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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申鹤的无言之悲,提瓦特的悲剧,1

小说:提瓦特的悲剧 2025-09-12 10:07 5hhhhh 7090 ℃

鲜血的铁锈味和内脏破裂的腥臭混在一起,从喉咙里翻涌上来。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肺叶里火烧火燎。我靠着冰冷的岩壁,这具曾经叱咤风云的身体如今像个漏水的皮囊,生命力正从那个金色旅行者用无锋剑捅出的窟窿里一点点流走。

“哈,真是讽刺。不用风,岩元素的神之祝福,就是最纯粹的剑术,最原始的力量,就把我打成了这副德行。所谓的“万象魔功”,所谓的采补来的百年修为,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窗户,一捅就破。”

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力急速流失,但是我已经出不去了,外面的路被巨石堵死了;洞口那块巨岩是仙人布下的断龙石,我冲进来的时候似乎触发了机关,它便落下沉重地砸进地里,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也断了我最后一丝生路。也好,死在这里,总比被千岩军拖到玉京台当众枭首来得体面。

意识渐渐模糊,过往的岁月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我这一生,除了这身被江湖唾弃的魔功,还剩下什么?身体可以腐朽,名声早已败坏,唯有这无尽传承的功法,不该就这么随我一同埋葬。求生无望,反而让我生出了一股执念,一股不甘就此化为虚无的执念。我摸索着,触到一块尖利的石头,目光随即落向了身旁这片光滑如镜的岩壁。这里,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很快,手指已经不剩几根完好的了,血肉模糊,可我还在动。我用一块尖锐的碎石,在这光滑如镜的岩壁上刻着字,指甲磨秃了,就用指骨;指骨断了,就用牙咬着石头继续。一行行歪歪扭扭的血字,是我毕生的心血——《万象魔功》的总纲、心法、三百六十五种变化,还有我对“神之眼”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悟。

“留给有缘人吧。如果有人能像我一样误入此地,看到了这些,是成为下一个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头,还是从中悟出什么正道克制之法,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是……不想就这么白白地消失。”

功法的部分刻完了。洞里只剩下我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和石头刮擦岩壁的“沙沙”声。我停了下来,看着那满墙的血字。这便是我的一生了?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恶魔,一个靠吸取他人生命来苟活的卑劣者。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几乎要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然后,我挪动了一下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在功法旁边的空白处,用尽最后的气力,开始刻下新的字迹。

这一次,没有那些深奥的功法口诀,也没有那些阴狠毒辣的招式。

字迹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个故事,是从一个小山村开始的。

“沙沙……”

岩石摩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轻,更滞涩。每一划,都像是在我自己的骨头上刻字。血干涸得很快,黏住了碎石和手指的皮肉,再用力时,就是一阵撕裂的痛,但是痛没关系。比起丹田里那个剑气旋涡,这点痛算什么。只要还能动就行。

一边写着,一边我眼前的黑暗似乎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景象。天衡山下的阳光,没有绝云间那么清冷,带着一股尘世的暖意。我们的村子就蜷缩在山脚的臂弯里,一条清澈的溪水绕村而过,鹅卵石在水底闪着光。

天衡山下一个小村庄。

我们的家是邻居,只隔着一道半人高的石墙。

我家院子里总晒着些陈年卷宗,风一吹,满是竹简和旧墨的味道。爷爷总说,我们祖上是璃月七星的文书,笔杆子里藏着整个璃月的风云变幻。可到了我们这一代,那些风云早就散了,只剩下几箱子发霉的旧事。

她家不一样。院墙上总是贴着崭新的符纸,朱砂画的纹路复杂又威严。空气里飘着的不是饭菜香,而是一种混杂着清心、琉璃袋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凛冽气息。她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总在院子里擦拭一柄没有开刃的铁剑。他们是驱邪世家的旁支,血脉里流淌着斩妖除魔的传承,即便在这个平和的小村庄,也恪守着古老的规矩。

而我们是同一年出生的,只差了几天。我犹记得父亲抱着我,和她父亲在石墙边上喝酒。两个男人都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老哥,你看,”我父亲用下巴指了指屋里,两个襁褓并排放在一张竹席上,“你家闺女,我家小子,这叫什么?天作之合!”

她父亲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举起酒碗碰了一下:“以后,就让你家小子用他那读书的脑子,帮我家丫头管着钱袋子。我家丫头,就用她的剑,护着你家这未来的大文书!”

大人们的笑声爽朗,混着酒气飘得很远。

刻下这几行字的时候,我手里的石头顿住了。一滴血顺着岩壁的纹路滑下来,像一颗红色的眼泪。那滴血泪干涸在岩壁上,变成一个不起眼的暗红色斑点。我重新开始移动那块石头,碎屑纷纷落下,像时间的尘埃。

“是啊。那时候,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她。”

随即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然后被我一笔一划地刻进石头里。

她总是哭。

院墙那边的玩伴们在玩官兵捉贼的游戏,疯跑起来像一群小野猪。而她,总是那个最先被石子绊倒的,摔得最响的那个。别的小孩还在前面笑着闹着,根本注意不到,可我必须停下来。

我得跑回去。她的膝盖上总是磕破一小块皮,渗出细密的血珠,混着泥土,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她不会大声嚎哭,只是小声地啜泣,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挂在小巧的下巴上,要坠不坠的。

“别哭了。”我通常会这么说,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耐烦。然后我会粗鲁地拉起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拍掉她身上的尘土。

大人们总是在墙那头喊:“要好好带着鹤儿玩啊!”

这几乎成了一道必须履行的命令。每天清晨,我都会不情不愿地跑到那道石墙边,踮起脚,朝里面喊:“申鹤!出来玩了!”声音里没有半点邀请的喜悦,只有完成任务般的敷衍。

然后,她会从那个满是药草味的院子里跑出来,小脸蛋上总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讨好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像条小尾巴。我带着她汇入村里的孩子群,却总要分出一半的心思去留意她有没有跟丢,有没有又被什么东西绊倒。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大概到她四五岁的时候吧。每天的阳光都那么好,溪水里的鱼永远抓不完,山上的野果子总是甜的。

那时候的我,怎么会想到后来呢?我以为夏天的蝉会一直叫下去,以为她的膝盖总会有我来拂去尘土,以为我们就会在那个小山村里,在爹娘的注视下,吵吵闹闹、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

我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是永远。

但是我以为的“永远”,像块薄冰,一个脚印就能踩碎。裂痕出现在她五岁那年。

“那个词……“永远”……真是个笑话。”

石头在岩壁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仿佛也想发出嘲笑。

事情是从她母亲身上开始的。那个总是温和地笑着,会偷偷塞给我麦芽糖的妇人,突然就病倒了。村里的大人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说是她进山采药时,“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家里那股清冽的草药味,渐渐被浓重苦涩的汤药气味取代了。她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那个以斩妖除魔为血脉传承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束手无策的模样。他院子里那柄铁剑蒙了尘,他整日整日地往外跑,甚至去了遥远的璃月港,请来了挂着“不卜庐”牌子的名医。

可带回来的,除了一包又一包更苦的药,就只剩下摇头和叹息。

药石无医。

很快,她母亲就去了。

我们家被要求去帮忙办白事。父亲换上了一身素衣,也强硬地给我套上了一件。那麻布的料子扎在脖子上,又痒又难受。我被他攥着手腕,拖进了那个曾经飘着符纸和药香的院子。

院子里全是白色。白幡,白灯笼,还有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那种空白的、我不懂的表情。

父亲按着我的后脑勺,强迫我跪在灵堂前,对着那口黑漆漆的木头盒子磕头。地板很凉,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我的膝盖。

“为什么要跪?为什么要磕头?这是在做什么游戏吗?”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那叫“离别”,不懂躺在里面的人再也不会起来,不懂一个家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空洞。

我只知道,那天她哭得特别响。

不是以前那种摔破膝盖后小声的啜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号哭,尖锐,绝望,像一只被丢弃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悲鸣。那声音穿透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穿透了院子里沉闷的空气,狠狠地扎在我的耳朵里。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眼泪。

在那之后,她反而不怎么哭了。

而她那个曾经在我眼里如山一般沉默的男人,塌了。他身上那股凛冽的草药味,被劣质米酒的酸腐气味彻底盖了过去。他不再擦拭那柄铁剑,而是整日抱着酒坛,嘴里念念有词,念的都是些我听不懂的音节,像是某种古老的咒文,又像是绝望的呓语。

他看人的眼神也变了。以前是沉静,现在是空洞,偶尔会闪过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混杂着狂热和恐惧的火花。

我父亲去看过他几次,想劝劝他。院墙那边传来压低了声音的争执,然后是我父亲一声沉重的叹息。

“别管他了,”父亲回家时,脸上的表情很沉重,“他魔怔了。”

然后,他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力气有点大,捏得我生疼。

“你要多陪陪鹤儿,”他说,“她刚没了娘,爹又成了这个样子……怪可怜的。”

“可怜。”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全部重量,只知道它让父亲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也让邻居家那个曾经干净整洁的院子,变得越来越阴森。

于是,我去找她比以前更勤了。我不再在墙外大声喊她,而是自己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走进去。我带去我娘做的米糕,或者从溪里摸来的小螃蟹。我们不再跟村里的孩子疯跑,大多数时候,只是并排坐在她家院子的石阶上。

她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就那么坐着,听着屋里她父亲醉酒后的含混念叨,看着院墙的角落里长出杂草。她身上那件衣服穿了很久,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

日子就像院子里那口快要干涸的水井,波澜不惊,又一天天沉下去。

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那半年的死水,是被一个外乡人搅浑的。

一个游医。

我刻下这两个字时,指尖的石头猛地一顿,在岩壁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刻痕。一股灼热的恨意,跨越了数十年的光阴,从干涸的丹田里重新燃起。

邪教游医……哈……我功法第二阶段大成那时候,第二个找上的,就是他们的老巢。那个藏在深山里的所谓“无生方士”门派。那个气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和他身上那种甜得发腻的香料味一模一样。我没留下一个活口。

男的全都捏碎了喉咙,至于那些女弟子……她们的尖叫和恐惧是最好的补品,我将她们一个个吸成了干尸,那充盈的力量感,几乎撑爆了我的经脉。那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好一次,单纯为了复仇而杀人。

我摇了摇头,试图将那股血腥味从回忆里甩出去,重新聚焦于石壁上那个更遥远的过去。

那个游医,就是在那时候来到村子的。他脸上总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微笑,说的话却像带着钩子,能勾出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他盯上了邻居家那个行尸走肉般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在某天傍晚,隔着石墙,听到那个游医用一种蛊惑人心的、黏腻的声音说:“逝者未远,魂有归途……只需诚心祭祀我派信奉的慈悲之神,便能起死回生……”

她父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在颤抖:“要……要怎么做?”

“法坛需设,祭品需纯。”游医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至亲之血,是最好的引路灯。您的女儿,便是那最完美的容器,能将您妻子的魂魄,从幽冥中重新牵引回来……”

祭品……是她。

我父亲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那天晚上,他直接踹开了邻居家的院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发那么大的火,他的脸涨得通红,指着那个男人,手指都在发抖。

“你疯了吗!那是个邪教徒!他说的话你也信?你要拿自己的亲骨肉去喂什么邪神?”

“你懂什么!”她父亲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睛血红,“他能让阿兰回来!他能让她回来!你没失去过,你不会懂!”

“我他妈是不懂!我只知道虎毒不食子!你清醒一点!看看鹤儿!她是你女儿!”

“她也是阿兰的女儿!用她来换回阿兰,她会愿意的!”

最后的争吵,以我父亲被他推搡着赶出院子告终。那扇破旧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我父亲站在门外,胸口剧烈地起伏,最后只是一拳砸在石墙上,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回了家。

不欢而散。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坏掉了。

我一边回忆着,一边的岩石上,我又缓慢的刻下了一行字。

后来,当我踏入江湖,以《万象魔功》闯出赫赫凶名时,我特意去查过那个所谓的“慈悲之神”。结果自然不出我所料,那是什么狗屁的神?那不过是一块上古魔神战争中陨落的残渣,一块不死的怨念。它不能复活任何人,它只会吞噬祭品的血肉和灵魂,然后用幻象来回应献祭者的祈求,让他们在虚假的美梦中沉沦,直到被彻底吸干。”

但那时的他,那个被悲伤和酒精烧坏了脑子的男人,对此一无所知。他把那个邪教游医奉若神明,不顾一切地在自家庭院里搭起了祭坛。他搬来黑色的山岩,用不知名的兽血混合朱砂画上扭曲的符文,整个院子都飘着一股血腥和腐朽混杂的恶臭。

我见过那样的场景一两次,都是偷偷从石墙的破口里窥视。他像个疯子一样劳作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妻子的名字。而申鹤,就呆呆地坐在台阶上看着,小小的身影,在那个巨大而邪异的祭坛阴影下,像一只随时会被吞噬的蝴蝶。

我不能再等了。

一天夜里,我偷偷溜到她家院子,拉住她的手。

“跟我走,申鹤,”我压低声音,心脏在我胸腔里狂跳,“我们跑出去,去璃月港,去哪里都行。大不了被我爹抓回来打一顿,总比留在这里强!”

我以为她会点头,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但她摇了摇头,把手抽了回去。

“不行,”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是爹爹。”他是爹爹。多可笑,又多可悲的理由。就因为他是她父亲,所以他就有权力将她献祭给一个不知名的鬼东西?我无计可施。我只是个孩子,我打不过那个已经疯癫的男人。

最后,我做了一件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是对是错的事。我潜进她家,找到了她母亲留下的一柄遗物——一把镶嵌着漂亮贝壳的短匕。它很精美,但刀刃已经钝了。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用我家磨刀的石头,一点一点地,将它磨得锋利。

我把匕首塞回她手里,冰冷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听着,”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如果他真的要做那件事,如果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来,你就用这个。不管是对着他,还是对着那个东西,捅下去。”我握紧了她的小手,让她感受那份锋利,“解决掉一切,明白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攥住了那柄匕首。

没过几天,父亲沉着脸回了家。他说遗珑埠的商会给他提供了一个职位,薪水很高,我们得搬家。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决定。他劝不动邻居,也无法干涉别人的家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我们远离这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我们很快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我没有回头。我以为不回头,那个村子,那些人和事,就会被我抛在身后,像路边的风景一样模糊、褪色。我错了。有些东西,你走得越远,它反而越清晰,像刻在骨头上的伤疤。

后来的事,是我在江湖上闯荡时,从天南地北的茶馆酒肆里,从那些说书人的惊堂木下,从醉汉的胡言乱语中,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它们都指向同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天衡山下,仙人收徒的奇谭。

他,那个被我称为“叔叔”的男人,真的把她带到了祭坛旁的山洞里。那洞口终年阴冷,吹出的风都带着一股泥土和怨气的腥味。那里,就是那块魔神残渣的巢穴。

说书人把里面的东西描述得千奇百怪,有说是三头六臂的恶鬼,有说是无形无影的怨魂。但在我听到的所有版本里,有一点是共通的——那是个能把活人吓疯的、无比恐怖的玩意儿。

她被推进了那片黑暗里。

一个小女孩,独自面对一个上古的、饥饿的、疯狂的意志。

我能想象。那彻骨的寒冷,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不属于任何活物的低语。我能想象她在那片黑暗中,小小的身体在发抖。

然后,她握紧了那柄匕首。

我花了一个下午磨利的、她母亲的遗物。

当那个由怨念和阴影凝聚成的怪物朝她扑来时,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哭。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柄短匕刺了出去。

“捅下去。解决掉一切。”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话,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分量。或许,在那一刻,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千钧一发。

就在匕首即将触碰到那团污秽,或者说,那团污秽即将吞噬她的瞬间,仙人降临了。

一道清冷的光,像月华,又像冰雪,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驱散了所有阴霾。那位仙人——后来我才知道人们称其为“留云借风真君”——轻易就镇压了那作祟的魔神残渣,然后带走了那个命悬一线的孩子。

洞外的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没有看到妻子复活的幻象,只看到了自己亲手将女儿推向了怪物之口,以及那神明般的仙人降临的瞬间。

真相就像一道天雷在他头顶炸响。

他疯了一样地拆毁了祭坛,那些他亲手搬来的黑石,画上的符文,被他用血肉模糊的双手砸得粉碎。他嘶吼着那个游医的名字,冲出村子,想找到那个将他拖入地狱的骗子,却再也找不到一丝踪迹。

最后,他回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屋子。那个曾经有过欢笑,后来充满药味和酒气,最后只剩下绝望的屋子。

他在房梁上用一根麻绳结束了一切。

我刻完了他父亲的故事,手指停在冰冷的岩壁上。那根麻绳,仿佛也勒住了我的喉咙。

“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而我的家,也紧随其后。”

我的人生,从离开那个村庄开始,笔直地坠入了另一场悲剧。石块在岩壁上继续拖行,划出的声音里带着我自己的血。

我们一家三口,一辆简陋的马车,行驶在前往遗珑埠的山道上。那条路,要穿过无妄坡的边缘。父亲还在说着到了新地方要如何为我请最好的老师,母亲则在旁边整理着我们为数不多的行李,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然后,路边的林子里就钻出了一群人。

他们的眼神像饿狼,手里的刀闪着廉价而致命的寒光。那是一伙强盗,他们杀人不眨眼。父亲挡在了我们身前,他抽出了一把防身用的短剑,那只是他用来壮胆的铁片。可他握得很紧。

“快跑!”他对我喊。

刀光一闪。

我看见血从父亲的胸口喷出来,像一朵妖艳的红花。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有惊愕,有不甘,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啊——!”母亲的尖叫被一只肮脏的手捂住。那群人狞笑着,像拖拽牲口一样把她往林子里拖。她挣扎着,眼睛死死地看着我的方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跑。跑。”

父亲最后的命令在我脑子里炸响。我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山道,冲进了那片传说有无数鬼魂盘踞的无妄坡。身后的狞笑声和母亲的哭喊声被风和树影吞没。树枝刮破了我的脸,石头绊倒了我,我爬起来,继续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停。

我最终倒在了一棵扭曲的古树下,浑身是伤,又冷又饿。进气少,出气多。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和那些孤魂野鬼一样。

就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也靠着树根,衣袍上满是干涸的黑血,胸口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呼吸比我还微弱。我们的目光在昏暗的林间相遇。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那声音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我的耳膜。

我想干什么?我看着自己满是泥污和血痕的小手。父亲倒下的样子,母亲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在眼前反复闪现。

“我想报仇。”

我说。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牙齿咬碎般的恨意。

老头笑了,那笑容牵动了他脸上的伤口,看起来比哭还难看。他朝我伸出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又摸了摸我的臂骨。他的手指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半晌,他点点头,眼里竟透出一丝诡异的满意。

“好根骨……”他喘息着说,“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的东西,都给你。”

恨意是最好的燃料,能烧掉一切犹豫、恐惧和软弱。我甚至没有去思考他是什么人,他的功法是正是邪。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力量,是足以让我把那些夺走我一切的杂种撕成碎片的力量。

我跪下了,膝盖重重地砸在混着腐叶和泥土的地上,冰冷而潮湿。

“咚!”

第一个头磕下去,额头撞击地面,疼痛让我更加清醒。

老头的身体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响,他抓着我的手臂,将一股浑浊而急促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同时灌入一连串干涩拗口的音节。那不是功法,不是招式,而是一种……方法。一种看待世界,并强取世界之力的方法。

“天地万物,皆为元素之流……凡人以眼观其形,修士以心感其势……而我辈,则以欲念为其定锚,以意志为其塑形……”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擦着我的神魂。他所说的“神之眼”,与世间流传的概念截然不同。那不是来自天上某个神的恩赐,而是以自身最纯粹、最强大的欲念为熔炉,强行从无处不在的元素洪流中,锻造出的一个“权柄”。

“第一步,观想。忘掉你眼睛看到的一切,山石、草木、流水、风……将它们统统剥离。你要‘看’到它们最本源的渴求。能量的汇聚与离散,是这世间唯一的真实。你要看透这层真实。”

“咚!”

第二个头磕下去,我眼前发黑,但脑子里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他所描述的画面。

“第二步,共鸣。找到你心中最强烈的念头。是爱,是恨,是贪,是痴?无论是什么,将它提纯,磨砺到极致!让它成为你灵魂唯一的音调,然后用这个音调去撼动整个世界的元素之弦!让它们为你而鸣,为你而颤!”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块粗糙的麻布塞进我的怀里。那布料很旧,带着一股血腥和尘土的味道,上面似乎用某种特殊的墨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就是《万象魔功》的心得。

“第三步……敕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瞬间衰弱下去,像风中残烛最后的闪烁,“不是祈求,不是借用……是命令!是以你的意志,给那些为你共鸣的元素,下达唯一的、不容置喙的命令!让它们……成为你肢体的延伸,意志的刀剑!神之眼……就是你签发敕令的……印章……”

“咚!”

我磕下了第三个头。

当我直起身子时,抓住我手臂的那只手已经松开,无力地垂了下去。老头靠着树干,头歪在一边,浑浊的眼睛望着无妄坡灰蒙蒙的天空,最后一丝气息,断了。

他死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摊开的掌心里,凭空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镶嵌着冰蓝色宝石的饰物。它不像是被神明赐予的,更像是从我的血肉、我的恨意、我那三个决绝的响头里凭空凝结而成的。一股彻骨的寒气从它身上散发出来,顺着我的掌心纹路,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血液仿佛都要被冻结,心脏的跳动都为之一滞。

那不是温暖的火,不是坚实的岩,也不是自由的风。

是冰。

是能将一切生命、一切情感、一切温度都封存、凝固、直至彻底寂灭的冰。

我握紧了这枚冰冷的神之眼,那寒气直刺骨髓,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这股冰冷的寒气,似乎正是我未来人生最贴切的象征,一场注定被复仇之火与无尽寒冰包裹的,漫长的悲剧。

老头的尸体很快就凉了,在这阴森的无妄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野兽啃食,或者化为尘土。我没有管他,也没有埋葬他的打算。他给了我需要的东西,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怀里那块粗糙的麻布上。

我随即打开它。布料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像是血又像是特殊朱砂的颜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潦草而充满力量,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某种魔性,能将人的心神吸进去。这就是《万象魔功》。

功法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名为“阴阳磨”。修行者需寻得天地间至阴与至阳二气交汇碰撞之地,引此二气入体,以身为磨盘,反复碾磨自身经脉、骨骼乃至神魂。此法凶险至极,稍有不慎便会阴阳失调,爆体而亡。但若能功成,便能筑下万象之基,从此不畏寒暑,百毒难侵。

第二阶段,名为“血泉引”。功法上只写了这三个字,后面便是一大段语焉不详的描述,充满了譬喻和暗示,但核心的意思只有一个——攫取“血”中的力量。生灵之血,强者之血,怨恨之血。血液是生命和力量的精华,是最好的燃料。

至于第三阶段,则更为神秘。麻布的末尾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字:“我”。再无其他解释。

“阴阳交汇之地……血之力……我。”

我收起麻布,紧紧握着掌心里那枚冰冷的“神之眼”。老头临死前传授的口诀在我脑中回响——观想,共鸣,敕令。我闭上眼,不再用肉眼去看这片鬼气森森的林子,而是尝试用我的恨意,我的意志,去“感知”这片土地的脉搏。

无妄坡的阴气很重,这是世人皆知的。但在这片浓郁的阴气之下,必然有阳气的存在,否则此地早已化为冥土,而非仅仅是生人勿近的险地。我的意志像无形的触手一样蔓延开来,攀上山岩,钻入地缝。我能“看”到那些躁动不安的鬼魂,也能“看”到山体深处流淌着的、微弱却坚韧的地脉阳火。

它们在一处地方交汇得最为猛烈。山顶。

我不再犹豫,向着那感应中最清晰的方向攀爬而去。我像一只野猴,手脚并用地在陡峭的山壁上腾挪。我开始修炼这个魔功,几年下来,我几乎成了这座山的一部分。我吃生肉,喝山泉,饿极了就嚼那些有毒的草根,再用初成的功力将毒素逼出体外。我的衣服早成了布条,头发长而杂乱,身上覆盖着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像个真正的野人。

无妄坡的最高峰,是一片怪异的景象。山峰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巨斧劈开。南面山坡常年被烈日暴晒,岩石滚烫,寸草不生,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是为至阳。而北面则笼罩在永恒的阴影中,寒风呼啸,鬼火磷磷,地上结着一层化不开的黑霜,是为至阴。

我就坐在那阴阳交界线上。一边是酷热炼狱,一边是彻骨寒冰。两股极端的力量如同两只巨手,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身体。我按照“阴阳磨”的心法,放开身心,任由它们灌入。那种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仿佛身体里有无数把小刀在同时切割,又像是被投入了熔岩和冰海的交界。

但我的心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父亲倒下的画面,母亲被拖走的哭喊,强盗们狰狞的笑脸……这些是我最好的麻药,也是我唯一的动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身体被反复摧毁,又反复重塑。手中的冰神之眼,成了我混乱能量中的唯一锚点,所有躁动的冰元素,都最终臣服于它的敕令之下。

大概在我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当我又一次从那种撕裂般的修行中醒来时,我发现体内的两股能量不再互相冲撞,而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黑白分明的太极图,在我丹田内缓缓旋转。周围的阴风和烈阳再也无法侵入我身体分毫。

我站起身,伸出手。随着我的意念,一根晶莹剔透的冰锥凭空出现,带着一声尖啸,将远处一块百斤重的滚烫阳石瞬间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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