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撒加花了几天时间阅读编年史的初稿。作为从前的侧近、十三年后唯一活着的亲历者，米罗撰写得足够详尽却不因当年的立场而有所偏颇或掺杂私欲，补充了这期间许多他都遗忘、不知晓的细节并纠正了绝大部分被篡改伪造的记录，甚至还有余裕在开头尽力模仿史昂的文笔、承接前者中断的叙述，或许不做圣斗士，米罗真的可以去当个历史研究者。他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一页页看完了十三年来的纪事，圈点出其中微不足道的瑕疵，不禁感慨天蝎座终于还是长成心里所期望的大人了。

他抽了个时间，把年轻人唤来一起商议需要修改的部分。米罗像从前那样习惯性地走到下首的位置，愣了愣才拿着纸笔换到他身边坐好，安静而认真地听他讲这一章的叙述有些繁冗兴许可以删去，那件事的起因其实也不尽然出自财阀的推动，不时写下要点，偶尔提出异议，他看着青年专注的神色，突然就记起当年那个面对繁重课业央求他再讲解一遍的普通孩子。

……他终于还是长大成人了，这份成长，是米罗曾期许的模样吗？撒加一时怔忡，庞大的歉疚感突然席卷他善性回归的心灵，令他有条不紊的讲述中断片刻。

“怎么了？”青年察觉到他的停顿，放下笔侧过脸询问他，他由此看清左耳垂上一道浅淡的白痕，像撕裂后仍未完全愈合的旧伤——那次人格失控的后果映入眼帘，他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想到冥王战时扶起他的米罗、在阿斯加德与他分别的米罗，接过那柄饱浸颠覆和神血的黄金匕首在轰鸣的小宇宙中酣然赴死时，年轻人会对着他曾经的罪证想些什么笑些什么，又为何能了无遗憾地说出那样的遗言呢。昨日之日不可追，也许在壮心死尽、满生恶欲之时他便停滞十三年，衰老得如同摔下马背的莪相，再叩不响青春之地的门扉得到那永远年轻的凝注。

“米罗，我想，我还是该为那件事，”他沉默半晌，在天蝎座不明就里的眼神中指了指那道白色的伤痕，“许多事……向你说声抱歉。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哈。不要把它想得太严重，撒加。”青年挑起眉轻轻笑了笑，笑里是跨越了过去的无边无际的自由，那双青色眼睛正视着他，好似一副命运的枷锁在此刻冰消瓦解。它对我唯一的影响就是，年轻人说得轻松又满不在乎，“我有一两年没法在左耳垂上戴饰品，而这丝毫不会妨碍我的人生。不是吗？”

“……是啊。”他满怀苦涩地也笑起来。

烈马怎会长久栖居在低矮厩栏呢，旷野才是它的归宿与生死。尤利西斯奋斗、探索、寻求，永不屈服，直至灵魂找到了沉没的星星，而这一切都与野心无关。他从一开始就错看了米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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