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如同稀薄的牛奶，从窗帘的缝隙间渗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苍白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舞蹈，像一群无声的、迷路的精灵。

陆七的眼睑动了动，意识从混沌的梦境中缓缓上浮。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的沉重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虚。这种空虚不是来自饥饿或疲惫，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盘踞在骨髓里的痒。

念头就是在这片寂静中悄然滋生的。

它并非一个清晰的句子或一个明确的计划，更像是一幅模糊的、带着温度和湿度的画面。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一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还有那种近似于奶香的、独属于幼小生命的体味。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飞蛾，反复扑打着他意识的薄膜。

他终于睁开眼，天花板是熟悉的白色，带着几丝细微的裂纹，像一张陈旧的地图。

身体里那股躁动愈发清晰。

他需要一个东西来填补那种空虚，一个可以被他完全掌控、完全拥有的东西。一个活的，会呼吸，会哭泣，会用最纯粹的生命力来回应他的所有行为的玩具。

福利院。

这个词汇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城市边缘的那个地方，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堆积着社会遗弃的残余。那些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的轨迹就已经被划定。她们的存在与否，对这个世界而言，无足轻重。她们会像野地里的花，自生自灭，悄无声息地凋零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陆七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与其让她们在饥饿、疾病和冷漠中毫无价值地死去，不如……由他来赋予她们最后的“意义”。

对他而言，那是最完美的材料。干净、纯粹、未经雕琢。她们的脆弱和依赖，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他潜藏最深的欲望。他喜欢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喜欢看生命在自己手中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形态，从完整到破碎，从温热到冰冷。

这是一种创作。一种比他写在纸上的任何小说都更真实、更刺激的创作。

他坐起身，被子从赤裸的胸膛滑落。皮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七点一刻。

时间还早。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向浴室。水流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五官清秀，眼神却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古井。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兴奋，没有期待，也没有丝毫的愧疚或不安。

就像一个工匠，在动身去寻找合适的木料前，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工具是否齐全。

他需要准备一下。

……

陆七穿上了一件简单的灰色T恤和一条深色的休闲裤。他仔细地将头发梳理整齐，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内向的都市青年。他不喜欢引人注目，尤其是在执行“计划”的时候。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低沉嗡鸣。他是一名小说作家，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这个空间里，与文字和想象为伴。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个悬疑故事的稿子。他瞥了一眼，毫无兴趣地合上了电脑。

那些虚构的谋杀和诡计，与他内心真正的渴望相比，就像小孩子的游戏一样乏味。

他没有吃早餐。腹中的空腹感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他拿上钱包、钥匙和手机，走出了公寓。

楼道里弥漫着邻居家早餐的味道，油条和豆浆的香气。一个孩子在楼下哭闹，母亲在不耐烦地呵斥。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被陆七自动屏蔽，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与他无关。

他没有车，出行总是依靠公共交通。这是一种刻意的选择，他喜欢混迹在人群中，观察那些麻木的、疲惫的、为生计奔波的脸孔。他像一个幽灵，穿行在城市之中，却不属于这里。

去往城郊福利院的公交车很空。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景物不断向后倒退。高楼大厦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厂房和破旧的居民楼。天空的颜色也似乎变得灰暗了一些，空气中飘散着工业废气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车厢里摇摇晃晃，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婴儿坐在他不远处。婴儿大概一岁左右，穿着可爱的连体衣，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他的母亲时不时地低下头，用脸颊蹭蹭他的额头，嘴里发出“宝宝、宝宝”的呢喃。

陆七的目光在那婴儿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看到的是一具柔软的、尚未发育完全的躯体。脆弱的颈骨，单薄的胸腔，还有那小小的、蜷缩着的手指。他能想象出当外力施加于其上时，那会是怎样一种轻易就能被破坏的触感。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那股深藏在体内的痒，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公交车在一个荒凉的站台停下。站牌上写着“晨光福利院”。

陆七下了车。

福利院是一栋有些年头的白色建筑，墙皮有几处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四周是半人高的围墙，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大门是老旧的铁栅栏门，上面挂着一块白底蓝字的牌子。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被时代抛弃的陈旧感。

他推开虚掩的铁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有一片草坪，但显然疏于打理，杂草长得很高。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单薄，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些寂寥。

没有人注意到陆七的到来。

他径直走向那栋白色的主楼。推开玻璃门，一股消毒水和奶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大厅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褪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坐在前台后面，正低着头打瞌T恤。

“你好。”陆七开口，声音平和而礼貌。

女人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眼袋很重。她上下打量了陆七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警惕。

“有事吗？”她的语气算不上热情。

“我……我想咨询一下关于捐助和领养的事情。”陆七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这个表情他练习过很多次，足以让大多数人放下戒心。

听到“捐助”两个字，女人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捐助的话，可以在我这里登记，然后去财务室。领养的话，手续很复杂，特别是对单身男性。”

“我明白。”陆七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身后的走廊，“我只是想先了解一下。可以……可以先看看孩子们吗？我想看看我的捐助能帮助到什么样的孩子。”

这个要求很合理，也符合一个“善心人士”的形象。

女人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好吧，跟我来。不过不能待太久，也不能随便抱他们。”

“好的，谢谢您。”陆真诚地道谢。

女人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墙上贴着一些孩子画的画，色彩鲜艳，线条稚嫩。阳光从高处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格子。

他们来到一扇双开的门前。门上有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婴幼儿活动室”。

女人推开门，一阵嘈杂的声音立刻涌了出来。哭声、笑声、咿咿呀呀的呓语，混合成一片混沌的生命交响曲。

房间很大，铺着彩色的泡沫地垫。几十个小小的婴儿床沿着墙壁排列，一些婴儿在里面睡觉，一些则躺着，挥舞着手脚。房间中央的活动区，有几个已经会爬、会坐的孩子正在玩着一些简单的玩具。几个和前台女人穿着同样工作服的保育员穿梭其间，忙着喂奶、换尿布。

陆七的目光像雷达一样，缓缓扫过整个房间。

他不是在看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是在审视一件件商品。

这个哭得太厉害，太吵。

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活力。

那个太好动了，不容易控制。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在心里冷静地打着分，筛选着。他的心跳没有加速，呼吸也依旧平稳。这对他来说，是一项严谨而细致的工作。

然后，他的目光停住了。

在房间最角落的一个婴儿床里，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女婴。她没有哭闹，也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挥舞手脚。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睁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清澈、纯粹，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空洞的宁静。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嘈杂与她无关。

她很瘦小，比同龄的婴儿要小上一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旧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一小撮柔软的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陆七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就是她了。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件最完美的艺术品。她的安静，她的脆弱，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精准地击中了他欲望的靶心。

他能想象到，当这样一双眼睛里因为痛苦和恐惧而蓄满泪水时，会是怎样一番动人心魄的美景。他能想象到，当这具安静的、小小的身体在他的掌控下被迫做出各种反应时，会带来怎样极致的感官享受。

“那个孩子……她怎么了？”陆七转过头，用一种带着关切和好奇的语气问身边的女人。他用手指了指那个角落。

女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习以为常的无奈。“哦，你说小雅。她叫沈知雅。出生没多久就被扔在福利院门口，身体一直不太好，也很……安静。不怎么哭，也不怎么闹，就喜欢自己待着。”

沈知雅。

陆七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连名字都这么合他的心意。

“她……看起来很让人心疼。”陆七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到那个小小的生命。

“这里的孩子，哪个不让人心疼。”女人叹了口气，“你这样的年轻人，有这份心就很难得了。”

她显然已经将陆七归为那种多愁善感的“爱心人士”。

陆七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叫沈知雅的女婴。他的目光像是带了钩子，贪婪地描摹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轮廓。他看到了她纤细的脖颈，小小的、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那藏在衣服下，他无比渴望探索的、未知的身体。

他的身体深处，那股压抑已久的岩浆开始缓慢地、不可遏制地升温。

他知道，他必须得到她。

不惜一切代价。

“我……我想资助她。”陆七转过头，看着女人，眼神里充满了“真诚”和“恳切”，“可以吗？我想指定资助她。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开始申请领养她的程序。”

女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而且目标如此明确。“领养一个像她这样体弱的孩子，需要很大的勇气和精力。”

“我有心理准备。”陆七坚定地点了点头，“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和她有缘分。请您帮帮我，我真的很想给她一个家。”

他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无懈可击。

女人的防备心理，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了。她看着陆七年轻而“真挚”的脸，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安静得近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婴，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或许，对这个孩子来说，这是一个好的归宿。

“好吧，”她终于松了口，“你先去填一下领养意向申请表。我会把小雅的资料调出来给你。不过我得提醒你，流程会很长，审查也会很严格。”

“没关系，多久我都等。”陆七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他知道，他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当他跟着女人走出活动室，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时，那个叫沈知雅的女婴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安静地躺着，仿佛一个精致的、等待被唤醒的人偶。

陆七的嘴角，在女人看不见的角度，终于真正地、愉悦地向上扬起。

狩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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