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暴食兔

奥托莉有时会想起和弗鲁夫结伴做小买卖的日子。某天运送一批货物时，因为落雷导致山间巨石滑坡，车子险些被砸中，货物也在雨水中倾泻在马路上难以回收。一想到自己要支付一大笔赔偿金，年轻的奥托莉抱头痛哭，但弗鲁夫却安慰自己至少没有受伤，能在这种险境下捡回一命，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奥托莉真的好幸运啊，只是断了腿，医生说只要修养一个月就可以了。”

和昴的声音同时灌入耳膜的，还有刀刃在果肉和果皮之间切割出沙沙声响，细长的苹果皮垂下，让睁开眼睛的奥托莉恍惚中想起了过去自己常戴的红领结。她迅速收敛瞳孔中淡湿的倦意，斜过眼睛看向坐在病床边陪护的昴，眼眶红红的，自己像他这般大时都不至于这么爱哭。

睡够了的奥托莉从床上坐起，从被子下露出来的双腿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在黑市里负责食杀灭迹的死神竟会有卧床养伤的虚弱一面？但布满血丝的眼白和阴郁的神情并未减少她威慑外界的恐怖气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兽只有昴，身为唯一年长能当家做主的雌性，每天在病床上醒来的奥托莉必须迅速调整至最佳状态，才能在黑市中保护自己和昴的安全。

至于奥托莉的双腿为何受伤，和从地牢里越狱的邋遢棕毛兔子有关。那只诡异的兔子嘻叫高喊着“暴饮！暴食！”，把囚禁在同一个笼子里的食用动物全部吃光，又生吃了负责地牢安保的大型肉食动物，杀向地面只为逃出黑市寻求更多食物。应该震惊于兔子也会吃肉吗？还是该震惊兔子的战斗力如此之高吗？拉塞尔将其判定为混血变异，让训虫经验丰富的奥托莉奉命回收暴食兔，可惜虫群也抵不过暴食兔的近身战力，奥托莉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失血过多的奥托莉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经躺在病院里，旁边是紧握自己的手趴着入睡的昴。昏迷的两天是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摸着他温暖脸颊上的淡淡黑眼圈，奥托莉再次想起了曾经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弗鲁夫。

但昴绝对不是弗鲁夫的替代品。

装着苹果块的碟子放在床上小桌中，昴还贴心地给自己准备了叉子，奥托莉扭头盯着寸步不离的昴，幽幽问道：“如果我死了，菜月先生可以恢复自由身，也有离开黑市的可能性，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我才不要奥托莉死掉！那样的话我会哭的，你不要再说不吉利的话了。”像是踩到了猫尾巴，昴顿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严肃反驳。

“菜月先生会哭啊，我们的感情有这么好吗？我只是购买了奴隶，不算救了你。你还从那些兽口中知晓了我的过去，一般情况下我都会灭口的。”

“唔……！请饶了我……”昴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细长的猫咪像一根面条重新坐回椅子上。

拉塞尔的左右手、做事干净利落的奥托莉竟然也有无法完成任务的时候？兔子成功逃离黑市的消息传出去后，不知道暴食兔有多可怕的其他雄性当然不会放过嘲笑奥托莉的机会，他们假借探病名义来到病房，向懵懂的昴讲述了奥托莉的过去。原来奥托莉过去是学院优等生，在尝试做生意时被拉塞尔的手下欺骗，入手了大批很难卖出去的货物导致破产。她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黑市，连名为弗鲁夫的家宠也因此死去，沦为拉塞尔的奴隶每天做着不开心的工作。

无耻地撕开奥托莉不堪回首的过去，雄性动物的本意很明显。他们想让同为雄性的昴对雌性的奥托莉产生高高在上的怜悯心，嘲讽未来还有希望的雄性居然认同人生破败的雌性作自己主人，真是一件羞耻的丑事！

而奥托莉最讨厌那种夹杂施舍的眼神，当时还在流血的她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瞳孔扩张至极大、只留有些许眼白在黑暗中发光的阴冷神情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然而昴突然悲伤得嚎啕大哭，他没有怜悯奥托莉的过去或和其他雄性一起感叹雌性就不应该独立经商，反而怒斥幸灾乐祸的雄性动物：你们明明知道奥托莉需要帮助，为什么不帮助她？！反而对着掉进陷阱里的她拍手叫好？！如果自己提前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去帮助她，绝对不会让她掉进拉塞尔的陷阱里！说着就拿起扫帚不断哈气把那些雄性都赶了出去。

原来菜月先生的三白眼在暴怒时看着真挺凶的。奥托莉恢复了冷静，看着比自己矮小的炸毛猫咪默默心想。虽然糊上鼻涕眼泪的样子依旧很蠢……但自己过去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全都由他帮自己发泄出来了。

“那时候的你还说，如果你提前知道我需要帮助，你一定会来的。哼，真会撒谎啊，还是学生的你能怎么帮我。”

“如果我们提前相遇，我一定可以帮到奥托莉。”

昴挺起胸脯信誓旦旦，仿佛真有什么可以依赖他的底牌。但奥托莉绝对不想依赖一只比自己年幼的猫咪，她眼皮咪起让打量昴的视线更加锐利，“一定会帮我？呵，对战那只兔子时你也是突然出现在现场，已经说过不可以过去，你怎么还来？菜月先生想帮我，就是那副有勇无谋的样子？”

那天追击的夜晚，当自己的双腿被狠狠削了一块倒在地上后，昴千钧一发地赶到了现场，依旧有勇无谋地挡在自己面前。真是笨蛋！奄奄一息的奥托莉连抓着他的衣服往身后拉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暴食兔对他发起攻击，甚至在半空中一瞬间变成了金发雌兔的样子，然后把昴给……吞噬了？

奥托莉也说不清楚，只能确认昴确实是帮自己挡了一发攻击，自己只能在他的背后吐出汩汩血沫，又一次体验到失去弗鲁夫的强烈无力感！然而金发雌兔很快就把湿淋淋的猫吐了出来，仿佛受到了强烈精神攻击，不断尖叫辱骂昴是怪物！魔女！又变成邋遢的棕色兔子狼狈逃走了。

——太可疑了吧。奥托莉眉头紧皱，就算当时视线模糊不太确定是否看花了眼，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要怀疑昴身上是否有和会变形的暴食兔类似的超能力了！

“唔……我、我只是不希望奥托莉受伤，所以才挡在前面的，下次我会带上武器？！别担心，我好歹也是雄性呢，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啦！”被奥托莉用怀疑的目光审视，昴又被吓得不安地吐出舌头发汗，真是一只不会撒谎的猫咪，“奥托莉……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奥托莉利落回答，自己只有怀疑没有证据，昴的嘴巴又和鸭子一样硬，肯定不会坦白吧。

见奥托莉不追究，昴松了口气，夹在腿间的尾巴也扬了起来。而且奥托莉也开始吃苹果了，他嘿嘿笑着转移话题：“既然奥托莉的过去被我知道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可以说我的家里蹲黑历史给你听！”

“听腻了，爱蜜莉雅这个名字的出现率太多。”

“你支持EMT吗？听说她要去竞选BEASTARS！”

“她会成为不错的BEASTARS吧，虽然我没有投票权。”

“太棒啦！奥托莉也支持EMT，我们是同类！”

同类这个词，可以用作双方选择同一个阵营时拉近关系的称呼，只是奥托莉更愿意用在其他地方。比如自己和昴都有一段搞砸了人际关系被所有人孤立的过去、温柔地包容自己的亲人、以及无法尽孝父母而对自己产生的强烈失望，这类共鸣更能让奥托莉认同昴是她的同类。如果性别相同，说不定会对昴产生更深的投射心理，还会思索如果提早相遇……说不定会成为朋友？

“如果菜月先生是雌性，我们说不定会成为朋友，这样我也不会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怎么不说如果奥托莉是雄性，我们更有可能成为朋友……好痛！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

被掐脸了，疼得喵喵叫的昴怎么看都是小孩吧？正因为自己是年长的雌性，所以看着少年感更强的雄性同类时，内心只会觉得对方是幼崽。

“你喜欢爱蜜莉雅吧，那你想出去吗？”

“我能出去吗？”

“你曾经是我的奴隶，如果大家都知道你是活着出去的，只要拉塞尔不管，和我有仇的兽有可能会找你麻烦。”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死亡或准备说服大众的死亡证明，出去了也不会得到安宁。兴奋没多久的昴垮下肩膀叹了口气，“好可惜，连寄信给父母都做不到……果然一踏入这个地方就再也回不去了吧。”

奥托莉保持沉默。昴眨眨眼睛，担心把气氛搞砸了又挺直腰杆打圆场，“我还记得自己是奥托莉的奴隶！放心吧，我不会偷偷回去，反正不可能成功……而且我还要报恩呢！”

“我上次救了你，这次你帮我赶跑兔子，算两清了吧。”

“但是奥托莉受伤了，如果我更早想到办法，奥托莉就不会受到处罚……”昴苦笑着摇摇头，似乎见过奥托莉惨烈死去的景象，当然很快振作起来，“下次我一定可以帮上忙！豁出性命都会帮你，让奥托莉受伤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发生！我没办法像那些雄性一样，明知道你的前方有什么还熟视无睹！”

他在意着自己，和爱情友情和性别没有关系，只是纯粹地在意着自己。

“又想耍帅逞英雄了？”

“我只是以男子汉的身份这样说……唔啊！不要瞪我了！”

房间里的氛围转好，天真又青涩的年轻雄性所吐露的豪言壮语没有让奥托莉觉得厌恶。拥有这份心就是他的优点，反正昴肯定办不到吧？即便自己长期保持悲观把事情想到最坏的情况，也无法想象被圈养在自己身边的弱小的昴能成就多少了不起的大事。

直到看到昴为了分担工作量而替代养伤的自己上阵，顺利拉拢库珥修势力解决了白鲸，被拉塞尔表扬，又被黑市里记不住他名字的兽直接用英雄二字称呼他之后，走出庆功宴大堂的奥托莉站在阳台，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深吸一口浓烟。凉意从舌尖窜上天灵盖又冲刷着肺部，却依然压不住胃部的灼痛。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叫英雄的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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