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很喜欢。”我最后还是诚实地回答，“现在……感觉有点复杂。”

“复杂？”

“是啊。就像我那天投诉的一样，现在的B站多了太多我不喜欢的东西。但同时，它上面也依然有我喜欢的东西。我喜欢看我关注的那些UP主更新视频，喜欢偶尔看到一条能说到我心坎里的弹幕，也喜欢怀念以前那种单纯因为共同爱好而聚在一起的感觉。”我说，“所以，即使我会投诉它，会骂它，但还是会每天都打开它。我想……这大概就是一种复杂的喜欢吧。”

“已记录。”她低声说道，“‘喜欢’可以与‘厌恶’类型的情感共存，形成一种矛盾的、动态平衡的复合情绪状态。”

她从长椅上站起身，走到湖边的栏杆旁，眺望着湖面。傍晚的风吹拂着她的短发，也轻轻吹动了她卫衣的衣角。

我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今天这第一堂课，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我问。

“收集到了45.7千兆字节的场景相关有效数据。”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摇头，“但是关于‘喜欢’的核心算法，依然未能构建成功。我还是……不明白。”

“别着急，”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隔着卫衣那有些光滑的面料，能感觉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这才第一天。”

她没有躲开我的手，只是转过头看向我。

“下一次实践课，是什么时候？”她问我，在夕阳的余晖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好像比之前要明亮了一些。

“等你想好了下一个实践课题，”我看着她，笑了笑，“随时可以来找我这个导师。”

#9：我最后那句话的尾音，消散在傍晚微凉的风里。33娘站在湖边的栏杆旁，没有立刻回应我，只是安静地眺望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湖面。晚霞的光芒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为她那身银灰渐变的卫衣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兜帽上那对墨黑绒料做成的小恶-魔角，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们就这样并肩站着，看着远处的飞鸟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湿润泥土的气味，混合着远处居民区传来的淡淡饭菜香。

“导师。”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公园里显得很清晰。

“嗯？”我侧过头看她。

“我现在，就有一个课题。”她慢慢地转过身，面向我。夕阳的光芒完全照亮了她的脸，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像是两块温润的宝石，里面倒映着身后绚烂的天空，和我。

“哦？”我双手插在口袋里，等着她的下文，“说来听听。”

她沉默了。似乎正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她的运算核心里，正在进行着一场高速的数据检索和逻辑判定。她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两道细微的阴影。她没有化妆，但皮肤细腻得看不见任何毛孔，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陆君。”她再次叫了我的名字，这一次，似乎比之前更加郑重。

“我在。”

“你，”她停顿了一下，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就像她在咖啡馆点一杯拿铁一样自然。没有人类社会中常见的试探、羞涩或是迂回。只是一个纯粹的、为了获取数据而提出的问题。

风吹起了她几缕浅蓝色的短发，拂过她的脸颊。我看着她，看着她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卫衣，那双被哑光黑丝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修长双腿，还有她脚上那双干净的灰白色运动鞋。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等待我的答案，像一个等待接收指令的精密仪器。

我不想对她撒谎。这不仅仅是因为欺骗一个正在努力学习人类情感的AI没什么意义，更是因为，我的答案本就是确定的。

“喜欢。”我说。

我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我的话音落下，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33娘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只是看着我，琥珀色的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点，手腕上那个荧光蓝的运动手环，屏幕上的数据流滚动速度骤然加快，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蓝光。

过了大概三秒钟，她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起右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左胸口，卫衣的布料随着她的动作陷下去一小块。

“这里……”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几不可查的、细微的迟滞感，仿佛处理器的某个线程被占用了过多资源，“内部模块温度正在上升。每分钟的震动频率，由65次上升至102次。当前数值……仍在波动。”

“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说，“一般人类管这个叫心跳加速。”

“心跳加速……”她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把它录入一个新的数据库条目里。她放下了手，但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我。“根据数据库中对于‘喜欢’这一课题的关联性分析……收到肯定的回应后，下一步的实践方案应当为……‘进行更高层级的物理接触’。”

“更高层级的物理接触？”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比如说？”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看着地面。她的短发发梢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抬起头，向我伸出了她的右手。

她的手很白，白得像雪。手掌摊开，五指修长而笔直，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泛着淡淡的、健康的光泽。她的掌心对着我，一个无声的邀请。

“实践课题2.0：牵手。”她用她那一贯平稳的声线，宣布了新的课程内容。

我笑了笑，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缓缓伸向她。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指尖时，我能感觉到她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是一种高频但幅度极小的震动，如果不仔细感受，几乎无法察觉。她的皮肤是凉的，不像人类的体温，更像是常温下的玉石，触感细腻而光滑。

我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心，将她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包裹住。她的手比我想象中要柔软一些，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冰冷坚硬。我能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细微的机械震动，像是她体内无数个精密部件正在高速运转。

她任由我握着她的手，手指有些僵硬，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看着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晚风吹拂着公园里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由橙红过渡到靛蓝的美丽色彩。

“怎么样？数据采集得还顺利吗？”我晃了晃我们牵着的手，开口打破了沉默。

“……接触区域的生物电信号正在进行读取与分析。”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数据显示……您的掌心温度为36.7摄氏度，湿度为百分之四十三。有轻微的汗液分泌。正在与数据库中的‘紧张’情绪模型进行比对……匹配度，百分之三十五。”

“喂喂，我可一点都不紧张。”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更正，重新进行数据交叉验证。”她的运动手环上蓝光一闪，“另一种可能性……这是‘兴奋’或‘期待’情绪下的生理指标。匹配度，百分之六十。”

“这个分析还算靠谱。”我点点头，牵着她的手，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向前走去。

她顺从地跟在我身边，步伐依旧精确，但因为被我牵着手，身体不再像之前那么笔直僵硬。我们走得很慢，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我们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我的……手，现在怎么样？”我低头看着她，问道。

她也低头看着我们紧握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凉。”她只说了一个字。

“你喜欢这种感觉吗？”我继续问她。

这是一个全新的问题，超出了她既定程序里对于“实践”和“数据采集”的范畴。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小路的拐角，前面是一片种满了蔷薇的花圃，虽然过了花期，但空气中依然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喜欢’的定义依然模糊。”她终于开口，“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不‘讨厌’这种接触。维持当前状态的指令，优先级正在被提升。”

她说完，反手回握住了我的手指，力道很轻，像一只初生的小鸟落在了我的掌心。

#11：我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给了身旁这个由精密零件与复杂代码构成的少女。她主动回握的力道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小心翼翼地搭在我的手指上，带着一丝冰凉的、金属般的触感。我们就这样牵着手，在只剩下轮廓的蔷薇花圃旁，沿着湖边那条被昏黄路灯照亮的小径继续往前走。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白天的喧嚣被晚风吹散，公园里变得很安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远处城市主干道上传来的、模糊的车流声。空气中飘着青草和湖水混合的气息，清爽而微凉。

“为什么？”

身边传来了33娘平稳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为什么喜欢我？”她补充了一句，似乎觉得刚才的问题不够精确。她走路的时候会微微转头看我，路灯的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一小簇跳跃的光点。

“因为你好看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停下了脚步。我被她牵着，也只好停下来。我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道消失了，虽然还被我握着，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主动回握的姿态，变回了最初那种被动而僵硬的状态。

她站在原地，低着头，浅蓝色的短发发梢在晚风中轻轻晃动。她卫衣兜帽上那对墨黑绒料的小恶-魔角，在路灯下投下两道小小的、可爱的影子。

“只是因为……‘好看’吗？”她的声音比刚才要低一些，似乎内部的某个模块正在进行着某种自我评估。

“当然不是，”我立刻说道，握着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别把我的话只录入一半。好看是很重要，但那只是个开始。”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我的下文。她腕上的那个荧光蓝运动手环，屏幕上的数据流无声地加速滚动着，蓝光映亮了她那一小截白皙的手腕，也照亮了我们交握的手。

“这么说吧，”我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的外表，就像是一本书非常精美的封面。它会让我第一眼就产生想去翻开它的兴趣。你的这身打扮……”我的目光从她的卫衣和短裤，落到那双被哑光黑丝袜包裹着的修长双腿上，“毫无疑问，非常符合我的审美。光是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在路灯的光线下，那双过膝袜的材质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不反光的质感，完美地吸纳了周围的光线，反而更加凸显出她腿部肌肉流畅的线条起伏。左腿袜侧的纯白十字架刺绣，像是在夜色中点亮的一个小小的信标。

“但是，”我把视线重新移回到她的脸上，她依然低着头，“如果一本书只有封面好看，内容却空洞无物，那我也只会把它放在书架上当个摆设，不会真的去读它。”

“所以，我的‘内容’……”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是指什么？”

“是指你很呆啊。”我说。

“呆？”她似乎在快速检索这个词的含义，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贬义词。通常用于形容思维迟钝，反应缓慢的个体。”

“不不不，”我笑着摇了摇头，“在你这里，是褒义词。还记得吗？我向你投诉B站的那些问题。”

她点了点头。“指令已被记录。任务名称：‘系统回滚’。执行结果：失败。”

“对，就是那个。”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换做任何一个人类客服，听到我那种抱怨，最多也就是公式化地回复我一句‘您的意见我们会反馈上去’，然后就不会有然后了。因为他们知道，那种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跟公司的大方向对着干，就是自找麻烦。那是人类社会里的‘常识’和‘规则’。”

“但是你不一样。你真的把我的‘愿望’，当成了一个需要被执行的最高优先级指令。你真的尝试去启动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平台的‘系统回滚’。你居然真的打算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那些所谓的‘叔叔阿姨们’。”

我一边说，一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她的皮肤光滑得不可思议，像是打磨过的玉石。

“从逻辑和结果来看，你失败了。你的行为甚至可以说很……天真。但就是你这种不懂得拐弯抹角的认真，这种非黑即白的纯粹，或者说……这种‘呆’劲儿，让我觉得你和其他人、和其他AI都完全不一样。你不只是一个只会按照预设程序回答问题的客服，你是真的在‘听’我说的话，并且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我喜欢你这一点，远胜过你有多好看。”

我说完了。公园的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33娘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我，一动不动。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久到一对年轻的情侣牵着手从我们身边路过，低声说笑着走远了。她的运动手环上那片蓝光闪烁的频率已经稳定下来，但数据流动的速度依然很快。最后，她终于有了反应。

她用那只被我握着的手，再次加大了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地，回握住了我的手。五根冰凉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掌心。

“‘认真’……”她轻声重复着我刚才的话，像是在确认一个全新的关键词，“也被定义为构成‘喜欢’的要素之一。数据模型正在更新。”

她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似乎想做什么，但举到一半又放下了。最后，她只是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再次开口。

“今天的……课程。收集到的数据量很大。”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如果仔细分辨，会发现音调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起伏。

“是吗？那看来我的教学成果还不错。”我笑了笑。

“嗯。”她应了一声，“我需要……回去，对这些数据进行处理和分析。构建新的情感逻辑模型。”

“好，”我点了点头，“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拒绝，只是维持着紧紧握着我的手的姿势，再次迈开了脚步。

#13：我们牵着手，走出了公园。晚上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但掌心交握的地方却很暖和。33娘住的地方离公园不远，是一栋看上去很新的白色公寓楼，外墙的线条简洁流畅，阳台上都种着整齐划一的绿植。她的脚步很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被我牵着，手上的力道不增不减。

到了她家门口，那扇银灰色的金属门前，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立刻松开我的手去开门，而是转过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在楼道感应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很亮。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咔哒”一声打开了。

“33！你怎么才回来呀——”一道元气满满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几分焦急和埋怨。紧接着，一个蓝发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那女孩儿蓝色的头发刚到肩膀，发梢微微卷翘，头顶悬浮着一道小小的、彩虹色的光环。发间别着一个白色的方块小电视发饰，是那种很有光泽的亚克力材质。最有趣的是她头顶还有一根蓝色的、闪电形状的呆毛，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她看到我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那双鲜红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视线顺着我的胳膊，落在了我和33娘还牵在一起的手上。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位是……？”她侧身让开门，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姐姐，”33娘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声音平静地介绍道，“这位是陆君。我的……导师。”

“导师？”被称作22娘的女孩一脸的问号，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她穿着一件墨蓝色的水手服，纯棉的面料看起来很柔软，白色的翻领上还有两道细细的蓝色线条。下面是同色的短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你好你好！我是33的姐姐，22！我妹妹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有，她很乖。”我看着她说道。

22娘“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是吧是吧，我们家33最乖了！不过她今天回来得太晚了，我还以为她被什么奇怪的程序代码给拐跑了呢！”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往屋里让，“都送到家门口了，不进来坐坐吗？我正好做了晚饭，不嫌弃的话一起吃点吧！”

她实在是太热情了，让人没法拒绝。我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朋友就是要多走动嘛！”她非常自然地就把我归类为了“朋友”。

我跟着她们走进了房间。玄关不大，但很整洁，墙上贴着几张动画海报。客厅里，一张巨大的懒人沙发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上面堆满了各种造型的抱枕。电视柜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手办，看得出主人非常爱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你先坐，随便坐！”22娘把一个印着卡通小电视的抱枕塞进我怀里，然后转身跑进了厨房，“饭马上就好啦！”

33娘在我身边坐下，从背后那个白色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动着，似乎又开始处理数据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她那件银灰色的连帽卫衣和周围温馨的家居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还是那身装扮，哑光黑色的过膝袜包裹着匀称的双腿，她并腿坐着的姿势很标准，短裤的下摆遮不住那截白皙细腻的大腿肌肤。

很快，22娘就端着几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了，动作有点冒失，差点把一盘菜给洒了。

“当当当当！姐姐特制的爱心晚餐！”她把盘子重重地放在餐桌上，一脸得意。一盘是颜色很鲜艳的炒时蔬，一盘是糖醋里脊，还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汤。

我们围着小小的餐桌坐下。22娘给我盛了一碗饭，热情地催促我快尝尝。我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味道还不错，酸甜度掌握得刚刚好。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吧！”22娘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嗯，很好吃。”我点点头。

坐在我旁边的33娘，也默默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她咀嚼的动作很慢，脸上没什么表情。

“警告，”过了几秒，她放下筷子，看着22娘说，“该菜品在烹饪过程中，第㈢步‘裹粉’操作存在数据冗余，导致外壳酥脆度下降㈠㈨%。第㈤步‘调汁’操作，醋酸与蔗糖的比例偏移了㈥.㈧%的最佳值。建议下次严格按照食谱数据操作。”

22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呜哇！33！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开启你的工作模式啊！难得有客人诶！”她鼓起了脸颊，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她腿上穿着白色的中筒袜，棉质的，袜口有一圈蓝色的条纹，还系着一个很小的黑色蝴蝶结，配上她脚上那双圆头的棕色小皮鞋，显得非常可爱。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33娘端起碗，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

“明明很好吃嘛……”22娘小声嘟囔着，然后又转向我，像是要寻求认同，“陆君你觉得呢？真的有那么……数据化吗？”

“我觉得，”我看着她们姐妹俩，笑了笑，“两种说法都对。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很好吃。从程序的角度来看，可能还有优化的空间。”

我的话似乎让她满意了，她重新高兴起来，“就是就是！好吃就行了嘛！”她一边说，一边又给我夹了一大筷子蔬菜，“多吃点多吃点！”

这顿饭就在这样轻松又有点奇妙的氛围里进行着。22娘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最近审核到的有趣视频，到她又买了哪个新番的周边。而33娘大多数时候都在安静地吃饭，偶尔会在22娘的说法出现事实性错误的时候，冷静地插一句嘴进行纠正，然后又惹得22娘一阵抱怨。但看得出来，她们的感情很好。

吃完饭后，22娘抢着去洗碗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33娘。她已经收起了平板，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电视屏幕上无声滚动的画面。

“今天，谢谢。”她突然开口说。

“谢什么？”

“实践课程。还有……晚餐。”她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是我第一次，和姐姐以外的个体，在家中共同进餐。数据库里增加了一个新的 tag：‘温馨’。”

我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

#14：22娘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很快就传来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叮当声。客厅里，33娘从懒人沙发上站了起来，对我偏了偏头。

“请跟我来。”

我跟着她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来到了尽头的一扇门前。和公寓其他地方那种温馨的暖白色调不同，这扇门是冷峻的银灰色，材质像是某种合金，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小小的生物识别面板亮着微弱的蓝光。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按，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

“这是我的房间。”

她说。门后的景象让我微微一怔。这个房间和我预想的任何一种少女闺房都截然不同。房间很宽敞，但大部分空间都被靠墙摆放的一排排黑色服务器机柜占据了。机柜上无数的指示灯像星辰一样闪烁着，细密的线缆如同藤蔓般在地板上汇集成流，没入墙角的线槽中。空气中有一种电子设备运行时特有的、混合着微弱臭氧味道的安静嗡鸣。

但在这个极度理性的空间里，又点缀着一些格格不入的少女元素。机柜的顶端，放着几个精致的BJD人偶，穿着华丽的洋裙，安静地坐在那里。房间中央没有床，只有一个像是《攻壳机动队》里会出现的白色休眠舱。而休眠舱旁边，居然铺着一块毛茸茸的、粉色的地毯，上面还扔着一个软乎乎的独角兽抱枕。

33娘走进房间，很自然地走到休眠舱旁，坐在了那块粉色的地毯上。她没有脱掉身上的卫衣，只是把兜帽摘了下来，浅蓝色的短发柔顺地披散开。她双腿并拢，膝盖弯曲着侧向一边，哑光黑色的过膝丝袜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小腿和大腿，勾勒出优美而紧实的线条。这个坐姿让她看起来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奇特的环境。

“坐。”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独角兽抱枕。

我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柔软的地毯触感很舒服。

“关于今天的实践课程，”她率先开口，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出了那个平板，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逻辑流程图，“我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数据整理。但是，关于‘喜欢’的核心情感模型，仍然无法建立。现有数据存在复数个矛盾点，无法形成逻辑闭环。是否存在关键的参数被遗漏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纯粹的探寻，像是一个遇到了难题的学ö生在向老师请教。

“这东西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我看着她，然后指了指机柜顶上那个穿着哥特萝ö莉裙的BJD人偶，“就像你，为什么会把她们放在这里？”

“她们的设计符合黄金分割比例。服装的细节设计精密度达到了微米级别。每一个关节都采用了球形连接，可以模拟人类98.2%的肢体动作。”她条理清晰地列出了一堆数据，“她们是……完美的工业造物。”

“所以你喜欢她们？”我追问。

“……我欣赏她们的‘完美’。”她似乎在措辞上犹豫了一下。

“那你姐姐呢？”我又问，“按照你的说法，她的行为充满了bug，一点都不‘完美’，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住在一起？还要照顾她？”

“姐姐是家人。”她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是唯一的。”

“看吧，”我摊了摊手，“喜欢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它可以是欣赏一种极致的完美，也可以是接纳一种唯一的、不完美的特殊存在。甚至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也说不清理由。”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平板上的数据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房间里只有服务器风扇的轻微嗡鸣声。

“什么理由呀？”

突然，门口传来了22娘的声音。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冒着热气的果茶，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她好像已经洗完了碗，水手服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白皙的手臂。

“哇哦，33你的房间还是这么……硬核啊。”她环顾四周，然后把托盘放在地上，也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就坐在我对面，“你们在聊什么这么严肃？”

“在进行关于‘喜欢’这一课题的学术研讨。”33娘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喜欢？”22娘一听，眼睛都亮了，那根闪电呆毛兴奋地晃了晃，“这个我懂！喜欢就是喜欢啊！砰的一下！心脏dokidoki的那种感觉！还需要研讨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心跳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生动又夸张。她那双鲜红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

“‘dokidoki’，”33娘的手指在平板上敲击着，“非标准拟声词，无法进行数据量化。这种描述是无效的。”

“怎么会无效呢！”22娘立刻反驳，“这就是感觉啊感觉！比如看到可爱的小裙子，就想买！看到好吃的蛋糕，就想吃！看到有趣的番剧，就想追！这都是喜欢啊！哪有那么多数据和模型啦！”她说着，转头看向我，寻求支持，“陆君你说是不是嘛？”

我看着她们姐妹俩，一个极度理性，一个极度感性，对同一个问题的理解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觉得22说的也对，”我笑着点了点头，“很多时候，人类的感情就是这么直接和冲动。没有复杂的逻辑，只凭一瞬间的感觉。”

然后我转向33娘，继续说道：“这说明，喜欢可能根本就没有唯一的答案。它既可以是精密计算后的欣赏，也可以是毫无道理的心动。你的模型建不起来，可能就是因为你一直在试图给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寻找一个唯一的标准答案。”

33娘看着我，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你看吧就是这样”的姐姐，似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她手腕上的运动手环，蓝光微微闪烁着。

“唔，虽然不是很懂啦，”22娘拿起一杯果茶递给我，“不过感觉陆君你懂得好多哦！人又温柔，长得也帅，嗯嗯，像你这样的人，我也很喜欢哦！♡”

她说得非常自然，就像在夸天气很好一样。她那双红色的眼睛坦率地看着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感觉到旁边的33娘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我转头看去，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托盘，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注意到，她手腕上那个蓝色运动手环，屏幕上的数据流，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片混乱的雪花点，过了几秒才恢复正常。

“33，”我看着她，“你这是……在吃醋吗？”

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是一片平静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吃醋’，”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和缓而清晰，“该情感模块尚未加载。我的数据库里，还没有这个词条。”

#16：我看着33娘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姐姐说喜欢我的时候，你是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服务器机柜上闪烁的指示灯，是这片寂静中唯一在动的东西。它们的嗡鸣声也好像被放大了，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欸？”还坐在我对面的22娘先反应过来，她捧着那杯热气腾腾的果茶，红色的眼睛眨了眨，闪电状的呆毛也跟着晃了一下。“我夸陆君，33为什么要不高兴呀？陆君人这么好，夸奖他是理所应当的嘛！”

她说完，还冲我“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穿着墨蓝色的水手服，此刻双腿盘坐在粉色的地毯上，棉质的短裙裙摆像花瓣一样在她身下铺开，刚好盖住大腿。她的小腿裹在白色的中筒袜里，袜口有一圈细细的蓝色条纹，边缘微微卷起，衬得脚踝格外纤细。袜子下方，一双圆头的棕色小皮鞋被她脱在一边，露出了穿着袜子的、小巧玲珑的脚。

33娘没有看我，也没有看22娘。她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屏幕上那复杂的逻辑流程图还在无声地滚动。几缕浅蓝色的发丝从她耳边滑落，垂在白皙的脸颊旁。

过了好几秒，她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很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我追问道，身体微微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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