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长官，我听你们话……”

　　母亲顺从了，手电筒的灯光一阵晃动，投在混凝土墙上的影子突然多了几道，几个人影靠上母亲的影子，三四只手在影子上面胡乱摆动，像是在进行“检查”。

　　“嗯……等等！”母亲像是察觉到不对，刚喊出一句来，又有几个人影冲上，数道人影顿时将母亲的影子吞噬，在混凝土墙上投成一块不停蠕动挣扎的黑团块。

　　“把她扒光！！弟兄们，一个一个轮着来！”

　　“啊！！！别！！！别碰我！！！！”

　　“小娘们，别动！！！”

　　“你妈的！说了不动！想吃警棍？！”

　　疯狂挣扎的团状黑影中，一道手握棍棒的影子投出，在空中蓄力三秒后猛然砸下。

　　“啊哈！啊！！………”

　　母亲的惨叫回荡在巷子中，黎立凛看着这疯狂的景象，听着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至亲发出的如此非人的惨叫，她愣住了。浑身上下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恐惧了，女孩的意识在这一刻被她所无法理解的东西彻底碾碎，成为一生都难以重圆的碎渣。

　　“臭婊子！”另一道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来来来，把她裤子扒了，内裤直接掰开就行，反正不耽误兄弟们办事。”

　　“他妈的，这么能叫？”在母亲不断的哀嚎声中，讨论的声音愈发热烈，“看样子我待会干你的时候叫的更猛啊！哈哈哈！”

　　“好好好！把她松开，准备办事！阮大哥先……诶！”

　　黑色的影团忽然炸开，一道瘦弱的人影从中脱离，只一瞬间，黎立凛就再次看到他的母亲从那个巷子中出现，站在她面前不到五米处。

　　母亲头发凌乱、瞳孔睁大，浑身衣物被撕的干净，下阴裸露，左乳房上有一道棒状的淤青，双脚不停颤抖，浑身都是红色的抓痕。

　　“凛凛！！跑！！！”

　　黎立凛那粉碎殆尽的神志在这一刻得以重返现实。

　　“妈妈！你怎么了？！你刚刚被打了吗？！”

　　“别管这些了！凛凛！！快跑！”母亲罕见的愤怒了，她扯着嗓子，指着一个方向对女儿大喊，“跑！跑啊！一直跑，不要回头！！！也不要管我！！”

　　黎立凛瞳孔猛然缩小，母亲绝望的命令仿佛给予了她奔跑的动力，她拔腿而起，前两步跌在尘土中。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驱使下，她又奋力挣扎起来，驱动着十岁少女躯体的最大潜能，向母亲最后指的方向奔去。

　　“凛凛！妈妈爱你！！！”

　　奔跑出20余米时，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回响。黎立凛减缓速度回头望去，只见母亲被三个身穿老式迷彩服，带着红袖章的人控住四肢，五六只手将母亲死死摁住，在蛮力驱使下拖动着那副肉体向后退去，如深渊中的八爪鱼，将无助的猎物拖回那打着手电筒灯光的小巷中。

　　黎立凛哭了。

　　少女的哭声回荡在废墟间，随着她的奔跑不断飘去，恐惧让她奔跑，悲伤让她哭泣，她于哀悼中逃难，于求生中悲伤。

　　1月15日，第一波轰炸中，她失去了父亲。

　　1月22日，停战后数小时，她失去了母亲。

　　她不知跑了多久，可能有几个街区，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少女体力的极限，是恐惧，让她做到这一切。

　　黎立凛精疲力尽，她在废墟中摇摇晃晃，直到晃到一座花草皆被烧为枯树的小公园，她再也没了力气，身穿破烂校服的小小身躯跌倒在公园内一处碎裂的石桌旁。

　　女孩的眼睛逐渐模糊，她胸口剧烈起伏，猛烈的跑动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能，她只感觉口干舌燥，胸腔喘不过气，双腿因乳酸堆积而酸痛，夜风吹拂她身上的汗水，让她浑身发颤。

　　好难受……

　　妈妈……我好难受……

　　模糊的眼中晃过一道人影，随之便是嘴边传来一丝清润，再然后是一套薄衬衫缓缓扑在她的身上，挡住了夜间的冷风。

　　女孩睁开眼，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那是一个大姐姐，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正向她嘴中喂水。

　　“小妹妹……”大姐姐的声音出奇的温柔，竟与这炼狱一般的地方，格格不入，“你还好吗？来，喝点水，喝点水躺一下……”

　　黎立凛啜饮着矿泉水瓶中的水，因哭泣而发红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直盯着眼前的大姐姐。沾满泥土的小手不知不觉间攀上大姐姐拿着水瓶的手腕，死死捏住，像是落水之人寻到了一片干燥的木板。

　　大姐姐也察觉到了什么，脸上忽的挤出一抹笑容，另一只手抚上黎立凛的额头，轻柔的声音于黎立凛耳边回旋：“小妹妹，你安全了，想说什么，想喝什么，跟姐姐说，姐姐会照顾你的。还有，姐姐叫阿莲，妹妹你呢？”

　　黎立凛看着眼前这个名为阿莲的姐姐，体会着这突如其来的如亲情般的关怀，情绪再度汹涌。

　　“呃……呜哇…………！！！”

　　黎立凛再一次哭了，放声大哭。

　　“小妹妹！”阿莲急忙将身子靠上这个女孩，双手环抱，直接搂住那娇小的躯体，轻柔的声音不停安慰，“你安全了，你安全了……哭吧，放声哭吧。”

　　隆隆隆隆…………

　　巨大的噪声从公园对面传来，一辆飘扬着五星红旗的步战车正在隆隆行驶过大街，配合着身后的数名解放军以及几台机械狗，巡查这片地区。

　　行军中的噪音压过了黎立凛的哭泣，胡志明市征服者们似乎想要将这些可怜人的悲痛都给碾碎在履带之下，噪声如同千军万马，将被征服者们的悲伤都给撕碎。他们的征服，连生还者对死难者进行最简单祭奠的权利都不放过。

　　刺耳的噪音下，没有哭泣，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胜利者的无上权威与对失败者的无尽羞辱。

　　黎立凛的哭声，只有阿莲能听见。

　　黎立凛的悲伤，只有阿莲能体会。

　　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妹妹……哭吧……发泄吧……哭完了，我们还得活下去……”

　　夜色下，公园内，石桌旁。

　　两具破碎的灵魂在这一刻相拥，用被战争蹂躏的记忆残片缝合彼此那控诉世界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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