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然醒悟（无血切肢，精神崩溃）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重新认识了何为罪业，知晓伊尔明的疯癫并非他的罪孽、五罪人的堕落并非他的罪孽、坎瑞亚的覆灭并非他的罪孽——却仍然，不曾从中谋取到哪怕一丝半缕的正念。

那罪并非是他应赎的，那么，他究竟如何才能慰藉眼前饱受命运苛虐的同胞？又如何用终焉赋予自己以解脱？满片浆糊的大脑艰难地运作，瑟雷恩胡思乱想着质问自己残破不堪的心绪，感受着逐渐回归、却皆属苦痛的七情六欲——

起先是迷茫与疑惑，接着是愤怒与惶恐，再然后是悲伤与绝望——如此想来，如此想来，他竟然是把自己葬送在了此时此刻此地；放眼望去，一无所成的五百年，除却今日在此白白送出这具身体之外，他居然未能再独自完成任何具有意义的事项，哪怕一件。

拯救纳塔？那迟来了数百年；守卫冬国？那并非他的故乡；挽救夜神？那不过是沾诅咒的光；解放灵魂？若不是你不中用，他们保不准都不会死在异国他乡……

不仅如此，瑟雷恩。放眼望去，此时此刻，你连赎罪都做不到。因你从未有罪，所以，你不过是顾影自怜，甚至是将心目中那所谓赎罪的愿景强加于骨血同胞之上！

看看你如今这不堪入目的姿态！你被深渊影响了认知，自认满身皆是罪业，但事实上，你沦为了谎言与自我欺骗的奴隶，自始至终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更葬送了自己出力复兴王国、验明真相、拯救同胞的希望！

毫无逻辑的自我检讨充斥填满内心，逐渐消去的认知影响不再需要发力，从他彻底崩溃的真心如是苛责自己开始，再深一层、直至渊底的滑落便是避无可避。

彻骨冰寒攀上脊背，失魂冷汗沿颊流淌，仿佛是对他无能今生的嘲讽般，最后一段冰塑化的过程恰好步入尾声，好似血肉被生生焚毁再重新冻结的剧痛依然浓重，但那沸腾爆裂的疼痛与快感，却全然无从对抗心灵落入的蚀骨恶寒。

看清你自己吧，瑟雷恩，你就要这样结束了，你就要这样坏掉了。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疲惫涌上愈发清爽的脑海。

然后——

他在心中，质问自己为何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就这样落入了深渊本能而设的圈套，自顾自将肉体与灵魂献给了早已并非同种之物的同胞，甚至没有为此思虑犹豫哪怕一秒。

他就这样轻信了深渊胡编乱造的谎言，自认为昔日的战友们会对他口吐恶言，袍泽之情却还不比如此一场虚浮伪造的幻觉。

“我…原来……”

原来并未身负罪孽，原来不应陷落于此。

了悟，清明，然事到如今，却已无计可施。

彷如将要把他吞噬一样，负面情绪好像化为了实体，大张开巨口包裹住瑟雷恩的大脑，接着便凝铸成像沥青一样黏稠胶着的状态，更要用混沌的迷雾侵蚀玷污每一个细胞。

他好像听见君王威严的祝词，眼睑一抬却见往昔走马观花般在身侧缭绕，一张张熟悉面孔，一声声乡音旧嗓，温柔的回忆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他溺死在这深黑的暗潮。

“居然…我居然……”

居然从最初就一败涂地，居然被深渊玩弄于股掌。

他回想起，自己发狂一样叩首请罪，于是昔日的同胞们应允将他分割拆解；他意识到，自己愚钝地坚信好不容易安息的战友们重归大地，于是他们本该长眠夜土的灵魂被复而唤醒，在他的狂热中沦为深渊恶言的傀儡。

他分明就是为让他们安息才奔波了五百年！他分明就是不愿让他们被玷污才痛苦了五百年！

到头来，却是他害得本该安息的战士们成了提线的傀儡，却是他玷污了他们煎熬五百年仍不屈的英魂。

他忽地泄尽了气，心底的阴霾退散开，只剩满地狼藉与四散残片，便是那颗不敌漆黑命运之伟力，彻底粉身碎骨的心。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他对自己无话可说，失望透顶。

那双幽蓝的眼眸几乎是已全然黯淡下去，无星乏露的虹膜死一般寂静。

垂眸，笑得像哭，哭得像笑，声声癫狂，节节泣血。

“哈哈…哈哈哈哈……我分明…一直都……”

的确，没有罪，不需要乞求原谅。

亦或者，连罪孽都不配有？连乞求原谅都不配有？谁能明了。

“同胞们啊…再原谅我一次吧……我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愧疚他的自作多情，愧疚他的满心欢喜。

“我的同胞们、战士们…女皇陛下……伊尔明陛下……”

他哽咽着请罪，恸哭着大笑，直到喉咙干哑，泣不成声；啜泣的颤音将铭记的存在编写成唱名，既歌颂迟来的制裁，又斥责自己的愚傲。

“我恳请你们…我恳求你们……”

那名游侠始终不曾挥下镰刀，只是沉默着等待他何时噤声，如同倾听统帅演讲的士兵般安静地伫立在一旁。

“请、原谅…我吧……”

尔后，他垂下头去，只剩短促的喘息，仿佛静待着宣判他的终局。

终焉将至，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空荡荡的安心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舒适。

于是，游侠紧握着镰刀高挥起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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