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吶，蟲蟲軟糖。レオナさん應該很熟悉吧？夕焼けの草原很多地方都有。」

　　蟲子造型的軟糖被拉長，啪地一聲斷裂。レオナ默默地望著遞到眼前的手，對指間軟趴趴的半截食物露出嫌棄的表情。如果不是和ラギー同一個故鄉，看見如此衝擊的畫面，他真的會以為對方有什麼虐待動物的變態傾向。

　　「這種東西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但你吃這個？」

　　「只是軟糖而已，小朋友不是都喜歡嗎？」

　　「誰是小孩子。要吃你自己吃，不是肉我不要。」

　　一如二十歲的レオナ那般任性，小獅子不屑一顧地撇開頭，卻聽見身邊傳來塑膠袋的噪音，忍不住蹙緊眉頭，然而竄入鼻腔的猢猻木果實香瞬間撫平了這份焦躁。レオナ甩了甩尾巴，轉頭便和ラギー對上眼，他迅速地收起眼神中的期待，換來的是灰藍色雙眸裡透露出的得意。

　　「シシ，那這個酸酸甜甜又會辣的糖果，我就一個人吃掉啦──開玩笑的。吶，張嘴。」

　　レオナ的表情從憤怒轉為驚訝，卻遲遲沒有動作，直到ラギー催促了一聲，他才確定那顆糖果屬於自己，聽話地照做。

　　家鄉獨特的風味瀰漫在口中，二王子一邊用舌頭撥弄櫻桃色澤般的糖果，一邊瞄了一眼身邊的人。記得某次下課，ラギー就像現在這般，自然地脫口而出：「レオナさん是不是該去上體育課啦？」等到聽見他發出疑惑的聲音，才又沒頭沒尾地說：「我其實還有一個特技，就是可以背出レオナさん的課表哦。」

　　這一個禮拜下來，他早已習慣了ラギー對自己的事特別瞭解，和自己的距離特別靠近。有時用他喜歡的食物收買他，有時隨口提起二十歲的他的日常。レオナ已經不去探究ラギー馬上就能回應的事實，反而更在乎那些不自然的停頓點。

　　起初他以為自己的身體會如リリア所言，很快地恢復正常，所以沒打算積極追問本人那些沉默背後的原因，只有叫住ルーク和ジャック來確認自己沒有吃虧。

　　但是這個學校的人總會刻意來挖苦他，他便時不時和看起來與他們熟識的人隨意地對話，藉此旁敲側擊地詢問鬣狗有可能隱瞞的事。

　　第一次，是和ラギー說要打工的三個人趁著他在等飯時，好奇地湊了過來。

　　戴帽子的章魚說：「レオナさん想知道的是什麼呢？如果常來店裡光顧的話，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左耳上戴著耳飾的男子說：「哦呀，不過好像可以說些レオナさん和アズール的過節？」

　　和前一個人相貌相仿的男子說：「欸——ジェイド好壞。」

　　最後レオナ果斷換了一個位子。

　　第二次，是跟ラギー搶食的貓咪旁站著的兩個人，戰戰兢兢地觀察著他。

　　臉上畫著愛心的人說：「咳，先不管デュース做了什麼，レオナ前輩在萬聖節稱讚我的點，用在ラギー前輩身上好像也說得通。」

　　另一個臉上畫著黑桃的人，掩蓋罪行般地急忙回道：「キングスカラー前輩跟ブッチ前輩……マジフト比賽的時候真的很厲害！」

　　第三次，是レオナ在植物園等ラギー回去拿東西時，偶遇的男子。

　　他擁有藍色火焰的長髮，抱著貓，說話小聲又快速。小獅子費神才聽清楚他說：「要我說的話レオナ氏在ラギー氏身上課了不少……」

　　課？レオナ到現在都還沒查這個字用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現在想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叮囑，還是全校的人都想看戲，レオナ總覺得到目前為止得到的資訊，讓整件事變得撲朔迷離。再加上這副身體始終沒有復原的跡象，這令他開始懷疑，那個挑染粉毛的小個子的種族所認定的「幾天」，和他們正常人的幾天，體感上可能有極大的差距。

　　現在既不知道何時會變回來，也不知道ラギー隱瞞了些什麼，亦不知道兩人的關係究竟如何。

　　時間越久，小獅子就越發沉不住氣，更別說要他在明知對方不尋常的情況下，還要佯裝視若無睹。這種持續猜忌的舉動，只會讓他對ラギー剩下的那一半信任被消磨殆盡。

　　各種不確定的因素在腦中糾纏，他覺得有些累，又伸手和ラギー要了一顆糖果，靠刺激味蕾的方式冷靜下來，接著眼角餘光瞥到被鬣狗搞得凌亂的床。

　　「你去哪裡弄來這些特產？」

　　「之前レオナさん在外送平台存了錢，我拿了一些來用，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跟我沒關係，等我變回來你再自己跟他解釋。」

　　「是、是。」

　　ラギー見レオナ含著糖果，鼓起一邊腮幫子的可愛模樣，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這個舉動輕易地惹惱了二王子。

　　「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不要把我當小孩。」

　　「但是レオナさん現在就是小孩啊。」

　　レオナ無法反駁這句話，只能默默地感受著辣味帶來的輕微疼痛感。他觀察著ラギー樂在其中的表情，胸口突然覺得很悶，レオナ不知道這個情緒源自何處，哼了一聲就說要睡。

　　蓬鬆的觸感從掌心消失，ラギー自討沒趣地嘆了一口氣，自動自發地躺在沙發上，滿腦子都是レオナ從故鄉回來那一天的事。

　　就在小獅子慶幸今天從聽床邊故事的魔掌逃離的同時，ラギー閉著眼睛自顧自地分享起腦內的記憶。レオナ在心裡哀怨地吼了一聲，賭氣似地摀住耳朵，卻又止不住好奇地留了空隙，打算聽聽ラギー到底想說些什麼。

　　「レオナさん喜歡的這個口味，第一次吃下去，我的毛就全部豎了起來，嘴巴也麻到不行。レオナさん那時候笑得很大聲，我還問了，為什麼從小喜歡這種大人口味，你說：『這個口味適合我這種命運的人。』結果換我笑了出來。」就像是知道レオナ正盯著自己，ラギー刻意和他對視一眼，而後看向天花板，「我說：『レオナさん也太老成了吧。』但是當我真的和小孩子外貌跟記憶的你相處，卻發現レオナさん比我想得還要成熟。」

　　甚至比我想的還要更早開始累積那些負面情緒。

　　ラギー的聲音不是第一次這麼嚴肅，之前說到哭的時候就有過。レオナ在想，他可能想到了什麼悲傷的事。

　　會是貧民窟的家人？還是他逐漸感到在意的真相？二王子無從得知。

　　「好了，故事說完了，レオナさん晚安！」

　　ラギー恢復開朗的聲音打斷レオナ的思緒，他看著功成身退的鬣狗轉身背對自己，將臉埋進懷中的靠枕，便跟著閉上眼睛。但或許是因為剛吃完糖果，許多疑問也仍堆積在腦袋裡，レオナ絲毫沒有睡意。

　　偌大的寮長房裡沒有了ラギー的聲音，反而有點不適應。他看著窗外的月亮，猛然想起王宮裡過於空蕩的房間，每天晚上都如此刻，一點點風吹草動皆能聽得一清二楚。

　　レオナ有時會在這種時候胡思亂想，想到底有誰能看見自己的本質，但是無論怎麼煩惱，權利在夕焼けの草原都不是實力能夠決定的。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學校和寮裡，這隻鬣狗曾經細數自己的優缺點，說他了解的不是『夕焼けの草原的二王子』，而是『レオナ』。和ラギー相處的過程，就像站在崖壁上感受到的風，激發著他的野心，不知不覺地在每日吹拂下融入生活。

　　只不過風裡有沙，一如他們之間還有未曾說清楚的事，不斷地刺痛著レオナ的雙眼，而造成這件事的元兇卻在呼呼大睡。

　　小獅子微微地瞪大雙眼。他好像突然懂為什麼剛才看見ラギー高興時，自己內心會不愉快了。

　　因為只有他自己在煩惱。

　　於是レオナ跳下床，用力地抓了一把ラギー的尾巴。

　　「噫！」痛醒的鬣狗眼角掛著淚珠，「レオナさん為什麼半夜不睡覺，還來抓我尾巴！」

　　「痛快多了。」

　　レオナ沒頭沒尾地說完，把自己裹在毛毯裡，放ラギー一個人鼓起臉頰坐在沙發上。但這場戰爭並沒有就此落幕，鬣狗很快地找到報復的方法，撲到床上和レオナ扭打在一起。

　　「你這傢伙給我放手！」

　　「レオナさん才是！不准睡著！」

　　這些吵鬧的聲音傳入寮生們耳中，他們有的摀住耳朵，有的戴好耳塞。雖然知道只要寮長和ラギー都在房間裡，通常夜晚都會極度熱鬧，可是他們沒想到，即使レオナ回到十二歲的模樣，兩人也能打鬧起來。

　　不知道是在吵什麼，至少絕對不是在做那檔事。所有人確認這件事後，翻身繼續睡，只剩下位在高處的房間，一直喧嚷到半夜才安靜。

　　ラギー和小獅子背對背，中間隔著一個抱枕，這是レオナ變小之後，兩人第一次在同一張床上睡覺。レオナ之所以妥協，只是為了ラギー口中總是銷售一空的炸豬排三明治，而ラギー停手，也不過是因為明天還要早起。

　　他們在互相抓傷對方的過程中，依然沒有表明，其實雙方都為同樣的事煩惱過。一個覺得被隱瞞，一個還沒找到時機說明白，

　　但レオナ卻怎麼也不會想到，因為疲憊而拋諸腦後的，彷若毛線打結般的心緒，會在隔天被一個戴著面具出現的人的引導下，找到解開的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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