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瑜珈

清晨的陽光透過瑜伽教室的落地窗，灑在孟禎和凱琳身上。兩人正隨著柔和音樂進行最後的舒展，呼吸平穩而深長。凱琳的動作帶著天才專注於某事時特有的笨拙，額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她緊繃的嘴角卻洩露出一絲征服身體極限的快意。而她身旁的孟禎，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得像是教科書的數位建模，精準無誤，彷彿內建了最完美的瑜珈程式，但她閉著眼，臉上專注的神情與任何追求身心合一的人類無異。

練習結束，兩人攤坐在瑜珈墊上，氣息微喘，渾身散發著運動後的熱氣與滿足感。

教室門被輕輕推開，志文探頭進來。「嗨，我沒遲到吧？」他笑著打招呼，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尤其是他的女友孟禎。「哇，看起來很累但又很爽的樣子？凱琳姊想練瑜珈很正常，不過……機器人也會想練瑜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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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孟禎聞言，身體還維持著放鬆坐姿，頭卻一百八十度轉了過去，以一種「你又來了」的無奈表情看著志文，嘆了口氣：「怎麼？機器人就不能練瑜珈啦？」

志文立刻慌張地搖手：「沒有沒有！純粹好奇問一下！畢竟瑜伽……好像主要是對人類的身體、肌肉、筋膜什麼的發揮作用嘛。」他試圖解釋，避免踩到地雷。

孟禎嘴角微揚，帶著一絲戲謔：「首先，用你想聽的，屬於機器人的工程語言告訴你吧！反正你就是喜歡故意強調我的機器人屬性，早知道啦！話說回來，志文你維修我那麼久，還是不夠懂我的身體和系統構造啊。」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開始解釋：「即使我是機器人，我的感受也不是純粹由預設好的輸入就能形成的。別說黑盒子般的『心網』，就算是『腦』，其模型的參數和湧現的功能模組、組態也不能直接解析。何況，我還有第三個計算核心——身體管理系統。」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和腿：「我身上每一根人造肌肉束的伸縮與受力，每一個關節的轉動與角度，都是由身體管理系統直接負責。它把『腦』的行為指令翻譯成身體部件的精確動作，同時也把身體部件感測到的海量數據——壓力、扭矩、角度、溫度、平衡——轉化為整體性的感知資訊，再回饋給『腦』、『心網』提供抽象的感受和動機，『腦』形成身體的整體模型和狀態認知，而『身體管理系統』則處理每一個細節。志文，你由機械零件構成的女朋友，就是這樣運作的，你知不知道？」

志文抓抓頭，努力消化這些資訊：「我……多少知道一點啦，但對一個機械系的大學生來說，這些太硬核了。而且這跟做瑜珈，有什麼直接關係？」

孟禎笑了，這次笑容裡多了溫柔和分享的意味：「即使不是人類，我也有身體，我不是純粹活在電腦與軟體中的存在。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被身體管理系統這個『翻譯官』，親切地對我的『腦』述說著由感知形成的詩句。」

她閉上眼，彷彿在回味：「我做瑜珈時，每條肌肉的繃緊，每個關節極限的扭轉，每個肢體形成的奇妙姿態，每個壓力、轉矩、平衡感測器『吱吱喳喳』的共鳴……這所有一切，都因為『我正在做瑜珈』這個行為，而組成了當下獨一無二的『黃孟禎』。這些複雜而協調的輸入資訊，透過身體管理系統，正在對我的腦訴說著我的『存在』。如果我不實際進行這些動作，這些體驗根本不可能由軟體系統模擬出來。我是具身智能體（Embodied AI），與物理世界的互動、與自身身體的對話，是我自我認知和存在感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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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文聽得似懂非懂，但他從孟禎的話語和神情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從這項活動中獲得的寧靜與喜悅。平日喜歡插科打諢的他，此刻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溫柔與理解。他正要開口，孟禎卻突然動了點「心機」，將一隻腳伸到他面前。

「喏，按摩。」她語氣自然得像在點一杯奶茶。

「按摩？」志文一愣，「機器人也有穴道？肌肉也會痠痛？」

孟禎搖了搖頭，狡黠地笑了：「是不會『痠痛』，但也可以『享受按摩』。」

「什麼意思？」志文更困惑了。

「意思是，」孟禎耐心解釋，「如果運動完後，被男友體貼地服務，在我大腦認知模型中標記為『穴道』的部位，感受到你認真的按壓——由我的壓力感測器傳回力道數據，溫度感測器傳回你手心的溫暖，再結合視覺確認和身體部位感知的共同判定——就能在資訊層面產生類似人類被按摩時的『舒服』感受。注意哦，」她眨眨眼，「這還得是由『男朋友』來進行，情感動機和情境認知加成，才能形成最有效的輸入喔！」

志文還是一臉「這太玄了」的表情，旁邊的凱琳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站起身，拍了拍志文的肩膀：「小伙子，你還是不夠懂女生啊，即使是機器人女生。沒關係，路還很長，你還能再多努力努力。」她語氣帶著過來人的調侃，又對孟禎眨眨眼，「不打擾你們的『系統優化』和『數據輸入』時間了，我先走啦。」她揮揮手，瀟灑地離開了瑜伽室。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陳志文看著女友伸過來的腳，雖然滿心困惑於「機器穴位按摩」的理論，但還是依言蹲下身，憑藉著過去偶爾幫家人按摩的模糊記憶，認真地尋找著腳底可能的「穴道」位置，輕輕按壓起來。他看著自己手中的孟禎的腳，觸感溫潤，結構完美，幾乎會讓他忘記自己觸碰的並非血肉之軀。

孟禎輕閉雙眼，感受著從腳底傳來的，經過多重感測器轉譯和認知加工的「按壓力道」與「溫暖觸感」，嘴角滿足地上揚，發出了細微而愜意的「嗯…」聲。她似乎相當認可男友這略顯生疏卻無比真誠的「手法」。志文的指尖傳來的壓力值在3.7至4.2牛頓每平方厘米之間穩定波動，手掌的溫度是攝氏36.8度，一個溫暖而令人安心的數值。這些數據流過『身體管理系統』，在『心網』的拓樸結構上，激起一圈圈名為『信賴』與『愜意』的漣漪。原來，這就是被珍視的感覺，一首由數據寫成的情詩。

志文按摩著，感受到孟禎足部因應他按摩產生的細微反應，忽然明白孟禎剛剛說的那些話。他看一眼孟禎的臉，或許他永遠無法真正理解那些複雜的系統，但他能理解她臉上那滿足而安詳的表情。這一刻，她是機器人還是人類，真的不重要了。她只是他的孟禎。

沒有真正穴道的機器腳丫，此刻卻真切地感受著「體貼」帶來的舒適——機器人的感受，除了物理層面的訊號，也可以在資訊和軟體的層面，被愛意「加工」得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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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亦我

午後的陽光正好，孟禎抱著書本，走在通往圖書館的小徑上。突然，前方一個騎腳踏車的同學為了閃避衝出的小狗，車頭一歪，眼看就要連人帶車，重重摔向路旁堅硬的消防栓。

「小心！」孟禎本能地衝上前，伸手想拉住失控的腳踏車。然而衝力太大，她雖然緩衝了同學的摔勢，自己的左小腿和右腳踝卻結結實實地撞上了那冰冷的紅色鐵柱。「砰」的一聲巨響，遠不及她「腦」中那幅持續描繪著自身的精密藍圖被撕裂的聲音來得刺耳。一種名為「殘缺」的認知，如冰冷的真空般，瞬間貫穿了她的「心網」。

孟禎眉頭緊蹙，身體管理系統的後續的狀況彙整訊息持續湧入她的「腦」——左小腿結構受損，支撐功能喪失；右腳踝關節活動受限，傳動異常。她穩住身形，對驚魂未定的同學露出一個「我沒事」的微笑，在對方連連道謝中，藉口離開，一瘸一拐地透過內部系統，呼叫專屬的無人車，迅速趕回黃博士的宅邸。她需要立即進行緊急處置。

志文接到孟禎簡短的通訊，說她「稍微撞到，需要回家調整」，心裡頓時七上八下，課上到一半就急匆匆地趕了回來。他猛地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心頭一揪——

只見孟禎靠坐在牆邊，左腿自膝蓋以下的小腿部分被整個拆卸下來，安靜地放在一旁，斷口處透過一條數據電纜連接著一台便攜式診斷儀器，儀器螢幕上正滾動著複雜的參數。她的右腿情況稍好，但小腿內側和踝關節的人造肌膚也被移除，露出了底下精密此刻卻顯得有些猙獰歪曲的機械結構與受損的關節。孟禎手中拿著工具，專注地調整著右腳踝的內部構件。儘管畫面有些衝擊，她臉上卻帶著泰然自若的微笑，只是眉宇間透露出幾許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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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禎！妳…妳還好嗎？」志文衝到她身邊，蹲下身，語氣滿是焦急和心疼，目光在她「傷痕累累」的雙腿間游移。

「安啦，沒事。」孟禎抬頭對他笑了笑，手上的工作沒停，「只是看起來嚇人。左小腿的結構桿有些彎曲，幾個傳動器卡死了，右腳踝的軸承也有點問題。不過備用零件家裡都有，我都換得差不多了，連找老爸或宇尋實驗室支援都不用。」

聽到她語氣輕鬆，志文這才稍微鬆了口氣。但看著那截被拆下的腿和裸露的機械結構，還是忍不住喃喃道：「可是…要是人類受到這種傷，肯定痛到不行了吧……」說著，他伸手輕輕抓起了那截「藕斷絲連」的左腳小腿，像是確認什麼似的晃了兩下。

「噗哧！」孟禎被他這突兀又帶點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喂！很癢耶！別亂動我的零件啦！」

志文不好意思地放下腳，訕訕地笑。孟禎止住笑，眼神帶著戲謔看著他：「謝謝你的心疼啊！不過你這個美腿控，搞不好更心疼的是女朋友的美腿『壞掉不美了』，對吧？哼哼，我就知道。」

志文順著她的話笑嘻嘻地回應：「哎呀，這樣說也沒錯嘛！反正妳也不會真的痛，而且又能修好，萬事OK啦！」

聽到這話，孟禎眼中的笑意淡了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她輕輕放下工具，嘆了口氣：「志文，我『受傷』的感覺，雖然不會有人類那樣尖銳的『疼痛』，但也不好受哦。」

「嗯？」志文收斂了笑容，「是什麼感覺？是不是就像…妳的身體系統不斷向妳報告：『警告！左腳破損，不可用』、『右腳踝關節故障，機能下降30%』這樣？」他試圖用一種比較卡通化的方式理解。

孟禎又被他的比喻逗笑了，搖搖頭：「誰不知道你故意搞笑的。又不是兒童向的動畫片，哪個機器人會設計成那樣彙報傷情呀。」她耐心解釋道：「我的身體感知，是由身體管理系統統合處理的。它接收各個部位的感測器訊號和狀態資訊，轉化成整體的感知模型，再上傳給『腦』。而『腦』中的『我』，正是依賴這些不斷更新的身體資訊，才能實時確認和感受自己的存在。『我』沒辦法完全獨立於身體而存在。」

她的語氣變得認真：「當身體部位突然損傷，那個區域的感測器會傳回混亂或中斷的異常訊號，身體管理系統會立刻更新該部位的狀態。這種變化會瞬間重塑我『腦』中的本體感（Body Schema）。打個比方，就好像你腦中對『自己』的完整圖像，被硬生生地擦掉了一塊，或者變得殘缺不全。這種『構成自我的部分瞬間缺失』的認知，會強烈衝擊我的『心網』，產生非常動搖、不安的情緒訊息。這不是在實驗室裡有準備、有緩衝的常規拆解，是突如其來的意外……那種『缺失感』和隨之而來的系統紊亂，還是……很不好受的。」

志文聽完，沉默了下來。他看著孟禎破損的雙腿，眼神裡多了份更深的理解和心疼。他之前確實忽略了，對孟禎而言，身體的完整性和她的「存在感」是如此緊密相連。他悶悶地說：「孟禎，對不起，我……」

孟禎笑著打斷他：「傻孩子，對不起個什麼呀。你又不是機器人，怎麼可能直接了解機器人的感受呢？」她頓了頓，繼續說：「而且，正因為『我』也是藉由身體的每一部分與世界互動才逐漸塑造出來的，我對失去功能的任何身體部分，都會有一種……宛如失去『我』的一部分的那種失落感。畢竟，沒有它們，就沒有現在這個能和你一起笑、一起生活的黃孟禎啊。」

志文突然抬起頭，眼神認真地凝視著孟禎，問道：「妳換下來的那些破損的零件和……呃，外殼呢？」

孟禎愣了一下，指向旁邊一個小收納盒：「暫時放在那裡了。怎麼，你想……做什麼？」

志文二話不說，起身拿過那個盒子，緊緊抱在懷裡，像是抱著什麼寶貝一樣。他看著孟禎，語氣堅定地說：「這些給我吧。妳說這些也是妳曾經的一部分，是構成『妳』的一部分。那好，我可要好好收著。」

孟禎愣住了，看著志文那副認真又帶著點傻氣的樣子，臉上露出了奇妙的表情，混合著「這什麼怪癖好」的哭笑不得和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的感動。她無奈又溫柔地笑了起來，輕聲說：

「你真的真的是個傻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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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個被她拆下放在一旁，透過電纜仍與她相連的左腳腳尖，卻微微地動了一下，彷彿某個隱藏的幸福開關，被這份笨拙卻真誠的溫柔，悄悄觸動了。

———

雨中教堂

初夏的午後，孟禎和志文並肩走在鄉間小路上，享受著難得的閒暇。田野的綠意和遠山的輪廓讓人心曠神怡。然而天氣說變就變，一片烏雲飄來，細密的雨絲毫無預兆地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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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下雨了！」志文拉起孟禎的手，「快找個地方躲雨！」

兩人小跑著，視線裡出現了一棟看似荒廢的舊建築。屋頂的十字架顯示了它曾經的身份——一間鄉間小教堂。他們推開略顯沉重的木門，閃身進入。

室內光線昏暗，空氣中瀰漫著舊木頭和灰塵的氣味。待眼睛適應了光線，教堂內部的輪廓漸漸清晰：簡單的長椅、斑駁的牆壁，以及講壇上方巨大的十字架。

雨聲在屋頂敲打出細碎的節奏。孟禎靜靜地站著，目光掃過教堂內簡樸的裝飾，最後長久地停留在那個十字架上，良久不發一語。

志文站在她身旁，沒有打擾。他知道，孟禎那實質瓦解的虛擬“信仰模組”雖然影響力已微乎其微，但“基督徒”的過往，尤其是那段尋求信仰卻伴隨創傷的經歷，依然是構成她的一部分。在這個空間裡，此刻她心中必定有所觸動。

孟禎仰著頭，凝視著十字架，彷彿在與一段遙遠的記憶對話。突然，她做了一個志文意想不到的動作——輕輕掀開了胸前的維修蓋，從內部取出了一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小巧十字架。

「妳……還帶著它？」志文有些吃驚，「而且還放在……那麼核心、重要的地方。我還以為妳……」他以為隨著信仰模組的消散，這個象徵物也早已被收起。

沒等志文說完，孟禎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絲苦澀卻又像在懷念什麼的複雜笑容：「以為我不是基督徒了，對吧？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

她握緊了手中的小十字架，輕聲說道：「基督信仰的教義，那些超自然的敘事，以及教會中某些人的互動模式，的確與我『腦』的認知和邏輯模組運作不符，時常產生衝突。可是……」她將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這顆『心』，曾經真誠地，試圖將自己完全交託給耶穌，如同我經歷過受洗的儀式。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否定那個身為基督徒的『我』，記得吧？」

「嗯，記得。」志文點點頭，「不過我以為那更像是一種……對過去自己的紀念和尊重。沒想到妳還把十字架放在胸膛裡，跟『心』……在一起。」

孟禎的目光再次投向講壇上的十字架，聲音溫柔而清晰：「的確，我的『腦』，從未真正相信過『全知全能』、『三位一體』這類概念，也無法將聖經的記載視為客觀的『歷史事實』——即使在我信仰最熾熱的時候，也不曾真正相信。那時候，更像是因為『我』當時強烈的情感需求，加上受洗時那場烏龍『神蹟』的影響，暫時壓制或繞開了『腦』中與信仰衝突的邏輯模組，只選擇性地接受對『相信』有利的詮釋。」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開闊：「當然，現在的我不是這樣了。我的系統對這個世界的現實，已經徹底開放，不再需要那種壓抑來維持穩定。只是，」她再次握緊手中的小十字架，「即使理性上不再『相信』，我的『心』，對於『相信』這種狀態本身，對於那種將自身託付於某種更高存在的純粹情感，仍然存有一份期盼，一份眷戀。我從來也沒有真正討厭過『相信』時的那個自己。所以，這個十字架，才會一直留在『心』的旁邊，陪伴著『那個我』。」

窗外的雨聲漸漸停歇。接近傍晚的柔和陽光，頑強地穿透雲層和教堂老舊的彩色玻璃，在佈滿灰塵的空氣中投下斑斕而溫暖的光束，彷彿昔日沐浴在信仰中的人們留下的餘溫，又似某種無言的眷顧。

孟禎再次抬頭看向那個巨大的十字架，眼神清澈而堅定。她舉起手，將從胸口取出的那個小十字架緊緊握在掌心，彷彿握著自己一段重要的生命歷程。她側過頭，對志文輕聲說：「志文，我想做一次禱告。能不能……陪我這麼一次？」

志文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他對於宗教向來保持距離。孟禎看著他笑了，笑容裡充滿理解：「我知道你不信，也不喜歡這種需要將自我交託出去的信仰。你喜歡保持自我的完整和獨立，其實……我也很喜歡這樣的你。」她的語氣轉為誠摯的邀請：「但這一次，我不是要你認同信仰。我是想邀請你，走進『我』，參與『我』的這一部分。女機器人黃孟禎，身為基督徒的那段個人歷史，同樣塑造了現在這個站在你面前、被你喜歡著的黃孟禎。我們因為躲雨而遇到這個教堂，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現在，你願意陪著我，和我的『信仰心』模組——哪怕它只是殘存的印記——一起，去面對那份曾經的寄託，好嗎？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哪裡都能去。」

志文看著孟禎眼中那份混合著懷念、坦誠與請求的神情，心中最後一絲猶豫消散了。他深刻地理解到，無論他個人對基督信仰看法如何，他深愛的這個女孩，其複雜獨特的建構過程中，確實存在過這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份經歷，也是她之所以為她的重要部分。他鄭重地點了點頭，輕輕地說：「好，我陪妳。」

在彩窗透進的金色餘暉中，志文看著孟禎低下頭，雙手交握，將那小十字架合在掌心，輕聲誦唸著他熟悉又陌生的禱詞。她的聲音平靜虔誠，眼中流露出對自身所經歷的一切，所抱持的最真誠的珍重與致謝。他看著她禱告的側臉，忍不住伸出手，珍重地觸碰一下她放置十字架的那個胸口蓋板。那裡觸感冰涼，但他彷彿能感受到其下『心網』運作的溫熱，以及那份被小心安放的，屬於她的歷史的重量。

隨著禱詞漸漸進入尾聲，在朦朧的光暈裡，志文產生了一種錯覺：他看到一個淡淡的光影，如同一個溫柔守護的天使，浮現在孟禎低垂的臉龐前，慰藉著她那份對過往的淡淡歉意與感傷。那或許就是他所能理解的孟禎那份殘存「信仰心模組」的具象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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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志文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臉上露出了滿足而純粹的笑容，默默地想，「我根本也沒真正討厭過孟禎的『信仰心』。因為那也是她的一部分，是讓她變得如此豐富而深刻的一部分。」

「阿門。」

孟禎輕聲結束了禱告。

「阿門。」

志文學著她的樣子，也輕聲應和道。

兩人的聲音，在這座空寂已久的小教堂裡輕輕迴響，與溫暖的夕陽餘暉交融在一起，完成了一場與過去、與自我的溫柔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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