⑥母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奥托莉和昴出现在拉塞尔所在的办公楼。虽然之前奥托莉被押送地牢的事情掀起了一阵水花，大家都以为她落魄了，直到死神魅影再次出现，冷漠疏离的脸没有半点憔悴，窃窃私语的声音终于消失，议论的重点也投向了躲藏在奥托莉阴影中的猫咪。

跟在死神后面的英雄、英雄、小小的英雄！就算被死神的黑影笼罩也依旧夺目，一想到他的前途无量，所经之处的目光纷纷投向他！

明明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蠢脸，还有为了小孩主动投降放弃生命的黑历史，却拥有不逊色于奥托莉的谈判能力，用古灵精怪的方法拉拢了库珥修势力，成功歼灭白鲸，他简直是一颗等待打磨的原石！崇拜他的兽兴奋说道。

“……！”听到议论的昴害羞得意地翘起尾巴。

不，这怎么可能？自愿跟在雌性背后的懦弱雄性毫无英雄之姿，在黑市里没有自保能力，和奥托莉同居了这么久却从未染指过黑市工作，所谓打倒白鲸一定是造假炒作！只是拥有一张擅长煽动的嘴巴就能成为英雄吗？也太好笑了！嫉妒他的兽嗤之以鼻。

“……？”被挨了一顿骂的昴默默垂下尾巴夹在腿间。

承受着所有外界擅自冠冕的荣誉和无故滋生的恶意，这种事情对没经过完整社会化的处子来说很难消化吧。奥托莉偷偷看着昴难过的神情，又扭头给众兽狠狠劈过一记眼刀。虽然鬣狗兽瞳圆圆的多显纯良，但那种吸收了一切光线的纯黑色比地牢里的石砖还要冷寒，兽们隔空体验到了被食腐动物吞噬的恐怖感，自然闭上了嘴巴。

“……”昴原本压下去的猫耳朵重新竖起，看着心情好多了。

鬣狗是母系氏族，幼年雄性却可以仰赖母亲的地位，凌驾在地位比自己高但比自己母亲地位低的雌性头上……黑市里没有母系氏族的文化，但奥托莉也是数一数二地位比较高的雌性，身为家用奴隶又战力低下的昴能在黑市里不被践踏嘲笑，不就和被母亲庇护的幼崽很像吗？

来到拉塞尔的办公大门前，奥托莉尽量收敛脸上的厌恶，让昴在门外等候，敲门后独自走了进去。听到声音的拉塞尔坐着办公椅从落地玻璃前转了过来，扬起薄利的嘴角对她打招呼：“被菜月昴接回去休养了一周，身体还好吗？”

“谢谢关心，已经回归工作状态了。”奥托莉在心中鄙视着他的虚伪，波澜不惊地回答。拉塞尔当时怎么可能不知自己的禁肉戒断症？他还盖章允许让菜月先生去接自己回家，无非是想不管死了哪一个，剩下来的那个都可以被他随意拿捏！菜月先生幸存下来的概率很低，拉塞尔当时就有让他当祭品的打算，结果菜月先生和自己都活下来了……他好像并不为此感到失望？

“那太好了，听守卫说你走出地牢时的状态很差，菜月昴很擅长安抚野兽吗？又让我刮目相看了。”拉塞尔笑了起来夸赞着昴，这让奥托莉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不是好兆头？果然，拉塞尔直奔主题：“既然他如此有能，我想雇佣菜月昴，奥托莉不会介意吧。”

“……哈？”奥托莉愣住了，马上克制又冰冷地反驳：“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他连我的工作都无法胜任，雇佣废物难以服众。”

“废物，奥托莉对自己奴隶的态度好苛刻啊，虽说我一开始也觉得他毫无价值。直到我的手下陈述了昴拉拢库珥修解决白鲸的经过，我心想……菜月昴莫非是一颗原石？只要精心雕琢给他历练，他就可以发挥价值。”拉塞尔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自己的眼睛，和奥托莉可以和生命之物沟通的天赋相同，能稳坐黑市管理者之位的他也有衡量万物价值的天赋。

看着奥托莉顿时阴沉下去的脸，拉塞尔只是笑笑，托着下巴说了下去：“而且在来时路上，你也听到众兽对他的议论吧？英雄这个名号在庆功宴后传开了哦，他现在之所以还受到部分质疑，是因为他平时只在你家做家务，太屈才了。不能继续引发奇迹就难以服众，想要维持英雄名号，就必须离开舒适区。”

让普通的菜月先生继续引发奇迹？让普通的菜月先生离开舒适区？让普通的菜月先生继续头顶虚无又沉重的英雄名号？奥托莉瞪大眼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作疼，在地牢里狼狈不堪地祈求自己冷静下来的猫咪哭颜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紧咬牙关维持表面上的冷静：“我不认为一个喜欢做家务缝衣服的雄性能接连不断地引发奇迹，他只会虚张声势，不依赖我甚至无法活下去，一只随时都会死去的猫能有什么价值？”

“就算菜月昴很弱，他也是雄性，不可能一直依赖着雌性吧。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了，是对自己的物品产生独占欲了吗？”拉塞尔歪着头，愉悦地欣赏着奥托莉紧绷的脸皮，“如果他真的在我这里死了，我会给你赔偿金的，不会让你有所损失——好歹是初出茅庐的英雄，会赔多点。”

奥托莉藏在背后的手紧握拳头，拉塞尔是什么意思自己会听不出来吗？自己是奴隶，只要拉塞尔想拿走昴，自己根本没有阻止的权力！而且主人损坏奴隶的东西后，愿意给赔偿金已经是在黑市里值得夸赞的行为了！

鬣狗竖起尾巴不仅有兴奋的意思，也有巴不得打一架的冲动，拉塞尔瞟了一眼奥托莉微微炸起的尾巴，毫不畏惧她脸上拼命隐藏起来却依旧从眼瞳中流淌出来的森森寒意，好心情地笑了，他问道：“奥托莉，你觉得自己和他是什么关系？除了主人和奴隶这层关系。”

“……？”奥托莉眯起眼睛，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她的尾巴垂下半截。自己和菜月先生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再局限于主人和奴隶的关系了，但她从来没想过更深层的关系概括，只是日复一日和菜月先生同居并将这样的生活视作为理所当然。

“他身上有你的味道，莫非是男友？但你从来不让他做别的事情，更像是团地妻角色，你们在玩家庭地位颠倒的家家酒游戏吗。”

“不，我和菜月先生之间没有浪漫关系。”

奥托莉冷淡地回答，堕入地狱后的她放弃了作为普通雌性幸福的一生，连曾经少女怀春的回忆也被遗弃在脑后，很难想象她会热烈地爱上哪头雄性。拉塞尔挑起眉毛注视着黑市死神雷打不动的冷若冰霜，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和菜月昴是什么关系啊。算了，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雇佣他，不想和我的左右手关系闹僵啊。这段时间帮我看着他，别让原石逃跑了。”

奥托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拉塞尔的办公室。

等她站在走廊时还有点精神恍惚，直到耳边不断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越发清晰，她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满脸担忧的昴。

“奥托莉你怎么了？”见自己终于有反应了，昴稍微松了口气，但下弯的短眉毛依旧皱起，“是不是拉塞尔的欺负你了？告诉我吧。”

“就算告诉你，你也帮不上忙。”奥托莉抬手拍了拍他的头，自己根本不想陈述拉塞尔想重用他的事情，这可是黑市掌权者主动抛出来的橄榄枝！雄性多少都有想大展拳脚的梦想吧，菜月先生知道了会怎么想？她犹豫了一会，又垂下眼睑问道：“如果，只是如果。菜月先生的主人不再是我，你会成为别人的奴隶，你会开心吗。”

“唉？！拉塞尔要你把我卖了吗？那我会想方设法回到奥托莉身边，奥托莉不要抛弃我啊！”然而昴根本没有听出奥托莉的言外之意，反而吓得握住奥托莉的手臂不放，仿佛害怕奥托莉会推开自己，“奥托莉救我的恩情还没报完呢，我每天做家务都不知何时才能报完恩！”

恩情，这个词对已经是死之商人的我而言太遥远了，每次菜月先生喊着报恩报恩冲上来和自己贴贴时总觉得招架不住。奥托莉闭上眼睛心想。但也是这么烦人的猫，让一无所有的自己再次拥有，小小的猫爪牵着自己的手，如同垂落的蜘蛛丝牢牢缠绕自己，不让自己在地狱里麻木虚无只是活着。

——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

脑海里再次响起拉塞尔的质问，奥托莉重新睁开眼睛认真打量不安地贴在旁边的昴。作为低价购买的奴隶，我不希望菜月先生冒着风险逞英雄、不希望他死掉、不希望这颗星星的闪光点被人发现又被人蒙上尘埃、不希望拱手让给他兽。身为异性，我和菜月先生一起吃饭、一起上床、一起聊天。

“菜月先生，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什么？”奥托莉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昴，“除了主人和奴隶的关系、陪睡的关系、同居的关系，我们还能是什么关系？”

“举例好多？！奥托莉眼中的我们是复合关系吗。”昴不明白奥托莉为何这样问，还觉得有点搞笑。但奥托莉依旧沉默地看着自己等待回答，昴便歪着头认真思考，手指挠着下巴脱口而出：“嗯……有时候觉得奥托莉很像妈妈啊……”

妈妈？不知是否和自己的性别本能有关，奥托莉的心脏顿时抽动，这还是昴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形容自己，也是在黑市里第一次被这个词形容。看到昴缩着肩膀不敢说，又暗示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管得挺多的……”昴鼓起勇气小声抱怨，抬起眼睛反复确认奥托莉没生气，才嘀嘀咕咕地把生活中积攒的不满一股脑说出来：“平时禁止我挑食也不允许我吃太多蛋黄酱，看漫画太久了会喊我去睡觉，出去对其他兽施以援手都会被你一直冷眼盯着，心想要不要给你捶捶腿才能让你消气……”

“没想到你想法挺多的，平时怎么不说出来？”

“要不是今天奥托莉吓唬我要换主人，我才不会说！因为奥托莉和我不是同性别，肯定不敢随便开玩笑，况且你只大我三岁，对你喊妈妈害怕你会生气。”

我会生气吗？奥托莉琢磨着，菜月先生平时过着被我管理的生活，他有对自己喊妈妈的冲动也无可厚非，所以我们的关系可以是母子关系？真是奇怪，被昴喊妈妈的时候自己完全不觉得生气，刚才在拉塞尔面前无法平息的内心，在昴孩子气的抱怨后逐渐平息甚至豁然开朗——

主人和奴隶是支配关系，而母子关系，正是世界上最原始的支配关系。主奴关系本就浅薄，大多只有仇恨和利用，只有未经社会化也不被黑市污浊浸染过的如幼崽般的菜月先生，才能在此之上叠加一层不可思议的母子关系。自己作为菜月先生的母亲、作为他的主人即监护人，他会成长为怎样的猫、他应该做什么、他不能做什么，在这里只有自己说了算！

原来如此……多么简单的道理啊！自己会为拉塞尔对菜月先生出手的事情感到愤怒，是因为拉塞尔他越权了！其他兽也是，未经允许就把菜月先生称呼为英雄，他们和菜月先生的关系没那么亲近吧！

“菜月先生。”昴原本牵着自己的手走路，奥托莉突然停下脚步反握着他的手，神情严肃地说道：“请你成为一只对大家而言都没用的废猫吧。”

“……啊？”昴看着奥托莉较真的眼神，张着嘴巴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前我们讨论过，如果我们性别相同说不定会成为朋友。但朋友在找到足够的理由之前无法支配朋友，你不一定会依赖同性别的我，正因为我们性别不同，我才能毫无理由地要你服从我。”

“奥托莉你在说什么啊……！你真的要当我妈妈么！”

以前感慨奥托莉和自己像母亲和幼崽只是一种调侃，如果奥托莉真的要在黑市里成为自己的妈妈，性质就不一样了。昴一头雾水地大叫着，而奥托莉也不再解释，她下定决心，在拉塞尔对菜月先生出手之前，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中断众兽对他的英雄幻想。

就算他们对此不满也无所谓，谁有资格无视母亲的存在，逾越母亲这道门槛，对不属于自己的幼崽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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