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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 13—18章,春天里,2

小说:春天里 2025-09-12 21:59 5hhhhh 6270 ℃

我明显看到,当我问起孩子时,5323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光芒比她刚才瞥到司法考试真题集时的眼神还要明亮几分。

“吃,这是命令。”我指了指她面前的小米粥,语气故意加重几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5323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她低头看了看饭盒,左手缓缓伸向勺子,动作迟疑得像是在试探什么。右手跟着拿起筷子,终于,她舀起一小勺小米粥,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因为手铐的限制,她动作缓慢得像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她轻轻抿了一口,咽下去时,喉咙微微动了动,眼神却依旧低垂,像是怕让我看到她内心的波动。

“男孩女孩?”我继续问,声音放得更轻,像是闲聊般自然,试图让她放松一些。

“女……女孩……”5323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的目光在饭盒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被“女孩”两个字勾起了某种回忆,眼神里多了一抹柔软,又夹杂着深深的痛楚。

我微微一笑,为能够拉近点距离而惊喜:“我家是男孩,比你娃儿大一个半月,6个半月了。”

5323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向她分享自己的生活。她的目光终于停在我脸上,带着点试探和小心:“哦……”她顿了顿,像是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声音稍稍大了些,“周管教,那您真辛苦。娃儿还没断奶吧?就要值夜班……”

她终于说了一个完整的句子,语气里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心。我心里一暖,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声音虽轻,却让我感觉到她不再只是那个畏缩的5323,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母亲,和我一样,背负着生活的重担。

“周管教,您还在哺乳期……别太熬夜了,我没事……”5323端着饭盒,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小米粥,她的动作虽然小心翼翼,但吃得比我想象中快,好像真的在把吃饭当成一个任务,想快些完成一样。不过,让我惊喜的是,她终于肯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眼神里多了一点微弱的温暖,不再是先前那种躲闪的畏惧。

“吃完了,谢谢周管教……麻烦……您带我回监室吧,您也早点休息……”她放下勺子,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她虽然看似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也曾经是一个体贴的妻子,一个为孩子倾尽所有的母亲。

我正准备回应,却突然注意到她囚服胸前多了一片洇湿的水迹,深蓝色的布料隐约透出两团不规则的暗色。刚从监室带她出来时,还没有这痕迹。我的目光在她胸前停留了一瞬,很快明白了——她和我一样,是个哺乳期的母亲。如果长时间不喂奶或不挤奶,乳汁会自然分泌,浸湿衣物,带来这种尴尬的场景。我自己也经历过好多次这样的时刻,每次小宝贝没及时吃奶,我的衬衫就会被洇湿,熟悉的乳香总让我既温暖又无奈。

但她至少有四个月没给孩子哺乳了,乳汁怎么还会分泌得如此明显?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和在哺乳期查阅的资料,哺乳期妇女如果停止哺乳,通常在几周到一个月内,乳汁分泌会逐渐减少,直至完全停止。除非她一直在坚持挤奶,刺激乳腺保持分泌,否则乳汁不该如此充沛。

5323察觉到我的目光,脸色一红,连忙用戴着手铐的双手遮住胸前,动作慌乱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周管教,我把……把囚服弄脏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羞涩和不安,像是怕我责怪她弄脏了衣服。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颤抖地解释:“我在监室里,一直偷偷挤奶……不想让乳汁停止分泌……我……我喂了孩子才不到一个月,我现在只想再喂她一次……不知道……临刑前,可以见她一面吧?但不知道能不能给她喂奶……”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目光垂向地板,戴着手铐双手攥得更紧,我开始后悔,像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我为什么在谈话时还要给她戴手铐?

她接着低声说:“这么做,狱友觉得我……她们说,我身上的味道,‘很恶心’……尽管我挤出来,很快就倒到马桶里冲走,她们还说,我摸自己……摸自己的胸……简直是……骚透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无力,像是被监室里的排挤压得喘不过气。

听到她的话,我的心猛地一揪,一股熟悉的乳香从她身上飘来,淡淡的,本来让我觉得格外亲切。那是母亲的味道,和我每次抱起小宝贝时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温暖、柔和,带着生命最初的纯净。可我知道,死刑犯在执行前会安排会见,但像她女儿那么小的婴儿,出于安全考虑,批准会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别说在会见时喂奶。但我没想到,她在如此绝望的境地里,还守护着那点微弱的希望——只为再喂孩子一次,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像风中的烛光。她的坚持让我既心酸又动容,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女子,背负着死刑的阴影,却还在用尽全力维系着与孩子的最后一丝联系……

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女孩,如今戴着镣铐被囚禁在深牢大狱,这和纯洁的乳汁被冲入肮脏的马桶,有什么区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工牌还在提醒着我,虽然我们都是母亲,但我们不一样。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职业的冷静几乎被母性的共鸣冲散。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5323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带着一丝哽咽:“这两天,奶水越来越少了,我怕是没机会了。所以,我想……也许不上诉,死刑复核流程快一点,也许……还能再见到宝宝一次,如果允许,还能喂她一次吧……”她的目光垂在被铐的双手上,像是想抓住那点微弱的希望。

听到5323的话,我的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一个母亲,竟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能再给孩子喂奶的机会,就放弃了上诉?这执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却又似乎顺理成章——作为母亲,我太清楚那种对孩子的牵挂,像是血液里流淌的本能。也许是越是身处这种绝境,母爱就越强烈。

“你真是这么想的?为了喂孩子一次,就放弃上诉?值得吗?”我盯着她,语气里带着点急切,试图确认她的真实想法。这个想法虽然真实,但略带几分可笑,倒是符合她小学文化程度的背景。

5323低着头,声音细弱得像在自言自语:“是,但也不完全是……周管教,您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不麻烦您了……”

她的回答像一团迷雾,让我心里的疑问更深了。她的话里透着一种认命的绝望,却又似乎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理由。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挑明:“5323,你听好了。今天是4月18日,你收到判决书已经过去了5天,上诉期限还有5天。过了这5天,如果你不上诉,一审判决就会生效。生效后……”我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就意味着……”

“意味着进入死刑复核程序……然后我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5323突然接过我的话,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悸,“通常最多还有6个月左右,死刑复核就会完成,30天内签发执行命令,7天内……执行死刑……我都知道……”她一连串的话像是一把冷冷的刀,刺得我心头一震。

我愣住了,盯着她瘦削的脸庞。她的资料里写得清楚:小学文化,在工地做零工,生活背景简单,怎么可能对死刑复核的流程说得如此清楚?6个月的复核期、30天的执行命令签署、7天的执行期限,这些时间节点连一些基层民警都不一定能准确说出,她一个死刑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命运,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手和低垂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的恐惧。

我心头一震,疑惑和同情交织,几乎让我忘了这份职业应有的冷静。她的绝望让我这个同样是母亲的人感到窒息,我想帮她,却不知从何下手。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带着一丝试探说:“5323,你可以把你的案情和我聊聊,我帮你想想上诉的策略……争取二审轻判。”话音落下,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哀求,像是不忍看她就这样放弃。

5323抬起头,目光与我短暂交汇。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但更多的还是那种空洞——一种只有长时间沉浸在绝望中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我心里一紧,想到她提到孩子时的眼神,那点微弱的光芒让我无法坐视不管。作为母亲,我太明白孩子对她的意义。她的女儿还不到6个月,和我家小宝贝差不多大,却可能永远失去母亲的怀抱。

我的音量不自觉地升高,带着点急切:“想想你的孩子,你本可以……至少有机会,陪她一辈子……你应该上诉,哪怕……哪怕改判了无期,不,哪怕改判死缓,都有机会活下去……去陪着你的孩子长大,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望?”

5323的眼神猛地一颤,像是被我的话刺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的嘴角微微抽动,试图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发出声音。突然,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滑落,沿着瘦削的脸颊无声淌下。

我看着她的泪水,那一刻,我不再只是管教民警周晓晴,而是一个母亲。不知为何,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双被我亲手用手铐锁住的双手。她的手冰冷而瘦削,但我却不想放开。我低声说:“把你的过去,你的担忧,你的恐惧,告诉我,好吗?”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像是想用这点微弱的希望,把她从残酷的命运里拉回。

5323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用力克制内心的崩溃。但她突然像被烫到般猛地挣脱了我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门外的小赵听到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连忙打开门观察室内的情况,我用眼神示意她没事。

“谢谢您帮我这么多,周管教……带我回监室吧……”她的声音颤抖,带着一种感激,“我觉得,我已经不配活下去了,我的身子脏了,我不配回到爱人身边,不配陪孩子长大……”她停顿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我……可是我真的配死吗……因为我的懦弱,我害死了妈妈……我又有什么脸面去天堂见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被押赴刑场枪毙吧,让我作为一个杀人犯,一个死囚,下地狱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无伦次,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突然,她蹲下身,双手捂住脸痛哭,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她的泪水混合着低低的呜咽,在值班室的寂静中回荡。监控摄像头的红灯在角落冷冷闪烁,在见证这场反差强烈的悲剧。

我任由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了几乎五分钟。手铐的铁链随着她的颤抖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是她内心挣扎的回音。我知道,她压抑了太久,这种崩溃或许是她需要的发泄窗口。她的哭声逐渐低下去,变成断续的抽泣。

我从桌上拿起纸巾盒,蹲在她身边,轻轻递过去:“5323,擦擦。”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是哄小宝贝一样。她颤抖着接过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眼神依旧低垂。我顿了顿,尽量让语气平稳:“今天先回去吧,你再考虑一下。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没办法帮你。”我伸出手,轻轻搂住她瘦削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像母亲安慰孩子。她的身体僵了一下,但终于没有挣脱,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决定明天试着向刘所长申请,给她换一个单人监室,解除她的脚镣,让她至少能有片刻的喘息。但现在,我不想告诉她这个计划。如果申请失败,她可能会更加失望;如果成功,或许能给她一个惊喜,点燃她对生活的一点希望。

我扶她站起来,我轻声说:“走吧,我送你回监室。”她点点头。

她突然看向桌上的司法考试真题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周管教,您在备考司考吧?我刚看到,您讲义上的一个题目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您也许没有理解?或许,我可以给您讲讲。”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她,小学文化,建筑工地打零工,怎么可能懂司法考试的题目?我不可置信地拿起桌上的真题集,翻到她说的那页——果然,一道关于正当防卫的案例分析题旁,我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问号。那是我昨晚复习时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题,关于防卫时机的认定。我抬头看向她,试探着问:“你……真会这个?”

5323低头,伸出被手铐锁住的双手,一只手捧着书本,另一只手的指尖微微颤抖,指向那道题:“我试试吧,应该还没忘……这题是关于正当防卫认定过程中,防卫时机和不法侵害停止的判断标准的。”她的声音虽轻,却意外地清晰,带着一种让人意外的条理。

“这道题的案例是,甲在深夜回家路上骑车回家,在非机动车道上等红灯时,被欲借非机动车道右转的机动车驾驶人乙辱骂,发生口角后又被乙下车持刀威胁。甲夺下乙的刀将乙砍伤,乙跑向自己的机动车,甲在追逐过程中又补两刀,导致乙死亡。问题是,甲的行为是否构成正当防卫,这个题的关键是防卫时机和不法侵害停止的认定标准。”她顿了顿,像是回忆着什么,“根据《刑法》第20条,正当防卫要求不法侵害正在进行。如果乙倒地后已失去反抗能力,那么侵害行为确实算是停止了,甲再补刀就超出了防卫必要限度,可能构成故意伤害或故意杀人。但是本题中,乙跑向自己的机动车,在甲看来,乙此时仍然具有危险性,比如他可能想驾车撞击甲,或者是去车上掏出其他凶器,甲的补刀可能仍属正当防卫。因为我们不能要求甲站在上帝视角看问题,这里的危险性,不仅要看客观情况,就是车上到底有没有其他凶器、乙到底是不是想开车撞甲,还要看当时当地,甲主观上是如何认识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戴着手铐的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笔,由于手铐的锁链太短,她的左手只能搭在右手背上。她在讲义空白处写下几行字:“不法侵害停止标准:1. 侵害人丧失继续侵害能力(如昏迷、逃跑);2. 侵害人明确表示放弃侵害;3. 客观环境已无紧迫危险。”

由于手铐的限制,她的字迹有些歪斜,但字体仍很隽秀,而且逻辑清晰得让我瞠目结舌。“周管教,这几条……是我总结的,不一定对,您可以再想想。”

她盖上笔帽,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实在无法把眼前的这个“学霸”和档案里那个“小学文化”“故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联系在一起。她的讲解比我昨天翻阅的参考答案还清楚,甚至点出了我忽略的细节——不法侵害停止的判断,还要考虑防卫人主观心理认识。我想追问她从哪儿学的这些,却又怕打破这短暂的信任,又像是想保留一个明天继续进行心理疏导的悬念。

我收起讲义,“谢谢你,53……哦,小夏……”这是我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她朝我点点头,微笑中似乎带羞涩,又略带着一丝得意。

我站起身说:“走吧,我送你回监室。”

我示意小赵打开值班室的门。这次,我没有给小夏上背铐,只让她双手铐在身前。我轻轻抓住她的右臂,动作更像是搀扶而非押解。

我们走出值班室,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洒在地板上,脚镣的铁链拖曳着,还是发出低沉的“哗啦”声。

到了15号监室门口,我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金属门前,我问了她一句,“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小宝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小然……夏忆然。”

我打开监室的金属门,又推开栅栏门。似乎像送一个朋友回家……但里面的空气混杂着消毒水和潮湿的气味,告诉我这里不是家。监室里其他女犯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有的带着冷漠,有的带着轻蔑。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抑。我心里一紧,决定不是命令她自己走回去,而是扶着她跨过门槛,送她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脚镣的铁链在门槛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把小夏扶到了她的床铺上,打开了她的手铐,“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我明天还会找你。”这些话,是说给她听,也仿佛是说给其他在押人员听。

不知为何,在即将走出监室的一刻,小夏看着我的眼神好像也点燃了我的勇气。我突然转过身,对着监室里的在押人员高声宣布:“5323还没有经过终审判决,即使她被戴上了脚镣,任何人也不能认为她有罪,更不能认为她是死刑犯!”我的声音在监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几个女犯的眼神闪了闪,有的低头避开,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站出来为这个脆弱的女人说话。

小夏抬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夹杂着感激、迷茫和一丝复杂的光,“谢谢您,周管教……”

14 不能说的秘密

2012年4月19日,上午9点。夜班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我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但脑海里却全是小夏的影子。昨天,她终于肯直视我的眼睛,肯和我说话,甚至出乎意料地给我讲了一道高难度的司法考试真题——正当防卫的认定,条理清晰得像个法学专家。那一刻,在我心中,她不再只是档案里那个“小学文化”的犯罪嫌疑人,而是一个谜,她好像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

我们年龄相仿,又都是刚生了孩子的妈妈,而且她似乎和我一样努力备考过司法考试——从她对知识点掌握的熟练程度和询问我报名时间来看,几乎可以确定。

可命运像是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是在押人员,我是监管她的民警,我亲手给她戴上手铐,用冰冷的语气向她发号施令,连给她带一份平常不过的晚餐,都像是对她的恩赐。想到这些,这让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值班室里,桌上的司法考试真题集还摊开在昨晚她讲解的那页,红笔画的问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刺眼得像在质问我:你真的能帮她吗?如果她上诉,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会不会更绝望?会不会恨我?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让我心疼的母亲。昨晚送她回监室时,她的那句“谢谢您,周管教”,带着感激和迷茫,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又不确定它能否真的救她。

按照看守所的排班,我昨晚值的是夜班,从昨天4月18日下午3点到今天早上9点,下次日班要等到4月20日上午9点,整整48小时后才能再次上岗。也就是说,我再次上岗时,小夏的上诉时限还剩3天。

手表微弱的机械转动声格外清晰,让我心乱如麻。这48小时的空档,对她来说可能是希望的烛火被吹灭的致命一瞬。我好不容易和她建立起的那点信任,那点让她燃起活下去念头的火苗,会不会在这段时间里被监室的冷漠和欺凌彻底浇灭?

我收拾好值班室的物品,司法考试讲义塞进背包,脑子里却怎么也放不下她。

我决定推迟下班,去找刘所长汇报昨晚心理疏导的情况,申请给小夏换单人监室、并解除脚镣。

昨晚我在15监室高声宣布小夏还不是罪犯,震慑了那些欺负霸凌她的在押人员,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把她隔离,她可能连这一点好不容易觉醒的斗志都会被磨灭。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刘所长的办公室,心里盘算着怎么说服她。

我推开刘所长办公室的门,心跳得有些快。刘所长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充满疲惫。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晓晴,夜班刚结束,怎么不回去休息?”

我深吸一口气,站得笔直,尽量让声音平稳,但还是带着明显的急切:“刘所,我想为5323申请单独关押,再……解除她的脚镣,缓解一下她的心理压力。”我顿了顿,怕她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赶紧补充,“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15号监室的欺凌太严重了,饭盒被踢翻,被子被泼水,她连挤奶都被嘲笑‘恶心’不过。昨天我跟她谈了,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心情也好了一点,说可能会考虑上诉。”

刘所长好像对我取得的成果很是惊喜,示意我继续说。我想了想,把昨晚的谈话成果一一道来:“她一开始拒绝吃饭,说自己‘不饿’,但我提到她的孩子以后,她的情绪明显有变化。后来她吃了我带的小米粥,还……还主动跟我聊了司法考试的事。”我想到她讲解司考真题时的清晰逻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刘所,她居然能讲出一道高难度的司考案例题,关于正当防卫时机的认定,条理清楚得像个法学专家。这跟档案里写的‘小学文化’完全对不上。”

我停下来,观察刘所长的表情。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沉思和惋惜。我继续说:“她的身上很多隐情。无论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案子,都比我们想的复杂。但是,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帮助她。”

刘所长沉默了一会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语气沉稳:“晓晴,你跟5323的谈话有进展,我很欣慰。她的心理状态确实需要关注,单独关押我可以批准。”她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但解除脚镣不行。5323是一审判决死刑的在押人员,风险等级高。脚镣是底线,不能撤。万一她情绪失控,或者有其他意外,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心里一沉,从理智上,我知道刘所长说得在理。死刑犯的管理有严格规定,即便她现在情绪有所好转,也不能保证没有风险。但是从感情上,回想起粗重的脚镣与她纤细脚腕,那种反差带来的残酷让我感同身受。

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我点点头,压下失望,挤出一丝笑容:“刘所,我明白了。能批单人监室,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替小夏……就是5323,谢谢您。”

刘所长温和地说:“晓晴,你做得很好,但别太投入感情。管教工作要有分寸,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太伤心……我有过经验,或者说教训……”

她顿了顿,目光扫向桌上的小夏的档案,“5323的案子确实有些疑点,你说的这些,我会记下来,如实上报。回去休息吧,20日上午你上班以后,再继续观察她。”

20日……再次听到这个日期,我的心又一次像一只手捏了一下……小夏,她还能等到20日吗?

仅剩4天的上诉期限像倒计时一样压在我心头。一面是家里等着妈妈的小宝,一面是等着我帮助的另一个年轻妈妈,我该怎么做?

10点左右,我和同事小吴来到15号监室门口。白天,实体金属门敞开着,只剩栅栏门隔着我和里面的情景。我站在门口,透过铁栏观察:监室里七八个在押人员在打扫卫生。5324和5325在擦地板,动作敷衍,5326拿着拖把站在墙角,低声嘀咕着什么,厌恶的眼神不时瞟向冲水马桶的角落。我的目光落在小夏身上——她果然被分到最脏的活儿,蹲在马桶旁,用抹布一点点擦拭,橙色条纹囚服的袖子卷到肘部,瘦得几乎脱形的手臂上青筋凸显。脚镣上的纱布已经有些松动,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低着头,用专注在逃避周围的目光。看到其他女犯偶尔投来冷漠或嘲讽的眼神,我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一个特地前来保护妹妹的姐姐。

我清了清嗓子,扬声喊道“5323!”

“到!”小夏似乎听出是我的声音,猛地抬头,声音比昨天多了几分气力。她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但眼神里似乎少了点昨晚的绝望。我瞥了一眼值班记录,早上她吃了半碗稀饭和一个馒头,比前几天强了不少。我松了口气,觉得昨晚的谈话多少起了点作用。

“收拾你的个人物品,出来。”我打开栅栏门,语气尽量平稳。小夏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迅速蹲下收拾。她把饭盆、餐具、牙具和几件换洗内衣小心翼翼地放进脸盆,又伸手去抱叠好的被褥,我连忙摆手:“好了,行李不用带。”

监室里其他女犯停下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投来,有人小声嘀咕:“不会是现在就要枪毙了吧?”声音虽低,却像刀子一样刺耳。我瞪了那人一眼,5324缩了缩脖子,假装继续擦地。小夏低头整理脸盆,动作没停,显然听到了议论,但她没吭声。我知道,她绝不会相信“现在枪毙”的谣言,可她眼底的疑惑还是让我心头一沉。

小夏抱着脸盆走出监室,脚镣拖在地板上,发出低沉的“哗啦”声。她站定后,将脸盆放在脚边地地面,竟然主动向我伸出双手,垂下眼帘,等着我给她上手铐,那动作机械得像习惯了这种屈辱。我心里一酸,叹了口气:“算了,你表现好,手铐不用戴了,跟我走。”我顿了顿,换了个温柔的语气,像是对朋友说话:“小夏,别害怕,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放松些,好不好?”

再次听到“小夏”这个称呼,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有感激,像被这点温暖触动;有信任,确信我不会伤害她;也有疑惑,不明白我说的好地方是哪儿。她抱着脸盆的手紧了紧,脚镣上松动的纱布随着步伐轻晃,但步子比昨天轻快了些,心头的重担像卸下了一些。脚镣拖曳的声音在空荡的通道里回荡,刺耳却带着一丝生命的节奏。小吴走在前面,腰间的警棍微微晃动,我扶着小夏的左臂,步伐放慢,确保她跟得上。

我们走到单人监室门口,编号“3-12”。我推开金属门,里面比15号监室清爽许多:一张窄床,铺着干净的蓝色床单;一个小桌,上面放着塑料水杯和一本《在押人员守则》;墙角有个金属冲水马桶,旁边有水龙头和很小的洗手池,地面刚被打扫过。这个监室没有集体监室里那种混杂的汗臭和潮湿气味,空气清新,阳光从高处的气窗透进来,洒在床单上,带了点温暖。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其他女犯的冷眼和嘲讽,似乎能让她喘口气。

我转头看向小夏:“小夏,暂时你就关……呆在这里。没人打扰你,安心休息。”她的目光扫过监室,停在床单上的光斑上,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柔和。她抬起头看我,眼中满是感激,昨晚的泪水似乎又要涌上来,但她强忍住了,低着头说:“谢谢周管教……我好久……都没有一个人呆过了……”

我摆摆手,语气认真起来:“不要光谢我。我昨天和你说的事,是否上诉,你要好好想想,嗯?”我盯着她,帮她把垂到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丝斗志。

“小夏,想想你的孩子,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脸颊。

听到“孩子”两个字,她猛地低下头,抱着脸盆的手紧了紧。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心底的软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我知道不能逼她太紧,接过她手中的脸盆,放在桌子上,双手握住她的两条手臂:“你先整理内务,我今天先下班了。后天上午才能值日班。希望那时候,你能想好。”

没想到,她竟然用手也握了握我的手臂一下,但似乎觉得自己越界了,又很快松开。这个互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像是充满了信任。

我顿了顿,带着点歉意补充:“我也申请了解除你的脚镣,但暂时还不行,你不要失望,好好表现,还有机会。”我低头看了眼她脚腕,纱布有些脏了,蹲下帮她把翘起的纱布贴好。

小夏抬起头,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丝笑意,像是反过来安慰我:“没事……周管教……就戴着吧,要不您帮我在上面缠的纱布,不是白缠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股让人意外的坚韧。“而且,自从您缠上纱布以后,我现在不觉得这个东西可怕了,看到它,就想到……您在护着我……”

我愣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女孩,明明自己深陷绝境,却还在宽慰我。

我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安心休息。”栅栏门推上的一瞬间,她还笔挺地站在门口目送我,我看着那些冰冷的格子在她明亮的脸上投下密集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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