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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米/カノミロ】诺斯替,【ミロ受け】使徒行传(使徒言行録),4

小说:【ミロ受け】使徒行传(使徒言行録)【ミロ受け】使徒行传(使徒言行録) 2025-09-13 09:11 5hhhhh 1110 ℃

(4)Γ: Φιλότιμο

这一夜加隆仍然没有睡好,也可以说,没有睡。

傍晚回去后他们比起做饭更像是胡闹,一个半吊子和一个外行人到最后发现瓷刀钢刀都不如自己的手刀快,拿光速拳切菜割肉剔骨玩得不亦乐乎,端上饭桌的成品倒是有几分样子,味道也过得去,饭后他们一起洗了碗,窝在沙发里看了几集你不情她不愿的爱情片,听米罗分享喜欢的唱片,从古典优雅的歌剧到尖锐的摇滚再到田园牧歌般欢快的民谣,对方不拘风格的喜好让他略略吃惊,问起门外机车的来历,得到“小路的话汽车开不进来并且它很帅不是吗”的答复。年轻人没再提过去的事,换自己洗漱前先上楼扯了套相对正式的衣裤搭在沙发靠背上,对他说你我体格相近,明天回圣域复命可以穿我的,放在床头了早上记得把脏衣服拿下来——

明天、圣域,他顿时有些没来由地不舍,问你刚才放的那首歌,名字叫什么。

米罗踏进浴室的脚顿了顿,Eminence Front,《显赫外表》,谁人所有曲目里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一首。年轻人扶着门框回答他,随即相当轻快地哼了几句,The spray flies as the speedboat glides/And people forget/Forget they're hiding……那么晚安,外表显赫的加隆。

当快艇划过水花溅起,人们忘了,忘了他们在躲藏。唱过颂歌也唱过挽歌的声线唱着现代的流行乐,代达罗斯又在为迷宫设计怎样的路径?他擦着头发上的水,坐在米罗的床上,想书架里的那些笔记本,想还未回答的那个问题,想错过太久又相遇太匆忙的十三年,金发的代达罗斯,米洛斯的米罗,你未尽的词句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用心?加隆再三思索却无果,索性在小小的房间里徘徊,他的指尖拂过窗拂过桌拂过台灯拂过一排排书拂过对方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被米罗布下的谜题给难住了,以前,以前明明都是他看着对方为他随口的谎话和心血来潮的玩笑绞尽脑汁啊,这是报复吗,这是酝酿了十多年的报复吗。

他沿着记忆逆行,一路摸索回初见米罗的那天。当日的大部分情景已经模糊,他只想得起自己在双子宫感应到一股小宇宙猛然爆发,不一会儿撒加来找他,问能不能帮个忙去接回新一任的天蝎座圣斗士。他满心不快,装成他的兄弟三两步赶往事发地,房屋的废墟中横冲直撞着那个陌生错乱的小宇宙,仔细一瞧,罪魁祸首居然是毛茸茸的小不点,一双眼睛烧成不正常的猩红色。孩子见到他却并未收敛周身缠卷的风暴,仅以幼弱的声音对他说:

【“我、应该……还能拥有什么才对。”】

失去了家、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普通的人生,却并不觉得失去了一切吗。于是他抱住小小的孩子,手覆上那双眼,燃起小宇宙试图平息这场失控,学着兄弟平日的语调轻声哄道。

“睡吧。醒来后,你会有新的使命。”即使谁也不知是好是坏。

孩子睡着了——更有可能是陷入了小宇宙枯竭的昏迷。加隆感知到掌心一点温热的湿意。

后来天蝎座被他带回圣域,如米罗所言,“没什么好讲”,把小屁孩丢给本就该由对方负责的撒加简单交接几句,去政府那边揩岛上事故的屁股粉饰成意外,在角落里看小屁孩飞快成为圣域毛茸茸的新一员,懵懵懂懂接受起圣斗士的严酷指导、被一遍遍纠正小宇宙的收放方式——说老实话,他始终觉得米罗在某些方面很难开窍换言之笨,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异常有毅力跟活蹦乱跳的外表迥然不同,也许从那时起他就搞不太懂这人的矛盾……几周后小屁孩在训练的休憩时段脱队,走到他常待的僻静地,理所当然地截住了欲走的他,说加隆我要和你做朋友。

我不管什么秘密不秘密,别人不跟你玩是别人的事,小屁孩的话也自信得理所当然,我会和你玩、成为你的朋友。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并没打算和你成为朋友呢?嘴里说着拒绝似的话语,他还是转身蹲下来狠狠揉过小屁孩的头,连小宇宙都运不好的小鬼。

你能对我的处境有多少感同身受啊?笨小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笑,心底却讥嘲到极点,既没有完美老哥又不会一辈子当候补的,况且圣域的条条框框我真是受够了。才到他膝盖的小屁孩端详他的神色,冷不丁问:

“我能正确运行小宇宙,就可以和你玩了?”

“做到这一步再说别的吧,小鬼。”他大笑着,跃上树梢轻轻巧巧翻出了圣域。

三天后,米罗在老地方截住了他,举高的右手向他展示初具雏形的宙宇:“我学会了。本来之前提出要求我就是有做准备的,可惜你跑得太快。”

他看着那团小小的金色星云,其间游走一丝猩红的银河,伸出手指将其搅散,下一秒便聚合成原本的形态。笨小孩一夕间领悟诀窍,找他履约,可惜他多的是耍赖的经验和手段,反正小屁孩短胳膊短腿也追不上他,他抛下一句“你要会的还多着呢,学吧,先把教皇的文史课搞定吧”,再次将米罗留在了原地。

之后米罗依然听不懂人话一样时不时造访他的藏身处,不再提做朋友的事却告诉他自己又学会了什么、精进到了什么程度,有回他一个闪神甚至被钳制波定住了几秒听小屁孩用不太流利的古语背最长的诗篇,从此他深刻体会到了对方拿出耐性的样子多么难缠,只好采用更委婉更漫长的托辞甩掉万分固执的天蝎座,例如切磋体技、比试身手,仗着自己的年龄优势将小屁孩毫不留情地震出三丈远,说再练练吧练到跟我打平我再考虑,然而开窍后的小屁孩进步神速,小宇宙越来越凝实、体技逐渐灵巧、身手一日比一日快,堆叠起来的变化令他也不得不使出两三分真本事应付,久而久之他竟然从玩闹般的对决中得到了一点奇异的趣味……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很少,通常是米罗漫无目的地分享大大小小的事,他隔了点距离坐着躺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或点评,嗯嗯,听上去进步挺大,再接再厉;你的绝招和体技就适合做暗杀,长大了必定是杀手中的一把手、最好最优秀的刺客;太无趣了,老头子到底给多少人讲过这些玩意;罗德里奥啊也不是不能去,告诉你条近道吧被抓了别把我供出来,哦对了上周的苹果味道不错。小屁孩像体味不到他的敷衍态度,自娱自乐般跟他相处,一副缺心眼的样子,末了拍拍屁股回去接着训练,跟他说加隆我还会来找你的。

十五岁那年的秋天比以往还要热,依然顶着一头毛茸茸卷发的小屁孩再次摸到双子宫后的阴凉处。

“时至今日,我想我应该可以和你做朋友了。”因为除了教皇布置的那些课业,我好像学会安达里士了,尽管还不够熟练。米罗难得对着他拘谨地笑笑,食指指甲染着血一般的色泽,“但这招没法给你看……事实上,我不希望圣域的任何人看到。”

为了得到自己的认可能够努力到这份上,连一向散漫的加隆都要敬佩小屁孩的持之以恒。他再也抵赖不得,揉揉对方毛茸茸的头发使出一记绝招。

“这样吧,你先回天蝎宫等着,我找撒加有点事,说完了就去找你。”

……他再也没去找小屁孩成为朋友。斯尼翁海岬的海水冷得能把一切热度浇熄,他守着海底神殿间鱼群投下的阴影度过更加无聊更加不饱足的十三年。

这么一想,其实是自己失约。油腔滑调失过很多约的双子座在此刻忽然耿耿于怀。无论是不让他看安达里士还是说要来找他成为朋友,小屁孩年年成长年年履约,难不成跨越彼此陌生的十多年,到现在米罗都还执着于此。不可能吧,没必要吧,他苦恼地拿毛巾狠狠往床上一抽,自己到底是哪点被天蝎座的瞧上了,总该不能是当年那一抱把人抱出了雏鸟情节。他坐立不安,数度想冲下楼直接把人摇醒问个明白,可他什么也没做成,只是自暴自弃地又翻看起对方的手札,以期从中窥得哪怕一丝真相——流水账、流水账和流水账,圣域、米洛斯和任务地,没有“希望”“想”“如果”的字眼没有分毫感情色彩,古希腊语只出现了两本之后全是岛屿变体,一年会换一本不管写了多少,他读着那些错综罗列的文字读得都要失望乃至沮丧了,正欲草草把本子挨个合上,拇指却无意中扣住了九岁手札的底纸。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包括可能的线索。”】

他张大双眼,将倒数第二页上的文字来来回回确认好几遍,随后按顺序排开所有笔记本,全部翻到最后。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包括可能的线索。”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包括可能的线索。”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找到可能的线索。”】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排除线索一至三。”】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排除线索四。”】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所有线索中断。”】

【“截至目前,仍未找到加隆,包括可能的线索。”】

……

加隆捂着脸,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

他早该明白的。他早该明白的,天蝎座意志坚定、耐心恒常,能对着石头一个人默默挥拳好几天去追赶伙伴们的进度,只要愿意,水瓶座那样的坚冰都能给融化了,找一个失踪的圣斗士候补找了十三年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之事。代达罗斯构建的迷宫中心并没有吃人的怪物可怕的谜题,中心仅仅是中心,一样的墙一样的砖,空空荡荡与过道走廊别无二致,一句“加隆,我还会来找你的”贯彻十三年尽管中途连线索都断了还是一直找一直找,他早说过这人笨得离奇倔得可怕慷慨得没有道理怎么就能安安稳稳长到二十岁然后轰轰烈烈地死掉啊!真死了所有人被冻在寒冰地狱无声无息到世界末日也好,这样他便不能再在罗德里奥街头以朋友的身份和对方嘻嘻哈哈,不必也无从知晓米罗的用心,更不会生出任何不成样的情愫哽在喉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加隆死命咬住后槽牙,狠吸一口气,拿手和袖子胡乱蹭了蹭脸,心想自己这辈子的丢脸时刻全捐给天蝎座了,恐怕是自己往昔作恶多端最大的报应,明天,明天他会向米罗讨要一切的说法,并得到重回正轨前最后的答案和审判。

他下定决心,将笔记本归拢回原,关上台灯。夏日早至的黎明已然从天际铺展。

混混沌沌闭着眼放空思维,耳边似乎飘过燕鸥的啼叫和引擎启动的轰鸣,人声稀稀疏疏岔入丁零当啷的物件碰撞,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门被突兀敲响,米洛斯人明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加隆,起床吃饭了——我把票都买好了——”

他想象对方叉着腰或抱着胸气势满满精力无穷的样子,从床上爬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裤脚稍稍有点短),折好被子,抱上要洗的短裤短袖,打开门。

“……你怎么穿背带裤。还把头发扎起来了。”他看着面前人的装扮,先讷讷地问。

“因为我才二十岁。因为要向教皇复命。”米洛斯人单手叉腰答得堂堂正正,视线上下一扫,语调和小时候提出做朋友一模一样,“你穿这身也帅得惊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买的衣服能这么好看。要头绳发带的话床头柜里有,如果有发型的需求我可以帮你梳。”

“希望你不是对每个借你衣服穿的人都这么夸。”圣斗士的体魄使他不至于一夜失眠便憔悴不堪,还能保持着惯常的笑容拍拍对方的肩回绝多余的操心,“走吧下楼吃饭,今早的主菜是什么?”

“芝麻面包配奶酪。这个做起来快。”

下了楼,将衣服塞进洗衣机,吃早饭,在机器哐当哐当的声音里大声交换对天气和新闻的评论,洗碗晾衣,清点出行的物品(几乎为零),关好阀门,拉上窗帘。像普通人会度过的每一个普通早晨一样,他们先后踏出门槛,米罗对着无人的空房说一声走了,关上那扇浅绿的门,锁好,回身时他也掏出钥匙。

“这两天在你家借住……还给你。”

“说什么话呢。”米洛斯人再一次皱眉,将他摊开的手握回去,“备用钥匙我有一大串,这把就留给你了。哪天你跟别人、或者独自出任务路过,记得帮我打扫打扫卫生。总不好老麻烦科斯塔斯。”

“行吧。那接下来,”他只好把钥匙揣回兜里,让它跟船票手拉手,“我们还有什么游览项目吗,导游?”

“的确还有一个地方想带你见见,克利马。”他的向导眉头放松,在空中大致画了画路线,“昨天提过的罗马剧场和集体墓穴在它附近,但我们不去那些地方,时间不够。到克利马坐坐聊会儿,就该去阿达玛斯坐船了。”

“那么克利马有什么值得你留意的?”

米洛斯人抬起眼帘看着他笑了笑:“真好,你在主动问我问题了——我会跟你讲明白的。”

……可恶,莫非从三天前便开始试探了吗。加隆回视天蝎座青色的双眼,无忧无虑、透明无邪,反射着天光波光,浅浅地映出自己的影子,却深深掩藏更多,杀戮、谋断、心意,所有所有十三年里加隆错过的无尽事。他跟着他的向导踏上旅程终点,肩并着肩,今后他们还有多少机会如这几天一般亲密?米洛斯人的步伐还是那么稳那么快,哼着杂乱无章的调子,不明心声地一味向前走,走过柑橘树走过荒草丘,走过他已熟知的波洛尼亚和普拉卡,一直都要走到海里了,才毫无征兆地停下哼唱,拍了拍手边一段年代久远的矮墙。

“坐!就是这儿了,不要介意它的年岁。”鉴于他们目前周正的服饰,他的向导贴心地掏出了两张折好的报纸铺开,手一撑麻利地坐上了墙头,“克利马,米洛斯最最袖珍的小镇。我在荒山里修行一年半载后最爱来的地方。”

“我有预感你屁股底下的是什么我们赔不起的文物保护遗址。”他这么说着,也麻利地跃了上去坐在向导旁边。从他的视角向下望去,恰好能看见一排白墙彩门的二层楼房、一汪浅湾和湾里停靠的五颜六色渔船,“唔,又新又旧的地方。”

“因为它就是在米洛斯的古卫城上建起来的啊。不过,古城的更大一部分在海底下,而不在我们坐着的城墙遗迹。”年轻人晃了晃腿,举手摘下头顶油亮的叶片,“被雅典人侵占的卫城,被罗马人复兴的街道,都被海水吞噬了,干干净净。”

“……但你的声音怎么这么高兴。”枯荣兴废皆覆海,唯留涛声拍岸,本该是值得叹息惆怅的事。他在大洋之下探索时见过太多沉没的城池,赫拉克利翁、帕夫洛彼特里、奥卢斯,还有波塞冬的亚拉特兰蒂斯,静默地被浩瀚海水一遍遍冲刷,同化成礁石洋底。他不理解米洛斯人口中的轻松。

“因为就算再怎么被淹,还是有人守着这里嘛。好比我就算回不来了,科斯塔斯也会替我照看维护我的家,直到它被出售给下一任屋主。”人啊人,就是这样一代代生活的,干着和从前不一样的营生也好,舍弃了忘记了祖上的辉煌黯淡也好,总是会活下去的。天蝎座的战士也望着那些低矮却缤纷的船屋,树影落在柔软得不像战士的脸上,掠过唇际那丝淡而疏阔的微笑,“顺带着,解决了很多问题。海皇战前跟冰河交了心、复生之后和卡妙也说开了,撒加那边遗留的麻烦事全消掉了——”

“听上去,你要解决的下一个问题就是我。”他笑笑,直截了当地打断,索要昨夜起就打定主意要得到的答案,“带我在岛上兜兜转转了三天,是想解决什么?这不够一针见血,不像你的风格。”

“实际上我转弯抹角的时刻更多,但大家似乎只记得我冒火得不管不顾的样子。”曾经有太多事需要含糊其辞了,天蝎座摇摇头叹口气,“比起这个问题,我总觉得你有更要紧的事情,不妨一次性问完。放心,我可能比你更紧张。”

他确实怀藏很多很多问题,可当对方手中捻着翠绿的叶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时,加隆反倒犹豫了。并非基于道德或心理上的顾虑,而是对方太过安然太过无谓,令他先一步质疑接下来那些回答的真实性,可他还是斟酌着尝试开口。

“你小时候……不,到现在,为什么你想和我做朋友?”

“因为你总是一个人。我最先开始以为你讨厌和比你小好几岁的人相处,后来发现你跟撒加、艾俄洛斯也不亲密,接着我知道你的存在是一个最好忽视掉的‘公开的秘密’,人们把重点放在‘秘密’上,但我认为你是‘公开的’。”我刚来时标准语不好,很多事情没法放在心上因为听不太懂,年轻人坦白道,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而一个人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周围那么热闹的时候。”

这个道理我在进山修炼时才完全明白,山脚下是祥和的每一日,好像多奔跑两步就能融入人群,但……那片叶子随着年轻人杂然的思绪被对折两下,也许你会否认,“我才没觉得辛苦啊”什么的,可我知道那些无解的恶作剧是你做的,如果你不畏孤独,为什么会在阴影里为着大家自相怀疑的蠢样哈哈大笑呢?

“孤独”。天蝎座稍稍露出獠牙便切中他刻意不回想不品味的内心,他正想反驳,对方紧接着追击,“所以我要去找你,你根本不怕被人找到,这对你而言反倒是乐趣,你想要被人找到。再者你救了我,我也想和你多说说话,至少,要让你知道我的感激啊——不过这种道谢太重太严肃了,果然还是做了朋友之后更容易说出口、更容易被接受吧?”

我从那时起就不够一针见血了!像不曾意识到自己可怕的敏锐和体贴,年轻人颇为丧气地一叩腿旁的墙砖,你留给我一个触手可及的未知,扭头就消失不见!我……

“你找了我十三年。”为了这么屁大点由头就找我这么多年,真是笨小孩。他若无其事般将笃定的现实包装成确信无疑的猜测,“你想知道我的答复,不管是你早就预设过很多遍很多种的拒绝,还是一具不会给你任何答复的尸骨。”

“不止……作为被你所救、想被你认可的人,我学了很多很多,我自认为已经达到了你定下的标准;作为教皇的侧近,我无法接受双子座黄金圣斗士候补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失踪,档案一句话总结你的生平从此封装到深处再不见天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找到你。”无论是为我自己还是为圣域。天蝎座没有看他,对着眼前的碧海慢慢陈述,手中叶子从折痕里渗出汁液,“我并没有那么多自由,只能趁空闲、趁任务的时候收集线索,撒加也旁敲侧击叫我停手。事实上,我去过斯尼翁水牢,可那里只剩下铁栏杆和碎掉的石壁,没有一点属于你的痕迹。”

当我得知了海界情报,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太好了,编年史中唯一的疑点终于补上,即使你还是什么都没告诉我,即使你欺瞒神明、涂炭生灵,你用命给了所有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我再也无从追究。后来你回归圣域,我见到你,那一刻我也做好了杀掉你的觉悟——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你当时的回答于我已并不重要,在战时,它也无法变得重要;我成为如今的我,固然曾受你激励,但更多的,是我的心、我自己的选择。笨了执着了十多年的小屁孩将手中叠得碎烂的叶子轻飘飘抛下城墙,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一次敞开心扉的交流,不管是作为彻底的结束还是新的开始。旅游不是很适合作为铺垫吗。

……原来如此。

原来迷宫的中央是他自己,无论他往何处迈步,看到的都是前方重叠曲折的路径,自然以为金发的代达罗斯百般设陷阻挠,以他的窘态与无措为乐;原来金发的代达罗斯根本没有设下迷宫,对方只是想这么做并且一往无前地这么做了,所有外物都没能塑造这个从小岛来的年轻人,他的戏言不能、既定的命运不能、时间的冲刷也不能,是那些在十字路口处一次又一次的思量、是那些循着灼灼发亮的心做下的抉择,让米罗成为了米罗。米洛斯人交出自己的本质、交出寻找的理由、交出一次次交谈与坦诚的机会,澄澈的心如纯白山岩,安静地卧在如天如海的青色双眼之后,而如同萨拉基尼科、如同米洛斯一般的年轻人侧过头,郑重地注视着他发问。

“加隆,一直以来你在想些什么呢?我七岁时不知道,二十岁过后还是不知道,这不公平。”

公平,就像米罗的慷慨要拿对等的代价来换,血、生命、意志,十三年的寻找、三天的旅程当然也要向他索求应付的报酬,这是天蝎座、是笨小孩天生就知道的东西,他花言巧语玩世不恭太久,竟忘了这最最朴实又有用的道理。加隆无言地看着海,看层层叠叠的水色承载船帆与烈日,明晃晃得像雪亮刀尖,温柔地要逼问出他的狼狈。他酝酿了很久,挑挑拣拣了很久,嘴唇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才开始没头没尾地自白。

“……小时候,我背着老头和撒加偷跑到罗德里奥。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即便罗德里奥并不繁华,只是个自给自足的小村庄。”他终于在回忆里追上十岁时的自己,圣域是从天上压到身上的白色,大理石的殿堂里没有他的位置,他学着五花八门的东西却找不到一点意义,但罗德里奥,可爱的罗德里奥,“街道是用和圣域不同的青石砖铺的,房子是用和圣域不同的木头搭的,人们不具有伟力却能在路上在店里自由地谈论将来和选择,谈论那些我没有的东西——那时我想,我是属于这些平凡的、微小的事物的。”

或许就像你说过,我实在……孤单得有点久,才会暗暗羡慕一群比自己小那么多的毛孩成天玩的那些幼稚游戏,才会跑得越来越远去那些市井之地贪图热闹。可再热闹又怎样,回了圣域的双子宫,撒加忙着他的大事业,侍从碍于可笑尊卑从不接话,我还是一个人,在白色宫殿里鬼魂似的游荡。

“后来,我意外揭开了波塞冬的封印,化名海龙驻守北大西洋,在无边无际、比大陆还要宽广的海中巡游。那是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身份,即使它是虚伪的、靠谎言换来的。”白色圣域远去,漫无边际的蓝色海水覆没他的头顶,他的二十岁紧随其后,推搡着他说更多更多,“我从庞大的鲸群中穿过,从无数沉船和残垣断壁中穿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都被我甩在身后,我握着海神的三叉戟,执掌着搅动风云的力量,如此广袤之物被我轻易收入囊中——那时我想,我是属于这些宏伟的、高大的事物的。”

可那伴随着更漫长更浩瀚的孤单,野心滚烫、欲望炽热时它埋伏得很好,几乎不可察知,直到某一日我挥手点燃亚特兰蒂斯全城层层灯火,璀璨光芒把海水都映成金黄色,身旁却无人应和、无音奏响,从此我再没玩过这样的把戏。

孤单啊……圣域每个人必修的课业,而对你尤为严苛。年轻人在他身侧安静地倾听,问道:“现在呢?你属于什么?”

“现在,我想,我属于我自己。”我为雅典娜尽忠、为波塞冬效命,是出于需要报偿的恩情、承担的责任、弥补的错误,而不是谁的替代、什么与生俱来不得不挣断的枷锁;我的名字和使命是被赋予的,但不代表我就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神那个神的摆布。长久困顿的思维冲破关窍,迟来的承认脱口而出时他如释重负般笑出来,“我就是我,既可以平凡而微小,也可以宏伟而高大——我本来就该属于我自己啊!”

真好,你能这么想真好,加隆就该是加隆。米罗又说着这样不分明的笑语了。而且,你让我想到一件趣事。

【明亮之星、清晨之子啊!你怎么从天上坠落?你这倾覆列国、搅动四海的,终有一日将被砍倒在地。】

“我以往读那些大部头,其中记载了一种异端学说。”米洛斯人一时兴起,提起早年隐隐产生的联想前先念了一段经文,“唉,坠落的晨星、路西法,是不是很像你?而我读到的异端认为,自天失坠的路西法并未固守地狱,相反,他创造了人所在的物质世界,是万千世俗灵魂的化身……他自我神化,成为了自己的神。”

——你即是你自己的神,美丽且傲慢的,晨星一样闪耀。最最离经叛道的异端。

曾经是候补、曾经是罪人,曾经和我们反目又一道奋战至最后一刻,渴望过平凡也沉迷于权力,那些你试着摆脱、试着抛弃的身份让你拥有了如今这样复杂而有趣的色彩,却并不是一直以来自身所以为的空虚的无色或单色……唉唉,何其有幸!米洛斯竟让你确认并接纳了你自己。米罗低语着,俯瞰爱琴海碧波起伏,挑起一抹若有所思的浅笑,加隆(Κάνον),Kanon,德语中却是“正典”的意思,史昂可真会取名字,就好像撒加(Σάγα),与他国语言中意味着“传奇”和“本性”的词汇有着同样的发音,然而背叛本性的撒加无法成为传奇,离经叛道的加隆也从不曾是正典,你们两兄弟都走上了和名字相悖的道路,与我截然不同,不过人和人本来就该是不同的,你不去做加隆,难不成要去做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棋子刀斧吗。

“……从没想过的新观点。”米洛斯人漫步于古老与新潮、生在长在千万种色彩之中,以注视和提问让他在回忆和回答中自我点透,又反报以如此直白而热烈的赞扬,他无法不为对方直率外表下的细腻而暗自咂舌,也无法不为自己早听惯了的普通名字生出些许俗气的自豪感,到头来却还是用了不痛不痒的附和掩过羞赧,“这些话可别让奥林匹斯的众神听进去了,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他可能很难学会那种米罗式的体察和一语中的了。

米洛斯人听着他的回应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突然眉尖一压。

不对。

什么不对?他因着对方的神色莫名有些紧张。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躲藏?从圣域逃到海界隐姓埋名十三年,又大难不死跑到女神殿的帘幕后,这些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躲着同僚、躲着我?难不成在海界也谈笑自若地和人保持着距离……”天蝎座抬眼直视他,语气中依然怀有不解,边问边做出令他胆寒的确凿推论,“你一直在躲藏。比起害怕孤独,莫非你已经惯性地顺应孤独了?”

兴许你都没发觉自己想被人找到。嗯,这就说得通了。

在一锤定音的低语里他无话可说几秒。怎会有如此难缠又直截了当的人,他开始有点不适应年轻人的说话方式了,性格中祸水东引的一面下意识浮到表面,让他理不直气也壮地反将对方一军:“呵,你就没藏着什么吗?只是带人旅游,需要把喜恶啊今昔啊完完整整地都讲过一遍吗?会把人领回家还给人家门钥匙吗?一脸单纯地说着暧昧的话,实际上就是——”

对啊。此刻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为什么,米罗第一次邀请到家中的,会是他?为什么,会给一个关系普通的同僚,自己家的钥匙?

“在说什么啊。实际上怎么了?”米洛斯人为他戛然而止的质问撇撇嘴,双臂抱胸背挺得笔直,声调往上一提,“还不明白吗?没少说过儿时的我笨吧,哼,我看你本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不明白吗!

他的心因大胆得可谓狂妄的猜想掀起惊涛骇浪,阴凉之下加隆感觉脸热,嘴唇不受控制地发抖,许久之后他才小心又小心地、试探性地问道:

“你……我,我的意思是,不,难道,你不止邀请我来米洛斯谈心……”

“当然。”米洛斯人弯起的嘴角怎么看怎么恶劣,“那我的心思,你很清楚才对啊。”

“……不、不会吧。”在迫近的正解前他反而想退却了,而那双笑得不怀好意的青色眼睛循循善诱,从他干涩的唇舌间牵出最最脱离常理的答案,“你想,你在邀请我——成为你的家人?”

为什么??

哈哈!这不是完全答对了嘛,虽然你已经有撒加作为天生的亲人了!年轻人放声大笑,笑声惊飞草坡上啄拣石子的三两只鸬鹚,而后米罗了望着海鸟舒展的黑色翅翼,一点点放平唇角的弧度。

风起了。它从海鸟的胁下掠过,将那些油亮羽毛拨弄得轻颤。

“唉,加隆……你总是在躲总是在逃,可当你无处可去的时候,我希望你至少还有个归处。”我不会劝你不要再躲藏,二十多年的心性哪能说改说改。米洛斯人指指他裤兜里那枚黄铜打的钥匙,言语远比书架里的手札生动温暖,无需那些字句转录心中郁郁繁浩的情感,对方早就以眼以声以笑向他言明了一切,“对我来说家就是这样的东西啊,旧人去新人来,但总归是我最终还能指望的地方,能够接纳我、包容我,让我有一夜好梦,家就是这样的。你要有个家。你值得有个家。”

比起家不家人的,你更需要一处避风港,像克利马之于那些渔船。圣域和海界当不了的话,让波洛尼亚的二层楼来试试看吧。萌芽期的暴君擅自为他做下妥帖安排,挥洒香料珠宝般抛出金色的橄榄枝,至于我,你大可把我当成闲时无事的倾听者、同一个屋檐下的过客,不是朋友也没关系,反正你从来没把我当朋友。

风从青色海面、从山的另一头而起,体内裹卷着米洛斯七月无边的热度,自由地向他奔来。

“……我真是,”他眨眨眼,不可置信般停顿了很久,旋即泄气似的嗤笑一声,怀揣最后那点自我否定的猜疑追问,“我真是服气了——这次的慷慨,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呢。”除了鲜血和生命,他好像也给不出什么更珍贵的东西,来换得“家”这个遥远而陌生的承诺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今天怎么老在说我不懂的话,年轻人眉宇一蹙,使他依稀回望到十多年前那个笨小孩对着高深概念一知半解的模样,“什么血啊命啊说这么严重,又不是必须要放在台前公正不阿的裁决审判。”

人都是有偏私的。小他八岁的米洛斯人微微偏头,将偏私的话说得光明正大。

“我喜欢你,愿意把家分享给你,这还不够吗?”

人都是有偏私的,米罗话里话外的偏私似乎是他。加隆愣了好一会儿,头脑如遭重击,而他这次不会再去反复确认对方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又从何时生发了。就是讨好、就是天真、就是别有用心,所有原地打转的困惑归结于起始日的自问自答。他想他早就落进对方用青涩试探和明亮心灵设下的陷阱,得来轻易的家和喜欢怎么可能不支付代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道理他已经亲身实践过无数次,而他要交托出去被对方死死捏在手里的,必然是他拳拳无尽的恋心与情欲。

“足够了。超乎想象。”他笑起来,上身倾向年轻人,缩进彼此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并交出姗姗来迟十数年的回答,“做朋友吧,不单是朋友,同伴、恋人、家人,这些关系,只要你愿意。”

啊哈!米洛斯人跟着他一起笑,手臂搭上他的肩,用家的、家乡的语言说,【贪婪又可恶的人,竟让我做到这个地步……但怎么办呢,我就那么点私心也给你了。】

不平整的尾音让加隆想起那两杯奇形怪状的咖啡渣,圆满的圆形和意外之喜的星形,兴许打趣命运的人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魔力,能让命运也开着玩笑前来捧场。山脚的露天剧场里有歌队身穿亚麻白袍,排演欧里庇得斯的戏剧改编,歌者放开喉腔试唱其中选段,清澈的吟诵被古老巧妙的砖石结构传得又远又亮。【虽然我正享受着青春的礼品,我也并不吝惜。】

——不吝惜地赴死、不吝惜地馈赠、不吝惜地爱吧,他们借由这句歌望进对方眼中的心意相通,像死而复生的阿尔刻提斯,静默着贴近彼此唇际。

歌者远远地又唱。【我如今换得了这生命,比先前好得多,我再也不否认我是个幸福的人。】

在驶入阿达玛斯的汽轮鸣响尖锐笛声之前,他们于盛夏的阴翳中交换了一个纯粹得不像话的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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