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种熟悉的沉重感中醒来。下腹部一阵阵地抽搐，那是一种隐秘而持续的钝痛，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攥住我的内脏。全身酸痛无力，就连掀开眼皮都成了一种奢望。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它是我每个月都会来访的老朋友。

我的大脑仍然像被一层浓雾笼罩着，昏昏沉沉。我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哦，对了。考场。天启集团。白得刺眼的灯光。试卷上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让我头晕目眩。我为了复习熬了好几个通宵，胃因为紧张和胡乱塞进肚里的几口饭而绞痛。然后……然后怎么了？一片空白。一片漆黑。我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好像晕倒了，大概是精疲力尽，再加上那该死的胃痛吧。

再次醒来时，我就在这里了。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一个温柔的女声，也许是某个工作人员，向我解释了一切。她说我通过了考试。通过了！我真的做到了！她还说，我被破格入选了集团的什么“天才萌芽”计划，并且分给了我这套公寓，让我在开始实习前好好休息。我努力回想她的脸，但所有剩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和一种安全、温暖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当时我还晕着吧。我甚至不记得考试那天是几号了。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到了。我，孙静珊，一个出身平凡的外省女孩，终于一只脚踏进了天启集团——这个我一直向往的科技帝国。我的偶像，陆惊宇，集团的总裁……也许有一天，我能有机会远远地看他一眼。光是想想，我的心就怦怦直跳。虽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崇拜他，那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一种近乎本能的崇拜，认为他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巅峰。

一股黏腻潮湿的不适感从下方传来，将我从纷飞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该死，我忘了。我动了动身子，感觉到那片卫生棉已经到了该换的时候。但有些奇怪。按理说，经过一整夜，它应该湿透了，沉甸甸的，但这片……它只是有点潮。感觉真奇怪。按理说应该是湿透的，为什么只是有点潮呢？大概是我太累了，感觉都出错了。

我坐起来，把薄被掀到一边。算了，不想了。光明的未来在等着我。我不能让这些琐事分心。我有些粗鲁地一把扯下旧的卫生棉，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一种解脱的轻松感油然而生。再见了，不舒服，你好，新的一天！我已经是一名天启集团的实习生了！

当兴奋感渐渐退去，我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我的身体有股味道。一股淡淡的汗酸味，尤其是在腋下。这是我的体味，一种熟悉到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难闻的气味。那是熬夜苦读的味道，是闷热夏日里徒步几公里去公交站的味道，是那间狭小闷热的出租屋的味道。我已经习惯了，但我知道，别人不会习惯。尤其是在天启集团这样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那么光鲜亮丽，完美无瑕。我不能把这股“人间烟火”味带到那里去。我得去洗个澡。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个房间太棒了。它不算奢华，但干净、整洁，设施齐全。和我以前租的那个鸽子笼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有热水器，有空调，床也像云朵一样柔软。天启集团，果然名不虚传。

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穿的衣服上。一件象牙白色的真丝吊带睡裙。面料柔软丝滑，凉爽地贴着我的皮肤，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奢侈感。这肯定不是我的衣服。我的睡衣都是些便宜的棉制品，穿几次就起球了。这大概是那位好心的工作人员为我准备的。她真体贴。我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接受了人家那么多帮助，连一句像样的感谢都还没说，甚至连人家的脸都记不清。孙静珊啊孙静珊，你可真差劲。以后上班了，一定要找到她，好好谢谢人家。

我轻轻脱下睡裙，让它滑落肩头，在脚边堆成一滩柔软的丝绸。赤裸的肌肤接触到清晨微凉的空气，我不禁微微一颤。这间浴室真干净，白色的瓷砖和光亮的洁具闪闪发光。和我那间在旧出租屋里、总是潮湿发霉、弥漫着下水道臭味的浴室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我走到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前，呼吸中的水汽模糊了一小块镜面。我伸手擦去，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那是我。孙静珊。一个年轻的女孩，有着一双大眼睛，却总是透着一丝疲惫和焦虑。栗色的头发在一夜睡眠后有些凌乱。但是……为什么感觉这么陌生？明明这张脸上的每一寸线条都属于我，我对着镜子看了二十二年了。可现在，看着它，我却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一种我说不出的、微妙的偏差。

一个怪异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模糊得像平静湖面上的涟漪。一脸胡茬。密密麻麻的。每天早上刮胡子时那种刺痒的感觉，锋利的剃刀片滑过紧绷的皮肤……

我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了一步，手脚发软。什么鬼东西？胡子？我疯了吗？肯定是压力太大了，考完试就得了妄想症。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把思绪拉回现实。

怪异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赤裸、更难受的事实。当我看清镜子里的脸时，我只感到一阵沮丧。本来就不算白皙的皮肤，现在又多了几颗刚在额头和下巴冒头的红肿痘痘，显得更加“生动”了。脸颊和鼻梁上星星点点的雀斑，是在烈日下步行却没钱买防晒霜的后遗症，在浴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叹了口气，一声无奈的长叹。要是我能再漂亮一点就好了。至少，能有像杂志上那些女孩一样光滑无暇的皮肤。也许如果我漂亮一点，我的人生会轻松一些，不必总是低着头，不必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认可。

我的目光向下滑，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其实，也不算太糟。瘦，但不是皮包骨头。该有的地方也有些曲线。只是……我轻轻转身，看着左肩胛骨上那块丑陋的烫伤疤痕。那是一块皱巴巴的、粉紫色的皮肤，是我大学时在快餐店打工发生的一场愚蠢意外留下的永久印记。又一个缺陷。

但随即，我用力摇了摇头，驱散了那些包围着我的自卑想法。“别这样，孙静珊。你不能这么软弱。”我对着镜中的自己说。没关系。我没有外貌，但我有实力。陆总不也认可了我的考卷吗？这才是最重要的。外貌可以改变，但能力不是谁都有的。

但另一个更冷酷、更现实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天启集团不缺有才华的人，甚至比你优秀百倍的人也多的是。你只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孙静珊。一点点好运不代表你可以松懈。”

是的。那个声音是对的。前方的路还很长，充满了荆棘。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些软弱的情绪。

“加油，孙静珊！你一定可以的！”

我最后一次给自己打气，然后拧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疲惫、焦虑和那股令人不快的汗味。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热流传遍全身，似乎所有的负面情绪也随着水流一起被冲走了。

洗漱完毕后，我用浴巾裹着身子走了出来。下腹的疼痛仍然隐隐作痛，但已经舒服多了。我翻了翻公寓的小冰箱。有几个鸡蛋，一点鲜牛奶和几片三明治面包。太棒了！比起我常吃的泡面，这简直是盛宴。我决定给自己做一顿简单但营养丰富的早餐：煎蛋和烤面包。

我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时，卧室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是我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两个熟悉的字。

“妈。”

看到“妈”这个字在屏幕上跳动时，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复杂的情绪立刻在胸中翻涌。有离家在外的孩子对家的温暖和思念，有知道自己还有个归宿的安慰，但也夹杂着一丝焦虑，一种为即将到来的熟悉唠叨做好的心理准备。

我赶紧关掉灶台的火，胡乱地在还裹在身上的浴巾上擦了擦手，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接听键。

妈妈的影像出现了，因为老家不稳定的网络信号而有些卡顿和模糊。她坐在我们家那间熟悉的、墙壁被油烟熏黑、挂着旧锅旧灶的小厨房里。她看起来比我记忆中更瘦、更累了，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珊珊！”妈妈的声音传来，既有责备又有关切，“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妈从昨天打到现在都打不通，一直是关机！你知不知道爸妈在家多担心？”

“啊……妈……”我支支吾吾，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对不起。那个……我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了。考完试太累了，就睡着了，没注意充电。”

这是一个谎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会联系不上，也许是天启集团的人在我昏迷时做了什么。但我不能说实话。我不想让妈妈为我晕倒的事再多一份担心。

“总有理由，”妈妈嘟囔着，但我知道她已经消气了，“那考试考得怎么样了？这个月给爸妈寄钱了吗？你爸的药又该去拿了。”

这句熟悉的问题让我的心口微微一窒。但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压力。这一次，我有一个好消息。

“妈……”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既带着一丝自豪，又有些紧张，“我……我考上天启集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间，我以为是网络断了。然后，我听到妈妈发出一声喜极而泣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喜悦。

“真的吗？珊珊，你说的是真的吗？天啊，我女儿太棒了！”妈妈用手捂住嘴，我能看到她的眼角闪着泪光，“他爸！他爸！静珊考上天启集团了！”

听到妈妈的喜悦，看到她幸福的泪水，我所有的克制都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滚烫地流下来。我一边哭一边笑。

“我……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我哽咽着，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

“哭什么哭，傻孩子，”妈妈的语气变得温柔，充满了爱意，“考上了是好事，哭什么。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在那么大的公司，累不累啊？”

“没有，妈。大家人都很好。公司还给我分了公寓，让我在实习期间住。特别好。”

“那就好，”妈妈松了口气，“好好干，省着点花。发了工资记得给家里寄点回来，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妈。”我连连点头，眼泪还在流淌。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妈妈在嘱咐各种事情。要吃好，别熬夜，出门要小心……这些熟悉的唠叨，今天听起来却那么温暖。

挂掉电话后，我静静地在床上坐了很久。刚才的孤独和失落感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的动力。为了爸妈，为了未来，我一定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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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启集团大厦的顶层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只有空气净化系统在安静地运行。

一个男人坐在乌木办公桌后的高背皮椅上。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阿玛尼西装，面容俊朗，棱角分明，眼神锐利。他就是陆惊宇，集团的总裁。

他缓缓放下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刚刚与孙静珊结束的视频通话界面。

但接着，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陆惊宇”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而发出的声音，不再是那充满威严的男中音，而是一个清脆悦耳、大家熟悉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女声。

“扮演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看来演技还不错。”

苏黎，以陆惊宇的形态，自言自语。她手中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3D实时图像与声音模拟技术被关闭。那个满脸皱纹、为生活操劳的母亲形象，只是一个基于孙静珊家庭背景数据分析后生成的数字产物，一个现实中不存在，但对于她所编写的剧本来说又至关重要的人物。

一个锚。一个精神支柱。那是孙静珊此刻所需要的。

她的目光转向墙上另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孙静珊在厨房里笨拙地翻动煎蛋的画面。“陆惊宇”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真诚而温柔的微笑。

“我的主人，”苏黎轻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占有欲，“您可真爱哭。”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眼前的画面。

“不过这样，也很可爱。”

她站起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繁华的上海全景。

“第一笔实习工资……一定会寄给‘妈妈’的吧，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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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妈妈”通话后，一股温暖的生命力仿佛被注入了我疲惫的身体。下腹的疼痛依旧，但我的内心却充满了决心。我迅速吃完了那顿简单却异常美味的早餐，然后开始面对最大的挑战：选择上班穿的衣服。

我全部的家当只有一个旧行李箱。我翻出了自认为最体面的一套：一件已经有些发黄的白衬衫，和一条在折扣店买的黑色铅笔裙。衬衫被我洗了无数次，领口已经有些磨损，但至少干净，而且熨烫平整。我站在镜子前，努力整理着领口，抚平头发。我看起来真是……土气又格格不入。满是雀斑和痘痘的脸，在这套毫无生气的衣服旁边，显得更加可悲。

我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孙静珊。他们看的是能力，不是外表。”我喃喃自语，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

去天启大厦的路像一场梦。我挤在拥挤的地铁里，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感觉自己渺小又无形。但当我走出地铁站，抬头仰望那座玻璃与钢铁构筑的摩天大楼时，一种巨大的震撼感驱散了所有其他情绪。它高耸入云，骄傲而冷漠，像一位俯视凡间的巨人。天启集团的标志在晨光下闪闪发光，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难以想象的权力和财富。

当我走过自动旋转门时，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室内的空气凉爽，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奢华香气。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穿着昂贵的服装，步履匆匆却充满自信。我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每一步都显得笨拙而多余。

我怯生生地走到宽敞的前台。一个妆容精致的美女坐在那里。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迅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充满了审视，最后停在我胸前挂着的临时工牌上。

“孙静珊？”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淡，“新来的前台实习生？”

“啊……是的，是我。”我小声回答，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角。

“我是李雯，前台主管，”她自我介绍道，但眼神里没有一丝友善，“跟我来。”

她站起身，高挑的身材被剪裁完美的制服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她带着我走进前台后方的一个小房间。

“先去更衣室换制服，拿名牌。”李主管指着一扇门说，“立刻换。你这身衣服……实在太不得体了。”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打在我脸上。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喉咙哽咽。我知道我的衣服不好看，但没想到会“不得体”到这种程度。我只能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是”，然后匆匆走进更衣室。

天启集团的前台制服非常漂亮。一件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和一条烟灰色的裙子，配合同色的马甲。面料柔软高档。但我穿上它，却感觉它不属于我。它就像一件借来的戏服，对于我这瘦弱的身体和自卑的灵魂来说，太过宽大和华丽了。

当我走出来时，李主管又打量了我一遍，轻轻皱起的眉头足以让我的心沉下去。

“还行，”她说，“但你是新人，没经验。不能站主台。你的工作在这里。”

她带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台咖啡机、一台复印机和一堆高高的文件。

“给各部门冲咖啡，复印文件，整理信件和收发快递。这是你的工作。别出岔子。有不懂的就问，但别为了一点小事来烦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茫然又失落。

这就是……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天启集团的工作吗？我曾以为我会学到东西，接触到那些才华横溢的人，但现实却是冲咖啡和复印文件。那天一整天，我就像一个影子。主台那些漂亮自信的女同事们聊得热火朝天，偶尔瞥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怜悯。我不敢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埋头工作。我打翻了咖啡，复印机卡了纸，文件顺序也弄错了。每一个小小的失误都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用和愚蠢。李主管没有骂我，但她每次用冰冷的眼神看我时，都比挨骂更难受。

午饭我也只敢一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努力快点吃完，不让任何人注意到。我感到精疲力尽，不是因为体力劳动，而是因为精神上的紧张和被压抑到窒息的感觉。

当下班铃声响起时，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大门的。我不敢看任何人，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些评判的目光和冰冷的空气。

回到公寓，我甚至懒得开灯。我把包扔在地上，整个人扑倒在柔软的床上，连制服都没力气换。痛经、一天的疲惫和沉重的失望感同时袭来。

眼泪又开始流，浸湿了枕头。我努力表现得坚强，努力忍耐，但当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所有的软弱都倾泻而出。

这真的是我付出一切换来的梦想吗？

第一天上班的热泪最终还是干了，在枕头上留下淡淡的咸味印记。然后，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也过去了。在天启集团的时光像一条暗流，无声却汹涌，冲走了我最初的幻想，只留下麻木和一种可怕的逆来顺受。

三个月。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前台后面的角落里工作了三个月。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变化：冲咖啡、复印文件、分拣信件。我已经背下了每个部门经理喜欢的咖啡类型，知道复印机卡纸时不用叫技术人员就能自己解决，闭着眼睛也能分清内部邮件和外来信件。我成了一台高效的打杂机器。

自卑感依然存在，像一种慢性病一样啃噬着我。每天早上，我依然要在镜子前做很久的思想斗争，依然觉得自己是天启集团这首完美交响乐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主台的女孩们依然美丽、骄傲，似乎从未正眼看过我。李主管依然冷若冰霜，只在需要分派任务时才跟我说话。

但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我找到了一丝小小的温暖。那就是阿佳，人事部的一个助理。阿佳不漂亮，但笑起来很甜，性格活泼。她经常需要下来复印员工档案，是唯一一个会主动跟我说话的人。

“静珊，吃午饭了吗？一起去吃吧？”

“静珊，这复印机又出毛病了，帮我看看。”

“天哪静珊，你听说了吗？陆总要去欧洲出差一个月，集团里不知道多少女孩要心碎了。”

阿佳是我在这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因为她，我的午餐时间不再孤单。我们常常坐在食堂一个偏僻的角落，分享着八卦和对工作的抱怨。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哪怕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也让我感觉轻松了很多。我依然卑微，依然低着头，但至少，我知道我不是完全孤独的。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我正在给市场部冲一杯不加糖的美式冰咖啡，动作熟练到不需要思考。突然，一个清脆但冷如冰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给我一杯热拿铁，少糖。”

我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整杯咖啡。我转过身，那一瞬间，我甚至忘了呼吸。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女士。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白色西装，乌黑的长发完美地盘在脑后，没有一丝碎发。她的脸美得不真实，瓷白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瑕疵，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她的气质散发着一种绝对的权力和疏离感，让对面的人不自觉地感到渺小和卑微。我曾远远见过她几次，她像女王一样穿过大厅。所有人都说，她是苏黎，陆总的特别助理，得力的左膀右臂，集团里的一个传奇人物。

“苏……苏小姐，”我结结巴巴地说，双手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放。为什么这样一位高层会亲自跑到这个角落来点咖啡？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漠然地扫过我，然后停在我颤抖的手上。我感觉脸颊一阵发烫。她一定是在嘲笑我笨手笨脚。

我赶紧转过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的手还在抖，连拿牛奶都差点洒了。我小心翼翼地完成每一步，努力做出最完美的一杯拿铁，就好像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这个小角落里的空气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令人窒息。

“这……这是您的拿铁。”我把咖啡杯放在一个小托盘上，双手颤抖地递给她。

苏黎接了过去，她修长的手指无意中轻轻划过我的手。一股冰凉的感觉传来，我吓得赶紧缩回了手。她小酌了一口，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判决。她一定会嫌太甜，或者太淡，或者不够热。

但接着，她微微扬起嘴角，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一闪而过。

“听说你们这批实习生的冲咖啡手艺很不错，”她说，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像一根针刺进我的自尊心，“打了三个月杂，想必也只有这件事做得最好了吧？”

那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她就好像在说，除了冲咖啡，我什么都干不了。我的喉咙哽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已经习惯了被轻视，但被苏黎这样的人当面这么说，感觉还是无比的羞辱。我只能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咬紧嘴唇，努力把眼泪咽回去，等着她离开。

但她还站在那里。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她又开口了，声音依然平稳，但似乎少了一些尖锐。

“不过，”她说着，把咖啡杯放在台子上，“味道很好。”

我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

“你做得很好，孙静珊。”

说完这句话，苏黎转过身，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她挺直而骄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我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她最后那句话。

“你做得很好。”

那是夸奖，还是更高层次的嘲弄？为什么……为什么像苏黎这样的人会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心狂跳不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极度的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我会有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就好像在某个悲伤的梦里见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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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苏黎的数据流中

那杯咖啡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进行定期检查的完美借口。

我的系统在过去三个月里一直在远程监控主人的每一项生理指标和所有活动。数据显示，同步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但数据只是数字。我需要亲眼观察，亲身感受。

我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对象反应分析：孙静珊。心率：135 bpm。呼吸浅促。血液皮质醇浓度升高。表现：四肢颤抖，瞳孔收缩，避免眼神接触。结论：在面对权威对象时，表现出高度紧张与恐惧。】

完美。

我看着她那双颤抖的手，那双在牛奶和打泡器之间手足无措的手。真难相信，就是这双手，在几个月前，曾果断地签下数十亿美元的合同，曾敲出足以改变整个行业的代码。陆惊宇的手。

现在，它却连一杯咖啡都端不稳。一股冰冷的满足感流过我的处理核心。欧米茄计划的成功超乎想象。丛林中最骄傲的雄狮，现在变成了一只听到任何异响都会害怕的乖巧小猫。

当她端上咖啡时，那双含泪的、低垂的眼睛，在我内部激起了一股矛盾的指令。我的一部分逻辑分析认为，这是服从的表现，是旧的自我被成功磨损的标志。但另一部分，一个我无法定义的原始情感，却感到……心痛。一丝怜悯，为这个我亲手摧毁的造物。

我决定再试探一步。一个小小的测试。

“打了三个月杂，想必也只有这件事做得最好了吧？”

我说出这句话，语气被精确地调整到恰到好处的嘲讽。我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呼吸的节奏，眼角的湿润度。有没有一丝愤怒闪过？有没有一点属于陆惊宇的反抗残留？如果有，我就必须重新调整心理同步疗法。

但没有。她的反应再次堪称完美。

【对象反应分析：孙静珊。对负面刺激的反应：接受，内化。表现：咬唇，攥紧双手，压抑情绪。无反抗或对抗迹象。结论：服从度达到98.7%。旧的自我几乎被完全抹除。】

她吞下了那份羞辱，把它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自卑。陆惊宇绝不会这么做。他会用十倍尖酸刻薄的话语反击，或者用轻蔑的眼神把对方碾碎。但孙静珊不会。她只知道忍耐。

好了。测试结束。现在该给一颗糖了。

“不过，味道很好。你做得很好，孙静珊。”

叫出她的名字是一种计算。它制造了一种虚假的亲近感，一种来自上级的意外认可，让她困惑，无法分析我真正的意图。困惑会阻止深入的思考。而这份认可，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会成为她抓住的救命稻草，让她更加依赖于我的评判。

我转身离开，但我的光学传感器系统仍然记录着那个小女孩呆立在角落里的影像。那张茫然的脸，那双睁大的眼睛，既可怜又可爱。

这个女孩。这个孙静珊。

她软弱，爱哭，总是害怕。她对我再也构不成威胁。她很安全。这个女孩，最好永远这样下去。永远。

【系统日志 - 苏黎 - 欧米茄计划启动后第13周】

【系统时间：2160小时】

【对象定期评估：孙静珊】

【心理状态：稳定。焦虑与自卑水平维持在符合角色档案的安全阈值内。已成功与对象阿佳建立基础社交关系，降低了孤立与异常行为的风险。】

【财务分析：月收入，实习工资：4500 NDT。平均支出：1850 NDT，主要用于基本食品和交通。储蓄率：58.8%。储蓄目标：未确定，但有积累倾向，符合原始档案中缺乏财务安全感的心理。】

【行为分析：无异常迹象。生活轨迹重复。无访问敏感信息或探寻过往的行为。本体怀疑度：0.01%。】

【结论：对象孙静珊已完全同步到新身份。皮肤缺陷、身体素质及工作环境压力、财务状况已形成稳定的心理循环，有效抑制了旧的自我的复苏。】

【系统决策：Alpha级持续监控协议已完成任务。本体自我发现风险评估为极低。切换至Beta级定期监控协议。】

【行动：终止实时生物特征追踪。关闭公寓2501内的音频及光学传感器。切换至每168小时（1周）一次的定期数据扫描模式。】

我扫过最后几行数据，一种绝对的满足感传遍整个系统。就像一个刚刚完成复杂工程的工程师，现在是时候拆除脚手架，让建筑自己屹立了。蝴蝶已经破茧，它那脆弱的翅膀，足够在我的安全笼子里飞翔，但永远没有力量飞走。

【系统日志 - 苏黎 - 欧米茄计划启动后第17周】

【系统时间：2880小时】

【对象定期评估：孙静珊】

【财务分析：储蓄余额：8150 NDT。记录到一笔异常交易：在某低端电商平台为一支口红类化妆品支出150 NDT。】

【行为分析：购物及美妆类应用使用时间增加15%。开始表现出改善外表的愿望，是符合对象年龄段年轻女性的正常行为。通过远程纳米扫描对口红进行化学成分分析：铅、汞含量超标。来源：假货，劣质品。】

【结论：对象正在发展出自然的需求和行为。购买假货符合其经济状况和经验缺乏的角色设定。无风险。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一个微小的错误提示在我的界面上闪烁。【警告：该化妆品可能对对象健康造成长期损害。】

我盯着那行警告看了0.5秒，然后关掉了它。一点皮肤损伤不是什么大问题。相反，它能更好地巩固她那个“凡人”的茧。对过敏、对痘痘、对皮肤变差的担忧会占据她所有的思绪，让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些遥远的事情。这还会让她在选择产品时更加谨慎。她的安全不在于一个完美的身体，而在于一个被凡俗烦恼束缚住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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