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难题

芳站在“逐光者”号的主观察窗前，凝视着外部星港的繁忙景象。无数小型工程艇如同发光的游鱼，在三万碎叶星新兵登舰的巨舰周围穿梭。她刚刚与野战司令部完成了一次干净利落的资源置换——用这三万经过初步筛选的青壮年，换取了舰队急需的补给和下一步行动的自由裁量权。谈判桌上她依旧锋利如刃，每一个条款都争取到了最优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精神的疲惫如同附骨之疽，在谈判结束、肾上腺素消退后，正一点点蚕食着她的专注力。左肩甲下的旧伤也适时地传来隐隐钝痛，提醒着她并非铁打的身躯。

与野司总部支部骑士长——那位以精明和保守著称的老牌官僚，奥托·克兰骑士长的通讯刚刚结束。那不仅仅是一场谈判，更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消耗的心神不亚于直面一次小规模的遭遇战。奥托骑士长那张如同风干果脯般布满皱纹、却总带着审视意味的脸，仿佛还悬浮在芳的意识深处，他那带着特有鼻腔共鸣的、慢条斯理却又寸步不让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芳队长，‘逐光者’号的损失报告和你的补充申请，总部已经详细审议过了。”奥托骑士长的全息影像在通讯屏上显得异常清晰，连他眼角那几道因长期蹙眉而形成的深刻纹路都纤毫毕现，“对于曙光小队蒙受的重大损失，以及你在碎叶星重建工作中展现出的卓越领导力，司令部表示高度认可与深切慰问。但是……”

芳在通讯这头保持着笔挺的坐姿，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点了一下。她知道，所有的“但是”后面，才是真正的考验。

“但是，”奥托骑士长果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如同精算师般精确，“你也清楚，圣骑团目前面临的压力。‘黑石星云’方向的异常活动日益频繁，多个边境哨站报告了不明身份的劫掠舰队，其战术模式与我们之前遭遇过的任何敌人都不同，高效、残忍，且……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非自然的协调性。总部的预备队和主力舰群必须优先保证核心星域和几条主要航道的安全。能够机动调配的资源，非常有限。”

他调出一系列数据流，在共享屏幕上滚动显示：“你要求的，是整整三万名经验丰富的战斗兵员，以及配套的舰船操作、维护和技术支持人员。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标准战斗群的核心人力。而你能提供的……是碎叶星的三万新兵。芳队长，我无意贬低碎叶星人民的勇气和潜力，但他们毕竟只是新兵，缺乏系统训练，对圣骑团的装备、战术乃至文化都一无所知。将他们训练成可用的力量，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以及我们本已捉襟见肘的训练资源和军官储备。这笔账，从纯粹的军事效率角度来看，并不划算。”

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奥托骑士长陈述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直到对方话音落下，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奥托骑士长，您的顾虑，我完全理解。从纸面数据看，这确实是一笔不对等的交易。”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投向屏幕另一端的老骑士长：“但是，请允许我提醒您几个可能被数据模型忽略的关键点。”

“第一，战略价值与时间窗口。”芳调出了碎叶星的星图，并将其与“黑石星云”区域并列，“碎叶星的位置，正处于通往‘黑石星云’潜在威胁区域的侧翼。一个稳定、友好且具备一定自保能力的碎叶星，将成为我们监视、预警乃至必要时前出干预的宝贵前进基地。反之，如果碎叶星因防御力量薄弱而再次沦陷，或者其内部因安全感缺失而产生排外情绪，我们将失去这个战略支点，届时需要投入的防御成本将远超现在。而时间，恰恰是我们最缺乏的。敌人不会等待我们按部就班地训练新兵。”

奥托骑士长花白的眉毛动了动，没有立即反驳。

“第二，力量的质与量，以及‘升格者’的稀缺性。”芳继续道，语气依旧冷静，“三万经验丰富的老兵固然宝贵，但圣骑团的核心战斗力，从来不仅仅依赖于数量。曙光小队这样的‘升格者’单位，才是执行关键任务、扭转战局的决定性力量。而‘升格者’的诞生，极度依赖天赋和特定的精神感应能力，其培养周期和不确定性，远非普通士兵可比。”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我在碎叶星，不仅征召了三万具备优秀身体素质和精神韧性的新兵，更重要的是，我通过他们的古老仪式，确认了一位拥有极高‘真言’潜质的个体——三森。她与碎叶星独特的自然能量和先祖意志有着天生的深度共鸣。这种能力体系，是我们现有圣光力量和科技路径的重要补充，甚至可能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奥托骑士长，您应该清楚，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升格者’候选，其战略价值，有时足以媲美一支分舰队。”

奥托骑士长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显然，“升格者”这个词触动了他。圣骑团内部对于“升格者”的重视程度是毋庸置疑的，每一个新发现的潜在苗子，都会被高层密切关注。

“第三，”芳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却带上了一丝更沉重的份量，“关于‘秦天’……或者说，月忆·秦天的后续观察与研究价值。”

听到这个名字，奥托骑士长的表情明显凝重了许多。秦天，曾经的七星圣骑士，官方记录中的“阵亡者”，其灵魂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存在于炼金英灵“月忆”体内，这本身就是圣骑团乃至整个圣光体系面临的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伦理与哲学挑战的课题。

“月忆的存在，是禁忌炼金术与……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灵魂现象结合的产物。”芳选择着措辞，既不能泄露太多月忆状态的细节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或干预，又要足够引起总部的重视，“她体内属于秦天的战斗经验和部分圣光知识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与这具新的、拥有独特炼金能量核心的身体在进行艰难的融合与适应。这个过程，本身就蕴含着对灵魂本质、力量载体转换的极致研究价值。确保‘逐光者’号拥有足够强大且可靠的护卫力量，不仅是为了执行任务，也是为了给月忆提供一个相对稳定、可控的观察环境，避免其不稳定的状态对外界或她自身造成不可预测的风险。这，同样符合圣骑团对未知现象进行‘谨慎管控与研究’的最高原则。”

芳没有把话说透，但奥托骑士长显然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一个处理不当，月忆可能从“研究对象”变成“重大隐患”。而将她和相对可靠的“逐光者”号及芳绑定在一起，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方案。

通讯频道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数据流细微的滋滋声。奥托骑士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权衡。芳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抛出的三个理由，尤其是后两个，已经触及了总部决策层的核心关切。

良久，奥托骑士长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芳队长，你总是能……找到最令人难以拒绝的理由。或许，这正是总部始终对你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三万名战斗人员及配套舰员，可以给你。”他终于松口，但立刻补充道，“但是，并非没有条件。第一，这批人员主要由即将轮换休整的二线部队和部分经验丰富但年龄偏大的士官组成，他们需要时间恢复状态和适应新环境，你不能指望他们一到位就立刻投入高烈度作战。第二，‘逐光者’号必须优先确保‘黑石星云’方向的巡逻与侦察任务，总部需要那里的一手情报。第三，关于月忆·秦天的任何重大状态变化或潜在风险，你必须第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向总部专项小组报告。最后，碎叶星新兵的训练工作，主要由你部自行负责，总部只提供最低限度的基础训练框架和物资支持。”

芳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这些条件都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二线部队和资深士官虽然并非最顶尖的战力，但纪律性和经验足以信赖，正好用来填补“逐光者”号当前的人员缺口，并作为训练碎叶星新兵的骨干。至于优先任务和报告要求，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感谢总部和您的支持，奥托骑士长。”芳微微颔首，语气郑重，“我接受这些条件。‘逐光者’号将尽快完成人员接收与整合，并立即着手执行‘黑石星云’方向的侦察任务。”

“很好。”奥托骑士长点了点头，全息影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相关调令和人员档案会尽快发送至你舰。愿圣光指引你的航向，芳队长。”

“为了秩序与生命。”芳肃然回应。

通讯切断，芳才允许自己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谈判成功了，为“逐光者”号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生力军和喘息空间。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沉重的责任——要整合好这三万背景各异的新老人员，要应对“黑石星云”未知的威胁，要平衡月忆和三森这两个截然不同却都可能引发波澜的新队员，还要时刻面对总部那审视的目光……

精神的弦，始终无法真正放松。

气密门滑开的轻微嘶鸣打破了舰长室的寂静。芳没有回头，能从权限直接进入这里的人屈指可数。她以为是送来最终确认文件的事务官，直到一股清甜的、混合着炼金能量独特质感的微香悄然靠近，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属于女性的脚步声。

“队长，”月忆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柔软，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甜糯的尾音，“碎叶星新兵的初步安置报告已经同步到您的终端了。按照您的指示，优先分配了B7到B12区的居住舱，靠近训练区和物资配给点。”

芳“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框。她需要一点时间，将谈判桌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将关于兵力配置、后勤链条、下一个巡逻星域潜在威胁的思绪暂时搁置。

然而，月忆并未像往常一样汇报完毕便安静退开。她靠得更近了，近到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与战舰内部循环空气格格不入的暖意，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属于“月忆”身体的独特气息。紧接着，芳感觉到自己的左臂外侧，传来一阵轻微而持续的压迫感。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见月忆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她的身侧，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正“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月忆的身高只到她的肩膀，这个动作使得月忆微微仰着头，蓝色眼眸如同浸润在清水中的宝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里面漾动着一种近乎依赖的、湿漉漉的光芒。她穿着那身合体的白色标准制服，但不知为何，此刻这象征秩序与规范的服饰，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暧昧的私密感，紧紧包裹着她娇小却曲线玲珑的身躯。

“您看起来还是很疲惫，”月忆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但那关切的底色里，似乎掺杂了别的、更加黏稠的东西，“谈判不顺利吗？还是伤口又疼了？需要我帮您……”

芳微微蹙眉，手臂下意识地想抽回，但月忆挽得有些紧，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这种过分的亲昵让她感到不适，像是有细小的电流顺着接触点爬上皮肤，唤醒了一些她极力想要遗忘的、混乱而灼热的记忆碎片。她正要开口，让月忆保持距离——

“哇！这里就是舰长室吗？好大！视野超棒的！”

一个充满活力、如同林间清泉撞击卵石般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瞬间打破了月忆刻意营造的亲密氛围。

芳和月忆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三森正站在刚刚滑开的气密门口，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新奇与兴奋。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充满仪式感的氏族服饰，穿上了一套略显宽大的圣骑团预备役学员制服，但那头富有生命力的灰白色长发依旧随意披散着，几缕发丝调皮地翘起。她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对舰长室内每一件设备、每一道流光都充满了探究欲。

她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整个舱室，最后精准地落在挽着芳手臂的月忆身上。那一瞬间，三森脸上纯粹的好奇光芒，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阳光被一片快速飘过的薄云遮挡。她歪了歪头，视线在月忆紧贴着芳的手臂和那双充满占有欲的蓝色眼眸之间快速逡巡了一个来回。

月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挽着芳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收紧了些，指尖甚至无意识地隔着衣料，轻轻掐住了芳的小臂。她脸上那柔顺关切的表情没有变，但蓝色的眼底深处，却骤然凝结起一丝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锐利，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浮现的潜流，直直射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三森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月忆眼神中的警告，或者说，她接收到了，但并不在意。她脸上绽开一个更加灿烂、几乎能点亮整个舱室的笑容，迈着轻快而充满弹性的步子走了进来，赤足踩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芳队长！”她走到芳面前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学着圣骑团的礼节，像模像样地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动作带着少女特有的笨拙与可爱，“三森前来报到！我已经把行李放到分配的舱室啦！就是……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你们这大铁鸟……呃，战舰里面，通道好像都长得差不多？”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神态自然又灵动，与月忆那种精心雕琢的柔媚形成了鲜明对比。

芳看着三森充满朝气的样子，因月忆过分靠近而微微绷紧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了几分。她顺势将自己的手臂从月忆的缠绕中抽了出来，动作自然，仿佛只是调整一下站姿。月忆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最终只能不甘地垂落身侧，指尖微微蜷缩。

“习惯就好。舰上导航系统很完善，稍后让你的个人终端接入局域网即可。”芳的语气平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待新队员的耐心，“这位是月忆，我的副官。月忆，这位是三森，新加入的队员。”

月忆立刻上前半步，几乎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再次微妙地挡在了芳和三森之间。她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无可挑剔的、属于“副官”的公式化微笑，但那双蓝眼睛里的温度却并未到达眼底。

“欢迎登舰，三森小姐。”月忆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离的客气，“我是月忆·秦天，负责协助队长处理日常事务及协调队员。关于舰上生活规范和注意事项，稍后我会将详细指南发送到你的终端。如果有任何‘不熟悉’或‘不适应’的地方，”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若有实质地扫过三森赤着的双脚和那身不合体的制服，“可以随时来‘问我’，不必……打扰队长休息。”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主权般的意味。

三森眨了眨她那琥珀色的大眼睛，仿佛完全没有听出月忆话语中的潜台词。她反而向前凑近了一点，好奇地打量着月忆，鼻子还微微动了动，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动物。

“月忆副官，你好呀！”她的笑容依旧毫无阴霾，“你身上的味道……好奇特哦！有点像……嗯……清晨带着露水的百合，但又有一点点……嗯……实验室里那种很干净、很精确的味道？和我们碎叶星森林里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呢！”她说着，又转向芳，语气带着天然的亲昵，“芳队长，你身上也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是阳光晒过金属的味道吗？还是……那就是圣光的味道？”

月忆的瞳孔微微一缩。三森这种近乎冒犯的、直接点评他人气息的行为，在她看来粗鲁而无礼，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尤其是，三森竟然如此自然地将她和芳相提并论，甚至试图与芳建立某种她月忆无法介入的、基于感官的连接。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危机感，在她心底猛地窜起。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声音却比刚才更冷了几分：“三森小姐，舰上有规定，非战斗人员在工作区域需衣着规范，包括鞋履。这是为了安全考虑，也为了维持基本的秩序。”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落在三森的光脚上。

三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又抬头看了看月忆，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随即是恍然大悟：“啊！你说鞋子啊！穿着那个感觉好闷，脚都呼吸不过来了！在我们那里，光脚踩在土地上才能更好地感受‘地脉’的呼吸呢！”她说着，还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粉嫩的脚趾，仿佛在感受金属地板的冰凉，“不过……既然这里有规定，那我等下就穿上好啦！”她答应得爽快，但那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迁就一个不太合理的“外部规则”，而非真正认同。

芳看着两人之间这无声的、却又充满张力的互动，眉头几不可察地再次蹙起。她能感觉到月忆对三森隐隐的排斥，也能感觉到三森那种浑然天成的、对既定规则的无视和挑战。这让她感到些许头疼。管理一支成分复杂的特种小队本就不易，如今又加入了三森这样一个变量，而月忆的状态又如此不稳定……

“三森，按照规定着装。”芳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结束了这场关于鞋履的小小争论，“月忆，新兵最终安置确认后，将报告摘要发给我。你们都可以去忙了，我需要独处一会儿。”

这是明确的逐客令。

月忆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恭谨的姿态，微微躬身：“是，队长。”她深深看了三森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离开了舰长室。

三森倒是没什么不满，依旧笑嘻嘻地冲着芳挥了挥手：“知道啦队长！我这就回去研究那个导航系统！保证不会再迷路啦！”她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充道，“队长，你要是累了，可以试试我给你的那个‘静心叶’哦！泡水喝，或者放在枕头边上，对安神很有用的！比你们那些提神药水温和多啦！”

说完，她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气密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

舰长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芳走到指挥椅前坐下，抬手揉了揉愈发胀痛的眉心。月忆那带着占有欲的靠近，三森那充满活力却隐含挑战的出现，如同两股性质不同却同样扰人的能量流，在她已然疲惫的精神领域里碰撞、激荡。

她闭上眼，试图将思绪重新拉回正轨——下一个巡逻星域，“黑石星云”边缘，那里最近有异常的能量读数和不明的飞船活动报告。那里环境复杂，充满了电离辐射和小行星带，是走私者和海盗理想的藏身之所，也可能是更危险存在的跳板。她需要制定详细的巡逻路线，评估潜在威胁等级，调配好这三万新兵和即将到来的三万老兵，让他们尽快形成战斗力，整合成一个有效的整体……

然而，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月忆那双充满痛苦与挣扎的蓝色眼眸，以及三森那如同碎叶星双星般灿烂无邪的笑容。一个是被困在错位躯壳中的、熟悉又陌生的灵魂，带着毁灭性的炽热情感；一个是来自原始星球、拥有神秘力量、仿佛自然化身的新生力量，带着不容忽视的吸引力。奥托骑士长那精于算计的目光也穿插其间，提醒着她总部无时无刻的审视。

她们之间的暗流，她并非毫无所觉，只是……她下意识地回避去深究，只是将这当做月忆内心的敏感。作为队长，她需要的是能够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队员，而不是将个人情感带入任务的麻烦。作为芳……她内心深处那扇门，在经历过秦天“死亡”和月忆带来的混乱后，已然关得更紧。她甚至有些害怕去触碰月忆那份情感的实质，那不仅仅关乎军纪和伦理，更触及了她自己对于“秦天”这个存在消逝的复杂心结，以及对于“月忆”这个新生个体命运的某种……近乎逃避的责任感。

而三森，她的纯粹与活力像一面镜子，既照出了月忆的挣扎，也映出了芳自己内心因长期肩负重任而积累的沉疴。与三森相处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但那轻松背后，是否也隐藏着对未知力量体系和文化冲击的担忧？

她宁愿将这一切暂时归结为队员间的磨合问题，归结为月忆因身份认知障碍而产生的过度依赖，以及三森因文化差异而表现出的不懂规矩。用繁重的军务和迫在眉睫的威胁来填满所有时间，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应对方式。

“只是……需要时间适应。”芳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舰长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她拿起数据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到冰冷的星图和繁杂的数据之中，试图用职责和使命筑起的高墙，将内心那片因两个少女、因过往与未来而掀起的、微妙而危险的波澜，彻底隔绝在外。

窗外的星港依旧繁忙，“逐光者”号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调整姿态，准备驶向下一片未知的星空。而舰长室内，芳独自坐在一片光幕之前，身影挺拔却难掩孤寂，她既是这艘巨舰无可争议的头脑与心脏，也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无声争夺的、风暴即将席卷的中心。她却对此，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艰难的方式——视而不见，将所有的精力与心绪，都投入到那浩瀚星图与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航程之中。谈判桌上赢得的资源与时间，必须用在刀刃上，个人的困惑与情感的暗流，在冰冷的宇宙法则和迫近的威胁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影随形，无法真正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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