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是虚无。”

那个女人的声音就如同梦魇般响起，如附骨之蛆般钻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撕咬着早就遍布伤痕的躯体与灵魂。

“世界上不是只有痛苦吗？”

年幼的女孩这么想着，挥动着手中的剃须刀片——

“美咲！！！”

回忆就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可每当回想时，回忆就瞬间掐住脖颈的让人感到一阵窒息。好像是从深水区中全力爬出时那样拼尽全力的将僵硬的身子坐起，大口的呼吸后才能缓解些那不适的感觉。恍惚间，周遭的一切就如同陷入了电话忙音的响着无意义的噪音，就好像自己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一样——

“美咲？”

“......啊，抱歉老师，我刚刚走神了......”

握着方向盘的女孩在我的呼喊声中清醒过来，无神的眸子中倒映出我有些担心的面庞。

“没事吧？”

“我没事。”

“......”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老师。”

“嗯？”

“为什么要教我开车呢？明明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沉默继续无声的在车内回响。

并未回答美咲的问题，我将车钥匙递给了美咲。

“你看，这是什么？”

“......车钥匙。”

“对，车钥匙。”

露出笑容的我开口：

“但不仅仅是车钥匙，这也可以是一张门票。一张通往自由的门票。”

“......我不明白。”

“先发动她吧。”

摁下启动按钮的瞬间，汽油爆炸的声音从身后如男低音般传来，好像马儿因为即将启程而感到兴奋时打出的响鼻。传奇的Coyote引擎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改装，仅仅是一个简单的ECU刷新加上一个机械增压器就能轻松让这辆最新的黑马爆发出超过800匹以上的马力。

“开吧。”

“去哪里？”

“我不知道。”

略惊讶的，少女侧头看向了坐在副驾驶上的我，似乎想从我的面部表情中读出“我在开玩笑”这句话语。可认真的脸庞就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即使美咲再怎么“啤”我，我也只是维持着自己那张认真的面庞。

“......好吧。”

二人胯下的良驹一般一路向前奔腾，将世间的一切一分为二，将柏油道路化作食粮的吞咽，将其转化为噪音与马力的推动着车身与其承载着的两大块肉团在大地上疾驰而过。从植被覆盖的盘山公路，到几乎称得上是遮天蔽日的红杉树林。漆黑色的道路就代替二人思考，引领着二人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渐行渐远。

目的地？或许根本不重要。

右脚踩上的油门，不仅连接着车头那台历经数十年风雨，已经被打磨至完美的发动机，也连接着五脏六腑。每当踩下的瞬间，被烦杂世间的焦虑，被灌输的虚无所困扰的内脏，一切一切狗屁倒灶的事情就在刹那化解。一切纠缠在一起的芥蒂，一切纷扰都被轰鸣着的引擎声盖过的抛弃在道路的后方，再也无法追上。就连因为不良饮食习惯而导致的胃痛也在此刻缓解，如同刚刚喝下一碗热乎乎的鱼汤般让人舒适。

双手抚上的方向盘，如握住缰绳般掌控胯下黑色骏马的方向时，那恰到好处的尺寸与厚实贴手的感觉，如同发烧时母亲抚上滚烫额头的凉手一样让因为常年蜷缩起来无法顺畅呼吸的胸腔在下意识间挺直，让新鲜的氧气得以混杂着车内香薰的好闻气息冲入肺中，洗刷着一切心烦意乱，使得被花粉症困扰的呼吸道能够在此刻尽情的顺畅呼吸林间那新鲜的空气。

红杉树林中驶出，景色就再一次的变化。上一秒如同误入奇幻世界中栖息着精灵一般美丽且富含生机的地方就变为了美妙绝伦的海崖公路。就连呼吸间也带上了一些海盐的咸腥味，海浪扑打悬崖的声音就如贝斯一般为机械增压的啸叫声与V8的轰鸣形成如交响乐般雄美壮丽的音乐。

“......”

就算没有说话，但是速度的变化还是告诉着我少女的心情似乎在此刻好了一些。原本还有些兴致缺缺的感觉在此刻彻底一扫而空。原本还只是作为白噪音的引擎声在油门的加大下变得愈发嘹亮，换挡时那短暂的噼啪回火声更是使得心神愈发兴奋，将油门埋踩的更深，迫切的想要让那指针转向红区的好再次体验一番这能够随心所欲，如穿着一双跟脚的鞋，如戴着一副完美贴合手部的手套般将一切也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就算这实际上是车载电脑根据情况的为这动作补充燃油或是控制转速的功劳又如何？能够激发出内心的积极，以及对自己世界那完全掌控的感觉就比一切都要重要。或许周遭的环境，受到的教育与影响无法被个人意志控制，但至少此刻，坐在方向盘后方的女孩儿还能够控制这台5.0升发动机的换挡时机，能与这台机器产生共鸣便已经足以。

海崖旁的公路就好像一道漆黑的分界线，将大地与海洋一刀两断的区分开来。先前被茂密的红杉树森林所遮挡的明媚阳光也在此刻洒满大地，如天上降下的圣光般为此刻像在画卷中行驶的场面更添一份史诗感。仿佛此刻二人不只是驾驶着辆美系肌肉在大地上自由驰骋，更是如神话中的众神一般驾驶着自己的战车，将脚下土地与大海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撕裂。

直到柏油路面在一座灯塔前消失，发动机高速运转的声音才逐渐平缓，在短暂的怠速后回归为了一片寂静。只有海浪拍打破碎在崖壁上的声音通过玻璃的变得沉闷后穿入车舱内的响声如雷雨前的闷热一般让人略感不适。

就好像先前的不快又一次追上了一般的不适。

速度再快又如何？哪怕快到仿佛灵魂还留在原地，肉体已经随着这一吨多飞速运转着的金属与零件驶出了数百里，停下后的瞬间灵魂也会在顷刻间回到名为肉体的孤岛上将本该自由的东西囚禁。温暖的阳光在此刻是那样的刺眼，已经相处了数小时的车舱也在此刻显得如此狭小让人感到压抑。

不自觉的，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女孩连忙推开车门的下车——

“......！”

与先前的“感觉”不同，此刻真正窜入被口罩遮挡的口鼻中那夹杂着海腥的咸味空气就让从未闻到过这味道的美咲略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从小在阿里乌斯的混乱环境下长大的少女即使是呼吸正常的，没什么味道的空气都是奢望。对美咲来说，有着消毒水气味，步枪开火后的硝烟味，以及血液的铁锈味的空气才是“正常”。而现在这夹杂着新鲜海风的空气简直就如同在吃着薄荷味清凉糖的同时深吸一口气般清爽的空气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想要多闻一些......”

几乎是本能的冲动就让美咲想要摘下常年戴在脸上的黑色口罩，只是......

“啊。”

突然想起自己有着严重花粉症的少女就硬生生的停下了举起右手的动作，有些失落的看向了面前的景色。

“没事的。”

“.......啊。”

“这一带没有花，美咲如果想要呼吸新鲜空气的话就尽情吸个够好了......虽然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

“......好。”

听言摘下口罩的美咲终于得以大口呼吸起夹杂着海风的空气，欣赏起眼前这在基沃托斯从未见过的景色。大海壮阔的模样就吸引着美咲，让这已经饱受身心折磨的女孩在此刻得到片刻宁静的瞭望着模糊了天与海交接处的地平线。

“想要上灯塔吗？”

我出声问道。

“......”

“上面的风景会更好一点。”

见美咲并未回复，有些尴尬的我不禁苦笑着说出了自己邀请的原因。

“如果是老师的要求的话......”

爬上四十七米高的灯塔对我或者对美咲来说显然都不是什么难事。不出一会，二人就已经来到了塔顶的看向了眼前的大海，感受起海风拂面的惬意感觉。

“美咲。”

“什么事？”

“靠到我怀里了哦？”

“？！”

话语一出，女孩立刻如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我怀中蹦起的躲到一旁，带着羞愤的眼神看向了我。只是我依然不感到生气，只是带着笑意的看向了美咲那张漂亮的面庞。

“美咲这么可爱，还是多笑笑好看哦？”

“可爱什么的......本来就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

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羞红的面庞依然将女孩的真实感受出卖。只是我也并未选择不解风情的将其戳穿，只是望向了远处货轮的岔开了话题。

“美咲觉得今天的经历怎么样？”

“......”

“很开心，老师。”

思考了一番的女孩就这样回答着我。

“那，美咲觉得风景如何呢？”

“嗯.....很好看。”

微微露出笑容的女孩扭过头与我对视着的说出了自己的回答。但少女眼底的那一丝落寞，依然微微刺痛着我的内心。而美咲接下来的话语也的确应证了我的猜想：

“但......老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呢......？明明知道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的......”

“呜——————”

是远处邮轮的鸣笛声。能够穿透数公里的汽笛声就将女孩的话语打断，留下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站在我的面前。

“美咲，你知道吗？灯塔为了能够让船只清楚的看见，往往都被安置在离开大陆最远的地方。有些甚至需要如孤岛一般被安置在大海的中央，从而提醒过往船只的不要靠近自己脚下的暗礁。但即使是这样的孤独，灯塔们也能获得来自船只的感谢。就算是孤岛，只要愿意沟通，也能得到愿意回应的信号。”

“老师......”

意识到我意有所指，张大了眼睛的美咲只是看着我继续自言自语下去。

“驾驶也不一定意味着蜷缩在毫无设计感的铁皮盒子中在一个阴雨天的早晨中被卡的一动不动，也可以是像我们今天这样在公路上自由自在的疾驰。既然驾驶作为生活中的一部分都可以如此，那为什么要拘泥于生活中不好的一面而忽视那些美好的时刻呢？”

海浪不断的拍打着悬崖，浪花在坚硬的石尖破碎，亦如少女千疮百孔的内心。就算其主人还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奇怪，但其中的哽咽声无论怎样都无法被掩埋。

“老师是想好了这些的才带我出来，为了教育我的吗？”

“实际上老师应该算是有感而发哦？就当老师我是带着学生进行社会实践后的小啰嗦吧？带美咲体验一下没在阿里乌斯做过的事情也挺好的，不是吗？我想你们应该没有这种课程的吧？”

“是的，没有......”

女孩转身再次躲进了我的怀中，用眼眶中流出的泪水将我的胸口打湿。

“没有......”

“好啦好啦，老师就在这里哦？没事的......”

随即，泪腺彻底崩塌。

“为什么......明明还在通缉的我不值得这样......我明明不值得老师这么温柔的对待......明明是这样的......为什么......”

“为什么不再早一点？”

就算美咲没有说出这句话，我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这强烈意识。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哪怕力量再怎么强大，对这情况也只能如婴儿般的无助。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将美咲那瘦弱的身子抱的更紧一些，好像能用这种方式去将少女破碎的内心治愈一样的将自己的肩头借给美咲尽情哭泣。哭到声音也变得沙哑，泪水也彻底流干，力量彻底散去的在我怀中睡着，气息也逐渐变得平稳后，我才将女孩儿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其抱起的走下了灯塔顶，在擦过面庞上的泪痕后将其放在了本该是给灯塔管理员休息用的床上，好让这被无尽虚无吞噬了至今为止前的16年人生的少女能在我的身边得到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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