她怀里呓语。

  虽然狠狠谴责了自己——直到最近还会骂自己——但两个人也算终成眷属,可以正大光明地黏在一起。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她依然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得闲了就带她出门,甚至最近管严了点辅导功课,打算送她去读大学……

  “对不起。”尽管如此,素世还是搂着年少些的睦,轻声细语,“我……让小睦的生活少了一种可能性。”

  妻子坐在她的腿上,表情平静:“没关系。”

  要说的话,根据彼此残存的印象,其实是Omega勾引了Alpha吧?

  长崎素世当然不会这么想,只是愧疚地抚摩睦才被自己咬过、发红发胀的后颈腺体。

  可睦依然气定神闲,重复着“没关系”。

  “那不是我。所以素世不用道歉。”

  又在说什么胡话了?妻子最近偶尔神神叨叨的,素世并不放在心上。该加把劲送她去学校,多和同龄人交际,就会好了吧?

  “嗯……小睦累的话,休息一会吧。”

  她轻轻拍着妻子的背,温声细语地哄着,睦眨眨眼睛,把小脑袋贴上她的胸。素世的身体很软,让她很安心。

  两个人在结合的余热中紧密相拥,一齐睡去了。

  (四)

  睦第一次见到素世的时候,森公馆的庭院还没镶满名贵的花束,边边角角尚点缀她亲手栽下的小植物。

  阳光透过窗户,在母亲的书房里分割两片天地。少女和她站在一起:长发自中段柔顺地束着,轻垂在背后;贴身的和服稍旧,却桨洗得极干净。

  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注意到小女孩好奇的探询,那双眼睛温和地下移,就像潮汐退去、风止浪息。

  可睦却直觉地感到,海浪底下还藏着东西。

  不可捉摸的情绪。她低头,缠绕旧公馆的绯闻自足踝渗进她的神经:这大概是妈妈带回来的某个私生子。妈妈一直想要的Alpha继承人。彼时,幼小的名门千金只能有这种反应。

  “小睦,你该见下她。”每个月准时出门寻欢作乐的日子,森家主人却还站在这里,笑靥难辨真心,“介绍下自己。”

  睦眨了眨眼睛,淡粉的双唇轻启,那孩子却抢先一步,青涩的笑容将将掩住怯意:“我是长……”

  森美奈美轻笑着抬起眉毛。真奇怪,妈妈明明什么都没说,但睦觉得,对方就像被电击似的吞下一个音。

  “……素世。”她咬着下唇,勉强发清楚那两个音。

  姓氏?在华族的往来应酬中,门第是比人本身更重要的东西。素世为什么不说呢?睦困惑地歪歪脑袋,美奈美却全然不介意,甚至有些满意地拍拍手,对两个孩子下了指令。

  “从今以后,好好相处吧。”

  “嗯。”

  睦乖巧地点点头。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听妈妈的话,做任妈妈摆弄的小洋娃娃。

  素世也立在原地,谦敬地应着。她大概也是妈妈买的新娃娃吧?

  故事的画卷展开得稀里糊涂,可时间却不会因此停留。素世当晚就住下了,房间和睦一层,在走廊的尽头。第二天,她和睦的英文教师同时出现在专供学习的和室:最开始,素世听得勉勉强强,还得请教她才行。可素世足够刻苦,两个月后,她们的进度就完全持平。她们还一起读国文,学习繁琐的社交辞令,每天轮流在妈妈面前念艰涩的《朝日新闻》。至于日本舞和传统乐器,这倒是只有睦才需要学习的东西。但素世也不会因此得到休息,反而被家主大人召过去,在偏僻的场馆里进行弓道和剑道的训练。

  素世称不上仆役,可也不像寄居过森家的那些同龄孩子是“客人”。一旦府上有什么杂务,只要女主人一挥手,那孩子就会放下手头的一切,恭恭敬敬地去帮忙——到后面甚至不用挥手。她做了森美奈美最年轻、最得力的助手,把子爵的书桌擦得干干净净,文件都理得整整齐齐。

  除此之外,睦总觉得,素世还要更幸苦一些。大概是年长些的缘故,她自觉承担起照顾大小姐的义务,在晨间代替女仆叩响门扉,年轻却已经带了茧的右手握紧梳子,从睦的头顶一寸寸捋下去。即便是各自上课,素世也总会趁午休来探望她,分别时两只手心紧握,再移开视线,居然魔术般变出糖果。难得不用念书的日子,睦习惯在自己的小花园散步,装满水的喷壶很重,可她再也不担心拿不动,总会有另一双手拎过握把,为她细细浇灌草木的魂灵。晚上总是很快结束,有时候是素世送她到门口,有时候是她送素世,两个同样纤细的身影在墙上挨紧,好像心脏都共享了成长规律。

  走廊中段和尽头的房间,不到两分钟的慢行,十五秒的疾驰,一百二十步远近——她曾以为,这就是她们全部的距离。

  等睦反应过来时,年长四岁、刚分化成功的少女Alpha已经占满了她的生活。起床、见面……因为分开了又会再见到,所以就连“分开”都不再是悲伤的词语。即使偶尔吵架也罢,一旦她发出嘤咛,对方又会出现在视线里。哪怕犯了错,被母亲冷冷盯住时,素世也会挡在她的身前,替她凝结成冰。

  素世比阴晴不定的子爵更接近妈妈,比陪伴成长的女仆小姐更像姐姐,比家人更像家人,比和任何人都更像“我们”。

  大概一整年后,睦才知道,“素世”是有姓氏的,本姓是“一之濑”,还用过一段时间“长崎”。

  ——为什么呢?下午茶的间隙,她捧着双颊,澄净的琥珀对着蓝海,企图发掘重浪之下的秘密。

  ——已经过去了。素世笑了,两根手指捏着方绢,为她轻拭唇角的奶油痕迹。青春期在她眉宇间逐渐成型。年长些的孩子会模仿大人的口气,这样糊弄另一个孩子。

  ——我就是“素世”,就像小睦就是“小睦”。

  她喃喃自语,推说功课繁杂,头一次提前离席。

  睦眨眨眼睛,纤细的小腿抻直。在一个并不晴朗的午后,她跑去问妈妈同样的问题。

  而立之年的子爵并不言语,只是微笑着,食指蜷起,冰凉的骨节顺着女儿的小耳朵刮下去。

  很冷。睦屏住呼吸,从母亲身上截取的总是近乎雪的印象。和素世所怀揣的春天全然不同,遥远遥远的冬日再临。

  “‘素世’啊……”她的声音像水凝结成冰,冷静而界限分明。

  “那是妈妈买给你的礼物哦,小睦。”

  六百日元。一座东京下町的木屋。帝大教授半年的月薪。母亲的二十件成衣。已分化的Alpha女儿解决生父的赌债,还能换平民家庭一整年的生活费。长崎素世仅能匹配这些定义。

  彼时的她尚无法明白这些词句。纤细的、瘦弱的、被医生断定大概率成为Omega的孩子,静默着立在原地,去望那双相似却难以触及的眼睛。

  那个人只是轻轻偏过头,让她回去念书。晚上是独属于Alpha训练的时间,子爵将要奔赴公馆侧面的场地。

  书房的灯慢慢熄灭,睦靠着墙,成年人的身影渐出视线。

  小睦可不要跟过来哦。今晚会练到很晚呢。

  母亲的声音只是鬼魅般抚摩她的脖颈,贴着毛孔渗入神经。有时候,告诫却会成为诱惑的言灵。

  睦揪紧裙摆,黑夜沉甸甸逼近,自后推动她的身影。又要不听话了,又违背母亲的命令,又无法让任何人满意。双目恍惚,意识也迷离,就像被另一个自己所驱使——犯错时,她总有这种奇异的感触。

  可在“自己”能够夺回“自己”之前,她就踏上了母亲的足迹。

  一切就像命运。命中注定素世与她相遇,命中注定她们共度美好的光阴,手拉着手将低语合并,再写下那些秀丽的汉字。

  成长、陪伴、笑颜,掌心重叠的暖意,夜间离别的拥抱与说不尽的幼稚话题,一切一切组成“童话”的序曲……

  “咻!”

  竹刀刺破温馨的幻景,睦屏住呼吸。

  身着护具的少女被当头一击抽在肩颈,她猛地抬手,却被成年人的力道紧紧压住。沉重的刀具割在喉侧,在肌肤上引发一阵战栗的寒意。

  疼痛呛在骨头里。素世勉强立住身体,绷直的腰肌发涩,却被迫维持着姿势。冷汗仰面流淌,两个人的刀身抵在一起,最轻的剐蹭也会绞紧少女的心。

  森美奈美握紧武器,面罩后的金瞳发寒,豹子似的锁紧猎物。

  她轻轻转动手腕,竹刀“叮叮当当”响着:年轻些的Alpha咬紧下唇,双足后移,寻找破局时机;年长些的Alpha则是步步紧逼,长影拖在身后,要吃掉眼前人的魂灵。

  无路可退。瞥见侧边的墙壁,素世双眉蹙紧,蓝眼睛向前扎去,竹刀一起。

  预料到养女的攻击,森美奈美及时侧身,长刀灵巧地回旋着,用力敲在素世的右臂。对方防守不及,整个虎口被震得发红,十指拼命掐紧握柄。

  就着空档,森美奈美继续挥起刀具,直接砍在缺乏保护的头部。

  陈年的护具轰然鸣叫,少女双目发昏,一暗一明。

  世界在眼前颠倒腾挪,汗滴涔涔坠下衣襟。森美奈美的刀尖晃在视线中心,接连的劈刺将长崎素世逼到绝境。

  “面!”

  仿佛传奇小说的结局,旧武家的贵族喊着家传秘籍,最后一击取仇敌性命。

  竹刀的阴影落在头顶,少女下意识回避,那沉重的尖端划过耳朵,砍在了她的后颈。

  大概削破了点皮。疼痛被神经送到四肢,透支殆尽的体力在无法支撑她的身体。素世忍不住跪下一只腿,然后是两只,接下来是整个上躯。面罩几乎要脱落了,却还是闷在她双颊,汗自下巴滴落,在木质地板上映出她发抖的瘦影。

  刚学习一年剑道,此前顶多在学监视察时耍过几次道具的少女,怎么比得上正经八百接受过数年训练的武家贵族?

  如果是比赛,这就该结束了。可在传统深厚的森公馆,剑道训练有另一个名字——

  “教育”。

  冰冷的竹刀从上方降临,抽在素世的后背,少女弓着身子,沉闷的炖痛聚在脊柱中段,火似的炙烤意志。

  “嘶、”

  仅仅是最细微的呻吟,都会让年长者的眼神发暗,然后又是一下敲击。这回靠近腰。

  “起来。”

  “……是。”

  长崎素世勉强支着身体,发抖的双手扣住刀柄。看似严实的躯体护具与包裹关节的棉布之下,处处胀热痕迹。

  她们又互相行礼,冰凉的刀尖抵在一起。对峙把时间搓成无尽延展的棉线,又自中段折起,扼住窥视着一切的女孩子的喉颈。

  这次是长崎素世先手攻击,森美奈美及时抬高刀身格挡。蓝色有海洋的潜质,琥珀却在岁月里沉淀汹势。

  尖锐的力场中心,两个Alpha纠缠在一起。

  “素世,那孩子有问你什么吗?”

  剑道最忌分心,森美奈美却柔柔地抛出声音。长崎素世不愿回答,却不得不抬头迎上去。

  “小睦……什么都没说。”

  “说谎!”

  一竹刀削在面罩上,长崎素世忍不住喘息,痉挛的胸腔存不了氧气,疼痛好像要从身体里放射出去。

  她徒劳地咬紧牙关,却尝到自喉头泛起的一阵甜腥:“什么也没有,家主大人。”

  又来了。又是这般谦敬的、貌似卑微的语气。森美奈美赏玩着她恭谨的敬语,反手把竹刀抵在她喉头。

  那上面还沾着从素世后颈刮出的一点血迹。

  剑道已然脱离了训练的范畴,滑向拷问的形式。意识到这个事实,少女Alpha不敢回击,只是感受着刀尖轻压喉管,又缓缓下移,正对她的心脏。

  “素世,你的名字是什么?”年长者轻笑着,好像置身宴会,讨论的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逗乐话题。

  长崎素世深吸一口气,重复了那两个音:“素世。”

  “哎,只是这样吗?”森美奈美意味深长重复她的名字,“我以为你会把自己当我家的孩子呢。”

  素世忍不住咬紧脸颊内侧的软肉,好不让神情动摇:她被迫吞下了母亲的姓氏,假装忘记了前十二年的过去,但是对方却还要这样折辱自己。

  “我……”

  无法回答的问题,必然陷落的结局。性情恶劣的母兽习惯了玩弄亲生骨肉,又怎么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谦卑?惶恐?顶撞回去?每一步都联结着难以预料的情景,她看似挺直了身体,却依旧如履薄冰。

  “哎呀,不过也是呢。”向来以美貌闻名的成年Alpha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在主人正式分化之前,野狗还是老实一点好哦。”

  长崎素世把刀柄握得发响,十个指节都青白无比。

  她把竹刀捅了回去。

  前额的面罩被戳出凹陷,森美奈美微微讶异,接着是双唇抿紧,冰冷的瞳仁深不见底。她动了气,整个人和竹刀融为一体,必须找个地方发泄出去。凝聚怒火的一击划破空际,凶狠的武器要砸上素世的头顶。

  长崎素世深吸一口气。

  竹刀挨着她的额际,劲风将颧骨边的碎发撩起。

  森美奈美依然维持着姿势,攻击却从未落下去。她轻抬眼皮,冷淡的瞳仁直视前方,可长崎素世却不在她的眼底。

  “……看够了吗?”

  她收了竹刀,把闷人的头盔扔在地上,漂亮的长发在夜间灿若流萤。

  汗液艰涩地滑过喉头。素世依然僵硬在原地,直到一道浅色的细瘦身影在眼前掠过,然后软软地贴在侧臂。她下意识低头,伸手把睦完全护在怀里。

  要是中了刚刚那一下,可能整个晚上都要神志不清呢。她可不能指望这些所谓护具的防御。素世垂眸,始终没有松手,女孩的小脸紧紧贴在她前胸。

  仿佛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森美奈美冷哼一声,自上而下睥睨两个融在一起的身影。

  你是我的什么东西?又是睦的什么东西呢?

  猎手的烦躁将女儿感染,睦感受着素世的战栗,那双遗传自母亲的眼睛含蕴悲哀的祈请。

  “妈妈……不要对素世生气。”

  “睦,我可没说我只对她生气。”

  子爵淡淡地丢下一句,随话语滚落在地的是罐装的膏药。睦立刻蹲下去捡,母亲转身,和服的下摆扫过她的鼻翼。

  长崎素世依然伫立着,肌肤绷紧。直到成年人走出很远很远、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背影时,她才勉强跪坐下来,把竹刀和头盔都轻轻地放在手边。胴甲沾着汗液黏住身体,代表着“森”的植物花纹镌刻其上,于岁月琢弄中越显厚重——可她已无力将其脱去。

  “素世”和“睦”的童话仅存于睡前一小时。幸福更是她为不谙世事的稚子捏造的词语。

  “教育”的痕迹在肌肤上热热地流淌,每经过一个关节都刻骨铭心。森美奈美是控制力道的好手,这些疼痛最多不过三天就会消去,也不会真正伤害少女的身体。

  微卷的发丝黏在素世的前额,睦轻轻凑近,伸手把那几根乱发拨去。素世的双目被逐渐看清:发红的血丝爬满眼白,和蓝色的瞳仁界限分离,好像这不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身体。

  武家出身的Alpha并不喜欢孩子的卷发,几乎要找专人拉直,最后又因太麻烦而作罢。长崎素世曾在夜里起身,对着镜子拿起绳子,一遍又一遍绞缠自己的发丝,一整夜后再松开绳结。偶有几日,素世仅有发尾残余弧度,家主心情大好,破天荒地给她们放了半天假期。两个孩子交换着从女仆那听来的故事,一起给睦的小花园松土。明明达成了目的,可在某个瞬间,那个人却却还是露出痛苦的表情——素世身上有太多睦不明白的东西。

  可她还是捡起药膏,执拗地想为她治愈伤口。

  发苦的草药气息逸散在鼻腔,素世跪坐着,睦的小手抚过她的后颈。

  “素世,脖子……”

  “没关系。”她依旧温声细语,微笑的面具印在嘴角,早就难以剥去。

  睦眨眨眼睛,伸手捧住她的双颊。

  在反应过来前,素世就被女孩子胡乱揉了一通,她没来得及反抗,睦就走近一步,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扎到素世的眼睛。

  “有关系。”她伸出双臂,勉强抱住少女的肩膀,“素世……受了伤。”

  离家之后,素世几乎要忘掉拥抱的触觉了。温热的、沉默而坚定的火苗贴着滞重的护具,却能一直烧灼到她心底。

  “小睦是Alpha的话,会是一个很好的主君呢。”嘲弄似的,她连自己都要否定,“小睦是Alpha就好了……那时候我就会做你的助手。”

  未分化的女孩歪歪脑袋,并不明白其中真意。长崎素世和森家的纠葛,她还要再长大很多才能弄清。不过,那些医生和妈妈说话时,她也有偷听,自己大概成不了Alpha吧?

  “那么,我是Omega或者Beta呢?素世就不帮助我了吗?”她天真地发问,对面却忽然涨红了耳尖,想起子爵灌输给她的概念。

  “未婚妻”。

  她自己都不太懂这件事,更多只是把睦当作妹妹,却也隐隐约约察觉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契约意义。她要更可靠些,才能证明自己的意义,才不算是……野狗。

  “那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她自认给出了很好的解释,单薄的手掌捋着睦的头顶。

  那孩子却小小地拧了眉毛,长睫抖落失落的阴影。

  “是Alpha的话……素世就不会和我在一起吗?”她低着脑袋,像阴天庭院垂落的小花。

  素世有些着急,这可是倍受自己疼爱的女孩子。无视训练后的肌肉酸痛,她稍微用点劲,把睦抱在怀里,掌心顺着后颈下去,温柔地给睦顺气。

  “当然会。”她那时候还年轻,一厢情愿的誓语就好像等同于接下来的命运。

  “无论小睦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两个人的掌心重叠,夜里交换的热度,暂时覆住了记忆的创口。睦抬起小脑袋,一字一句,重复她的话语。

  我也会陪着素世。

  素世是……家人。

  笨拙的词句、磕磕巴巴的声音,睦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孩子。所以她继续前进,把影子融进素世的影子。

  青涩又稚嫩的吻轻轻摩挲过侧颊,纯净得像已然逝去的梦境。

  长崎素世愣了一下,自肌肤到魂灵都在战栗:她太害怕孤独,更担心得到了又失去。

  可睦只是牢牢、牢牢地扣着她的手指。

  睦对她说,我们回家去。

  素世看着她的眼睛。睦看着素世的眼睛。

  “……嗯。”

  少女缓慢,但依旧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们起身,背离夜色,朝向灯火通明的处所。

  森公馆很大,有的廊道复杂得像迷宫,又错综地点缀几条捷径。素世刚来的时候,老是走错路,延误了上课时机,被几位大人一通训。

  但这次素世不再担心:睦找到她了,而且会一直找到她。

  万分之一概率的主君,万分之九九九九可能的妻。前十二年的回忆若要被雪藏,那么睦就是她情愿的未来道路。

  童话破灭了,但素世和睦的人生不再独行。她们并肩走着,明天加快来临。

  *

  于成人而言,两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小孩子来说,“两年”却足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素世逐渐脱了稚气,身量渐长。初来乍到时的胆怯和犹豫全被压在心底,此刻的她,即使伪装成没落名门的后裔,也不会有人怀疑。就连定期的剑道训练也不再是一味防御,有几次,甚至能从美奈美那里取得优势。

  睦也濒临分化的边缘,森公馆备了药剂,准备迎接那重要的时刻。

  更重要的是……

  森美奈美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素世俯下身子,熟练地为坐在檐廊上的睦穿好鞋子。她们待会要一起去给花园浇水。

  “感情真好呢。”她轻笑着,延长尾音,旁人难以揣度情绪。

  养女只是谦敬地低着头,和睦一道向她行礼。两个人连鞠躬的角度都相近。

  这样好的感情,大概是森公馆前所未有的东西。找到了人生目标的少女,愿意把心全部献出去。

  年迈的管家赞许主人的先见之明,年轻的仆役们则将之视为某篇浪漫小说的开局。

  “连这点事都不能为睦做的话,以后怎么指望你呢?”就连不久前还这么说着素世、把竹刀挥到养女身上的子爵,最近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优秀。偶尔,她甚至会伸出手指,允许素世亲吻家传戒指上面的纹路。

  长崎素世低着头,粉色的嘴唇恭敬地吻过那几道古朴的花纹,仪态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森美奈美满意地挥挥手,张口又是循循善诱的语句。

  “不错,要继续努力哦。”

  只要继续努力,就能成为森家的孩子,就能真正有所凭依,就能和小睦永远在一起。

  素世,让我们成为一家人,让我们成为我们。

  在美奈美未竟的话语里,她听到名为“归宿”的诱惑,还有背弃过去的光明前景。

  这本该是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才对。只要能和小睦继续在一起,任何考验都无所畏惧,任何疼痛都甘之如饴。

  本该是这样的。

  午后读书的时间,睦看着素世,后者难得不爱惜纸张,把报纸紧紧攥在一起。

  第二版的新闻是某个新兴商会相关的话题。“长崎”,素世咬住下唇,那是她妈妈的名字。

  等到睦担心地凑上来,她又恢复了笑容,若无其事地讨论植物相关的话题。

  可思念已然在那天破冰,即使再怎么掩藏,依然会从眼睛里流出去。上早课时,素世难得分心,问题回答得一塌糊涂。教授过家主的老学究瞪起眼睛,让她出去“清醒清醒”。

  少女顺从地欠身,从纸门后退了出去。可在下一堂课的时间,素世却没有回到房间里。

  黄昏降临。女仆们找得焦头烂额,睦只是转过身子,遁入花园深处幽谧的小径。

  那是她们独特的秘密基地。

  长崎素世果然在那里,挨了骂,难得抱着双膝,脑袋低下去。身材高大些、气质成熟些,可素世依旧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

  睦又找到了她,小孩子的手掌靠在大孩子的肩上,好像就能抚平对方的心。

  年轻的Alpha只是抱着自己,压低声音呢喃着什么东西。

  “妈妈”。

  睦站在原地,很久才听清。

  她早该猜到的:“素世,你想回家吗?”

  素世,你什么时候会想“妈妈”吗?

  是方才受委屈、被责备的时候?还是一开始来到森公馆,做不好事情,被责罚的时候呢?一个人非常孤单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在一起也会难过呢?

  无法理解的、针对母亲的感情,却在睦的心里泛起涟漪。

  “小睦。”

  长崎素世抬起头,温婉又坚强的蓝眼睛里难得露出脆弱的神情。

  她抓紧两袖的布料,脑袋偏过去。

  “……现在。”

  “嗯?”

  睦歪歪脑袋,微凉的手背上有滚烫的液体。她抬起头,那双蓝眼睛发红,像伤口痛苦地望着自己。

  长崎素世想克制住情绪,却忍不住滚落更多泪滴。

  每时每刻。

  她沙哑了声音。

  “每时每刻,都在想妈妈。”

  花园里的小小少女,小小的心像花园下起雨。

  *

  母亲带了西洋甜点回来,素世泡了茶,坐在和室里,和母亲享受难得静谧的二人光阴。

  “小睦呢?我有给她买礼物哦。”

  “出去买种子了。”素世想着妻子在玄关处换鞋时的背影,忍不住小小抱怨起来,“真是的,说着‘素世不许跟过来’什么的,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倔强的小东西。睦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她叹了口气,清透的茶液倒映那双微垂的蓝眸。

  没有Omega陪伴的Alpha很容易烦躁呢。长崎社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女儿,突然笑出了声音。

  “呵呵,素世还真是喜欢那孩子呢。”

  “唔……妈妈也很喜欢小睦,不是吗?”

  “那当然啦。”妈妈完全不否认这一点,不然就不会像素世一样,成天绕路去上野的松坂屋,给小睦买各种入时的小玩意,“毕竟那孩子很可爱嘛。”

  “不要太娇纵她哦,最近好像会莫名其妙自傲起来。”

  Alpha忍不住数落年少几岁的伴侣:什么吃东西吃太少、只吃蔬菜不吃肉类和主食啦,出去玩老是故意甩开监护人、喜欢一个人窝在安静的地方不管别人着急啦,还有白日里明明总是只顾着自己的花园不理人,晚上却要钻进书房来打扰自己工作……

  素世蓦然停口,妈妈正津津有味地撑着脸颊,等她继续说下去。

  “妈妈!”她有些羞恼地喊了声。

  “哎哎,明明素世很开心嘛。”对方眨眨眼睛,素世耳尖泛红,眼神不自在地撇过去。

  和风在室内轻轻回旋,把时间凝入汤茗。她们对坐着,于漫长的午后各自陷入回忆。

  已然长成的女儿固然令人欢欣,长崎社长却总是想起那个数年前的细瘦身影:虽然小素世在公立学堂也算是优等生,回到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哭鬼,总爱跟在自己背后,把温暖的小脸贴上母亲的手臂。分化成Alpha的夜晚,素世一直发烧,她让她咬自己,可就连那么难受的时候,素世也依然不肯伤害妈妈,只是把自己的嘴巴咬得出血,再把泪水压回眼眶里。

  “不想要妈妈担心。”

  就是这样比明珠还要宝贵的孩子,却被迫和自己分离。没人告诉过世上的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抚育的女儿,其实只要一个下午就会被掳去。对方是东京的名门,尽管家业中落,却依然可以轻易碾压平民。

  两年半对整个人生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的瞬间。但那时的她们却深陷其中,几乎每日每夜都要梦见彼此,为美梦的虚幻而忧虑,却更担心美梦不再降临。

  幸好她拼命工作了,又有一点商业上的小运气,幸好素世足够聪明,有办法从那种地方跑出去。

  幸好时代站在她们这里。

  商会所取得的荣耀尽数被收纳于墙,皇帝御赐给她个人的勋章悬在正中央:景泰蓝的菊叶环抱花瓣,尊上的年号由篆文书就,庇佑着新贵的光辉前程。

  长崎社长忽然感到有些疲惫,素世轻轻伸过手,为她按摩发涩的太阳穴。母亲轻轻握住她的手背,安抚性地拍了拍。

  “你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小睦了吧?”

  年轻的女儿微微发怔,母亲笑了笑:“明明刚回到家,才十分钟就说要去见那孩子。”

  “真是的,我刚找到你,怎么可能放你去呢?”

  “抱歉……”长崎素世由衷地感到为母亲添了麻烦,歉疚地低下脑袋,就好像小学生挨了训,“妈妈,那时候我还太幼稚了。”

  “我也有责任。”社长拍了拍素世的脑袋,让她抬起头来,“因为觉得你还不懂事,甚至有点生气……真是的,我怎么狠心呢。”

  那是母女记忆里难得的争执。妈妈觉得素世大概是太过寂寞,为她联系了一家风气很正的寄宿制院校,想着让女儿和更多同龄人接触,大概就会忘掉那些不快的遭遇。

  “结果你呀……”她刮了刮女儿的鼻尖,后者为这种亲昵害羞地绷直了身体,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母女独处时,素世却依然有着把脑袋贴上去的冲动。

  “妈妈,对不起……”

  “真是厉害的小女孩。居然瞒着我也要坐上轮船回到东京。”

  字面意义上,长崎素世差点就死在海里了。她放下手头的工作赶过来,在某个地方警局拎回了自家湿漉漉的小狐狸。大概觉得会被骂,坐火车的时候,素世一直低着头。妈妈叹息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是想见“睦”吧?

  嗯。

  回答得很轻,但是很坚定。妈妈没有生气,只是揽过她的脑袋,轻轻拨弄那遗传自己的、稍卷的发尾。

  明亮的月亮下,实业家对女儿做了许诺:只要素世能完成她的考验,她就会帮她找到那个孩子。

  不惜任何代价。

小说相关章节:素睦故事会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