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卡美洛塔楼熟悉的轮廓终于映入眼帘时，阿尔托莉雅感到的并非安心，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圆桌骑士们将她护在中心，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未能保护好国王的愧疚与如释重负。兰斯洛特坚持让她披上了自己的披风，遮盖住仅剩的、在阳光下显得过于扎眼的蓝色乳胶衣。

城门大开，臣民们聚集在道路两旁，欢呼着他们的王者归来。阳光刺眼，阿尔托莉雅不得不微微眯起眼，她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抬起下巴，向子民们颔首致意。那顶从泥泞中寻回、被仔细擦拭过的白银王冠，此刻戴在头上却感觉有千钧之重，冰冷的金属紧贴着额头，仿佛一道烙进皮肉的枷锁。

“陛下，您受苦了。”贝狄威尔的声音带着哽咽。

“无妨。”阿尔托莉雅的声音平稳，甚至努力挤出一丝宽慰的笑意，“不过是些许波折。不列颠的王，不会轻易倒下。”

她的话语赢得了更热烈的欢呼。但在无人注意的披风之下，她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巢穴中的恶臭、那些赤红的眼睛、还有那句刻入骨髓的“母猪”，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更可怕的是，一种陌生的、隐隐的不适感，正从她的小腹深处悄然蔓延。

回归公务是掩饰内心风暴最好的方式。议事厅内，阿尔托莉雅端坐于王座之上，听取着各部大臣的汇报。她目光锐利，对边境摩擦、粮食储备等问题做出清晰果决的指示，仿佛从未离开。她依旧是那个沉稳睿智的亚瑟王。

只有最亲近的骑士，如凯，或许能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的眼神偶尔会飘向远方，变得空洞，虽然转瞬即逝，但那份被强行压下的惊悸，逃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的眼睛。然而，无人敢问，只将之归咎于陛下受惊后的疲惫。

夜晚，才是真正的煎熬。

她屏退了所有侍女，独自待在寝宫内。厚重的帷帐落下，隔绝了外界。她脱下披风，站在巨大的银镜前。镜中的身影依旧高挑挺拔，金色的发髻一丝不苟，蓝色的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至少表面如此。

但她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抚上小腹。那里微微隆起，像发福了一般，被紧身的乳胶衣包裹着，但一种微妙的、饱胀的充实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生命在孕育的直觉，让她感到一阵阵寒意。哥布林的繁殖周期极短，这是梅林曾零星提及的、关于这些黑暗生物的可怕知识。三天……仅仅三天……

恐惧和恶心让她浑身发冷。她是一个王，她的血脉理应传承高贵的理想与荣耀，而非……而非一个在黑暗巢穴中，以那种屈辱方式被迫承受的、怪物的种子。她应该立刻去找梅林，寻求解决之道，哪怕是服用最猛烈的药剂。

可当她想到那双赤红的、充满原始掌控力的眼睛，想到在绝对力量面前彻底崩溃的自己，一种更深层次的、她不愿承认的战栗感掠过心头。那是恐惧，但似乎……又混杂了一丝被绝对征服后的、诡异的虚无感。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镜子。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必须被彻底埋葬。圆桌骑士的荣耀、不列颠的稳定，都系于亚瑟王完美无瑕的形象之上。一旦泄露，引发的动荡将远超哥布林的劫掠。

往后的两天，阿尔托莉雅以需要静养恢复为由，减少了公开露面。她在寝宫内坐立不安，小腹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伴有轻微的悸动。时间像拉紧的弓弦，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倒计时的压迫感。

第三天深夜，剧烈的、非同寻常的宫缩如期而至。她蜷缩在华贵而冰冷的大床上，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汗水浸湿了她的金发，疼痛如同有刀子在体内搅动，但这疼痛远不及内心痛苦的万分之一。

当一切终于平息，在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到了那个被她产在柔软丝绸上的“孩子”。

它很小，皮肤并非哥布林那种暗绿，而是略显苍白。但尖尖的耳朵和隐约的獠牙，昭示着它不容置疑的血统。然而，与寻常哥布林截然不同的是，它头顶竟生着几撮细软的金色绒毛，紧闭的眼睑下，也能看出轮廓并非纯粹丑陋。

阿尔托莉雅用颤抖的手抱起这个小小的、温热的身躯。厌恶、恐惧、杀意在她心中翻腾。只需稍一用力……

就在这时，那婴孩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夏日晴空般的、纯净的蓝色眼眸。

与阿尔托莉雅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准备扼杀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蛮不讲理的联结，猛烈地撞击着她的灵魂。这个由屈辱和暴力孕育的生命，却不可思议地继承了她最显著的特征，仿佛是对她命运最残酷的讽刺，也是最无法割舍的羁绊。

她凝视着那双蓝眼睛，久久无法动弹。最终，一声极轻的、包含了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在寂静的寝宫中消散。

“……阿尔托斯。”她低语，为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定下了名字。

秘密，就此生根。而王的双重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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