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都是徒劳。齿轮的力量太大了，它们无情地、一点一点地将芙蕾雅残破的身体继续向内拖拽，骨骼碎裂的咯吱声清晰可闻，令人牙酸。

“啊……女神……宽恕……我有罪……”芙蕾雅在剧痛的间歇，神智似乎略有清醒，她断断续续地念诵着忏悔的祷词，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巨大的痛苦。

“别放弃！活下去才能赎罪！”索尼娅忍着腹部的剧痛，大声喊道，试图给予她一丝力气，“告诉我！是谁把机器给你的？谁指使你这么做？！”

芙蕾雅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她看向索尼娅，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康……拉……”

话音未落！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传来，齿轮彻底碾过了她的胸腔。三人只觉得手上一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传来，迫使她们不得不松手。她们眼睁睁地看着，曾经那位慈祥的、和蔼的、也是罪恶的院长嬷嬷，最终被这座她试图用来隐藏罪恶的钟楼机械，活生生绞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存在。

寂静笼罩了狭窄的平台，只剩下齿轮沉闷的转动声和三人粗重的喘息。

沉默良久，特里维迪嬷嬷缓缓站起身。她脸上刻板的线条似乎变得更加坚硬，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她看了一眼那片惨不忍睹的残骸和仍在嗡鸣运作的恐怖机器，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很快，三人合力把昏迷着的孩子们搬运出了钟楼。特里维迪嬷嬷示意索尼娅和杰斯缇卡等一等，她没有说话，表情中却写满了悲伤与无奈。她回头最后一次望了一眼渐渐停止轰鸣的钟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举起了自己的魔杖。

“躲开点。”她连续两次挥动魔杖，凝聚起强大的魔力，目标直指钟楼最关键的结构支撑点。

两声剧烈的爆炸接连响起，碎石横飞，烟尘弥漫。古老的钟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剧烈摇晃，随即整体向内崩塌瓦解，化作一堆巨大的废墟，将所有的罪恶、痛苦、贪婪与那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彻底掩埋。

剧烈的震动过后，尘埃渐渐落定。三人抱着救出来的孩子们，站在安全的距离外，望着那片已然成为坟墓的瓦砾堆，神情复杂，久久无言。最终，特里维迪嬷嬷转过身，她的目光扫过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杰斯缇卡和索尼娅，又看了看怀中昏睡的孩子们。她脸上那惯常的严厉和刻板，似乎在夜风中悄然融化了一丝。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平静语气说道：

“咱们回家。”

……

钟楼的废墟在晨曦中沉默着，如同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疤，烙在艾尔根城下城区的边缘。昨夜惊心动魄的钟声与爆炸，引来了城主府的卫兵和好奇的民众，但在特里维迪嬷嬷与匆匆赶来孤儿院的城主一番紧急而低沉的沟通后，一切喧嚣都被强行压了下去。

官方给出的解释苍白而简单——年久失修的钟楼因结构不稳而自然坍塌，所幸无人伤亡。至于为何会在深夜传出钟声和异响，则被归咎于风吹动了残破的机括。大多数民众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一座废弃建筑倒塌，远不如一顿早餐来得重要。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相的沉重。为了避免给那些被救回的孩子们留下终身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特里维迪嬷嬷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为他们统一施加了温和的遗忘咒，抹去了关于钟楼和抽取以太的所有恐怖记忆。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关于“被好心人暂时照顾”的片段。这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奈。

城主的选择可以理解。牵扯到上层人物利用儿童以太的丑闻一旦公开，足以引发整个艾尔根城的信任危机和动荡。将其掩埋在废墟和沉默之下，是目前维系表面稳定的无二之选，尽管这让亲身经历一切的索尼娅和杰斯缇卡感到一丝不甘与憋闷。

霍普尼斯孤儿院迎来了巨变。芙蕾雅嬷嬷的“意外身故”令人唏嘘，而刻板严厉的特里维迪嬷嬷顺理成章地接任了院长一职。另一方面，出于对杰斯缇卡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的勇气、理智和付出的认可，也为了平衡院内管理，特里维迪力排众议，任命这位年轻的暗夜精灵为副院长。这一决定让不少人大跌眼镜，但杰斯缇卡用迅速上手的实务能力和对孩子们发自内心的关爱，慢慢赢得了其他人的尊重。

或许是因为芙蕾雅的事件起到了某种警示作用，或许是特里维迪更强硬的态度起了效果，此前一直被各种借口卡住的政府拨款和社会捐款，竟然异常顺畅地发放到了孤儿院的新账户上。

索尼娅在查看公开的捐赠名录时，意外地看到了自己不久前化名捐赠的那笔款项和物资清单，它们清晰地列在那里，仿佛一种迟到的告慰。她站在布告栏前，猫尾巴轻轻摆动，碧绿的眼眸中情绪复杂。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特里维迪和杰斯缇卡坚持要授予她“霍普尼斯孤儿院名誉院长”的头衔。

“这太夸张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索尼娅连连摆手，耳朵窘迫地向后撇着，“而且我习惯一个人行动，挂个名头反而……”

“这不是挂名，孩子。”特里维迪嬷嬷打断她，语气依旧硬邦邦，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是责任，也是权利。有了这个身份，你想帮助这里时，就不用再假手任何中间人，可以直接把东西交到我或者杰斯缇卡手里。我们保证，每一份善意都会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杰斯缇卡也在一旁点头，银色眼眸带着恳切：“索尼娅，这是你应得的。也是孤儿院能给你的最直接的信任。”

索尼娅看着她们，又看了看不远处操场上奔跑嬉笑的孩子们，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但我可不会整天待在这里管事情。”

“没人指望你会，”特里维迪难得地近乎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别惹麻烦就行了，尤其是少再穿那种露肚子的衣服，不然会给孤儿院招黑的……名誉院长女士。”

这个头衔像一枚特殊的徽章，悄然别在了独行冒险者的身上，为她与这座承载了她童年记忆的孤儿院，系上了一条更为直接且牢固的纽带。

然而，阴云并未完全散去。芙蕾雅临终前吐出的那个名字——“康拉”，像一根毒刺，扎在索尼娅的心头。她在伤愈后立刻找到了正在橡木之心处理任务的卢卡申科。高大的男人听完她的叙述，眉头紧锁，那双经历过无数战火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

“王都卫戍部队……内鬼？”他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名字叫康拉？或者相关的？”

索尼娅郑重地点头：“这是唯一的线索。芙蕾雅死前只说了这两个字。”

卢卡申科没有多问，只是沉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查。”

他以探望老战友的名义，悄然造访了王都艾尔卡姆的卫戍部队驻地。然而，几天后他带回来的消息却让索尼娅的心沉了下去。

“我查阅了近十年的所有人员名录和档案，”卢卡申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没有叫康拉的。没有名字里带‘康拉’音节或变体的。甚至询问了熟识的老兵，也没人听说过有哪个特别的人物与这个名字有关。要么，芙蕾雅说的不是名字，要么……这个人隐藏得比我们想象的深得多，可能根本不在明面的名录上。”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缠绕着更多的迷雾。一个能接触到高度机密证物、并能将其偷运出来加以改造的“内鬼”，一个连卢卡申科这种老手都查不到丝毫痕迹的“康拉”……索尼娅望着窗外艾尔根城繁华的街景，感觉一股寒意正从看不见的深处蔓延开来。芙蕾雅倒下了，但真正的黑手，似乎仍隐藏在更幽暗的帷幕之后，无声地操纵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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