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李默多么希望，自己能通过键盘，打出“SOS”的求救信号。

​但是，他不能。

​因为“绫波丽”，是不会使用电脑的。她更不可能知道“SOS”是什么意思。她此刻的行为，只能被解读为“一个娃娃对这个会发出声音的、奇怪的板子产生了好奇”。

​任何超出这个角色理解范畴的行为，都是OOC（Out Of Character/角色扮演失真），都是表演的失败。

​绝望，像潮水一样，慢慢地淹没了李-默的意识。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他越是想逃出去，就越是需要做出“出戏”的行为。

​而他越是追求“完美的表演”，就越是无法做出“出戏”的行为。

​他的追求，和他求生的本能，形成了一个无法调和的、致命的矛盾。

​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

​头壳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二氧化碳的浓度越来越高。他开始感到头晕、恶心。他的思维，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清晰。

​“李默”的意识，正在因为缺氧而逐渐衰弱。

​而“绫波丽”的意识——那个由无数设定和规则构成的、冰冷的、非人的意识，却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填充物”。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是“绫波丽”。

​这个身体，这张脸，就是我的一切。

​这个房间，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那个叫做“李默”的、瘦削男人的记忆，不过是一段被植入我核心程序的、无意义的数据罢了。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战栗。

​究竟是我在扮演娃娃，还是娃娃……正在吞噬我？

​他已经分不清楚了。

第五章：永不落幕的戏剧

​夜，更深了。

​窗外的城市，已经彻底寂静无声。房间里的那盏落地灯，依旧不知疲倦地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将那个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绫波丽”停止了无意义的游荡。

​她走到了房间正中央，那个她最初“诞生”的地方。然后，她缓缓地、以一种极其优雅而标准的“鸭子坐”姿势，坐了下来。

​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头微微歪向一侧，那双巨大的红色眼眸，空洞地凝视着前方的某一点。

​她变成了一尊真正的、静止的人偶。

​在头壳内部，李默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缺氧带来的生理性痛苦，和被囚禁的心理性折磨，像两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视野开始阵阵发黑，耳边也出现了嗡嗡的鸣响。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向他发出最严重的警告。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会以“绫波丽”的形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谁也不知道的、密闭的房间里。

​死亡的恐惧，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狠狠地刺进了他那已经有些麻木的神经。

​求生的本能，在最后关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动……快动啊！”

​他在心里对自己疯狂地咆哮着。

​“不管什么人设！不管什么表演！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求救的信号，传递给他那不听使唤的身体。

​他想嘶吼，想呼救。

​但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却只是一阵意义不明的、微弱的气音。

​“嗬……嗬……”

​这声音，更像是娃娃身体里的零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想站起来，想冲向门口，想砸碎窗户。

​但是，他的身体，却只是随着那微弱的气音，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绫波丽”的人设，那个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完美的、冰冷的“神祇”，已经彻底压制了“李默”这个凡人的意志。

​就像一台被写入了底层代码的机器人，无论它的中央处理器如何焦急地发出错误的指令，它的行动模块，依旧只会执行那些被设定好的、不容更改的程序。

​李默的挣扎，失败了。

​他那属于“人类”的、脆弱的意志，最终还是败给了他自己所追求的、那份属于“神”的、绝对的“完美”。

​绝望，彻底将他吞噬。

​他的意识，开始像风中的残烛，忽明忽暗，随时都可能熄灭。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通过那狭窄的窥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他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那个“绫波丽”娃娃，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姿态，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血红色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彩。

​她美丽、纯洁、神圣，仿佛不属于这个凡俗的世界。

​看着她，李默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极其荒诞的、解脱般的念头。

​也许……这样也不错。

​作为“李默”的人生，是那么的失败，那么的无趣。他懦弱、自卑，一事无成。

​而作为“绫波丽”，他，不，是“她”，却是完美的。

​她将永远保持着这份美丽，不会衰老，不会犯错。她将永远停留在这最完美的一刻。

​用一个卑微的、无价值的“填充物”的生命，去换取一个完美的“艺术品”的永恒……

​这笔交易，似乎……很划算。

​意识的最后，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般的女声，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填充物机能停止。”

​“意识连接切断。”

​“娃娃，进入待机模式。”

​……

​然后，世界，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寂静。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了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斑。

​光斑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那个静静地坐在地毯上的娃娃身上。

​“绫波丽”的身体，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她那天蓝色的假发，反射出柔和的光泽。她那光滑的乳胶皮肤，看起来温润如玉。

​她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坐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突然，她的眼皮（模型），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的头，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频率，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那双空洞的、血红色的巨大眼眸，正好对准了那道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

​她的瞳孔里，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生机”的光亮。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伸向了那道光。

​她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许久，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站了起来。

​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流畅感”。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窗边。

​她伸出双手，抓住了厚重的窗帘。

​然后，用力向两边一拉。

​“唰——！”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了整个房间，将所有的黑暗和阴霾，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绫波-丽”站在耀眼的阳光中，微微地眯起了她的眼睛（虽然从外面看，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向了外面那片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中漂浮的、洁白的云朵。

​她的嘴角，那条永恒平直的、看不出情绪的唇线，似乎，有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向上弯曲的弧度。

​那是一个，近乎于“微笑”的表情。

​房间里，再也感觉不到那个名为“李默”的、“填充物”的任何气息。

​这里，只有一个。

​一个全新的、刚刚苏醒的、拥有了自己“灵魂”的娃娃。

​她叫，绫波-丽。

​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场只有一个演员，也只有一个观众的、漫长而盛大的戏剧，将永远，永远，不会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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