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收拾着桌上的茶杯，随口问道：“对了，马上放假了，你有什么计划？”芸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了一下，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想出去旅游。”话音刚落，母亲还没说话，父亲的眉头就皱了皱，语气不疾不徐：“旅游好，男孩要见见世面，才能顶天立地，你这样是不行的。”

芸的指尖微微一紧。他知道会是这个反应。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期待从来都只有一个——“男子汉”应该要像个男子汉。 坚定、果决、强势，而不是像他这样，安静、温和，甚至……

甚至，喜欢穿女装。芸的眼神微微飘远，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

大约七岁的时候，他偷偷披上母亲的丝巾，在镜子前打量自己。那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衣料轻薄的触感让他安心，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温柔地包裹住了，像是变成了一个可以被呵护的人。可就在那天，父亲推门而入。他怔住，父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后，眉头狠狠皱起，声音低沉而压抑：“芸，你在干什么？”他慌乱地扯下丝巾，紧张地攥在手心里，可是父亲已经看到了。他走过来，一把拽过那块丝巾，像是在检查什么似的捏了一下，随即一巴掌打在芸的脸上，一下烫的像火烧，冷冷道：“以后别玩这些东西。”

芸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本能地恐惧。母亲适时地插话：“孩子还小，玩玩没什么。”“男孩子就应该像个男孩子。”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人透不过气。他的目光沉沉地盯着芸，“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碰这些。”

那一天，芸第一次知道，有些喜欢，是不能被接受的。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以后要做什么。”父亲的声音把芸从回忆里拽回现实，“一个男人，不能优柔寡断。”他看了芸一眼，语气意味深长：“我希望你像个男子汉。”

父亲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某种审视：“我说过很多次，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优柔寡断，做什么都拖泥带水。”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芸的身上，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更不能……娘里娘气。”芸心脏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看向父亲，嘴唇微微颤了颤，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你有没有发现，你太‘温和’了？”父亲继续说道，“你总是小心翼翼的，凡事都顺着别人，太软了。”母亲察觉到气氛有些僵，笑着打了个圆场：“他一直这样，心思细腻，没什么不好。”可父亲只是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男人不能靠‘细腻’过一辈子。”

他早就习惯了这些话。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次，家人希望他“更强势一些”“更阳刚一点”“像个男子汉”。可他一直都不是。他不像父亲年轻时那样锐利，也不像哥哥们那样果断有冲劲。他不喜欢喝酒，不喜欢在饭桌上大声交谈，不喜欢打架，不喜欢那些粗粝的、被定义为“男子汉”的东西。

他就是他自己，可是——

他的“自己”，从来都不被接受。

“要多少钱？”父亲问得直接。芸愣了一下，芸抿了抿唇，试探性地开口：“……其实，晴空会出这笔钱。”说完这句话，他隐约有些后悔。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起晴空，也许只是想反驳父亲“他总是顺着别人”，也许是想证明，他并不是依靠家里的钱生活。

可他没有预料到，父亲的目光微微一亮。“晴空愿意花钱供你去旅游？”父亲问得很直接。芸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父亲沉吟了一瞬，忽然笑了一下：“有能力的人，愿意为你花钱，这是好事。”芸微微一愣。母亲倒是先反应过来，柔声道：“是啊，说明你在人家心里有分量。”她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芸，你要学会一点——有些贵人，是要好好讨好的。”

芸的心猛地一颤。“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自己的位置。”父亲缓缓开口，“你不是那种喜欢争的性格，那就要懂得依附真正能护着你的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晴空那孩子，能力不小。你和他关系不错，这一点要珍惜。”

他以为，父亲会反对他和晴空的关系，或者至少，会对此嗤之以鼻。可父亲并不在意“感情”本身，他只在意现实。

“你得聪明一点。”父亲语气平淡，却带着无法抗拒的现实逻辑，“既然有人愿意给你撑腰，愿意帮你，那就别浪费机会。”芸垂着眼，嗓子有些发涩。原来，他们并不反对他和晴空。 可是，他们也不是在祝福他。他们只是希望，他能借此过得更好一点。他们并不在乎“爱”本身，他们只希望，他能“站稳位置”。“你这性子，迟早是要靠别人帮衬的。”父亲淡淡地说，“晴空愿意帮你，就别轻易放弃。”

晴空之于他们，不是“恋人”，而是“贵人”。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母亲：“你不觉得……我这样.....不好吗？”母亲几乎没有停顿地笑了笑：“傻孩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是聪明，就好好学习为人处世，让自己日子过好。”芸低头，手指缓缓收紧，他忽然明白了——他们根本不在乎“他是谁”，只在乎“他怎么活得更方便”。她的声音轻快，像是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芸听着，却觉得心脏一瞬间收紧了。他张了张嘴，想问一句：“如果我不想成为你们期待的样子，会怎么样？”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他知道答案。他们不会生气，不会愤怒，只会用这种平静的、温和的、理所当然的口吻告诉他——他想多了。他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的“不一样”，从来都没有被认真对待过。

芸回忆起晴空对他的注视，那种毫无掩饰的、带着占有欲的目光。“芸，你是我的。”在家人眼里，他只是一个需要寻找依附的人，但在晴空眼里，他是“被珍视的”，哪怕这种珍视带着疯狂的意味。

芸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衣柜前，盯着自己的衣物。家人说得没错，他的性子不够强势，做事犹犹豫豫，一直依赖着别人。可是在家里，他依赖家人的支持，在外面，他依赖晴空的庇护。可是……这些真的就是他的全部吗？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角落里，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连帽卫衣上。他小时候喜欢穿母亲的衣服，被父亲训斥之后，他就学会了藏匿这些爱好。他不再穿母亲的长裙，但开始买更柔和的衣服。他喜欢触感细腻的布料，喜欢贴身剪裁的设计，喜欢一切能让自己“感觉到真实”的东西。可是在家里，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的每一件衣服，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连表情，他都控制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男人”。

可晴空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晴空喜欢他的样子，喜欢他本来的模样。甚至，晴空爱着他身上所有的“柔软”，那种家人觉得应该被改掉的、被训斥的、被隐藏的东西。

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上眼。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在家里，无法做自己。而在晴空那里——他可以。

晴空不会对他说“你要聪明一点”。

晴空不会让他去“讨好贵人”。

晴空不会告诉他“你应该成为男子汉”。

晴空只会在他犹豫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芸，你是我的。”

是占有，是控制，是束缚，可也是……唯一的肯定。

这世上，只有晴空不希望他改变。

只有晴空，把他的温柔、软弱、胆怯，当成真正值得珍视的东西。

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站在衣柜前，指尖微微颤抖。他一直以为，自己别无选择。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是可以选择的。他不是被迫回去，他是决定回去。不是为了依附，而是为了成为自己。

芸猛地睁开眼。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芸转身拉开门，动作带起一阵气流。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快点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他无法做自己的地方。他走到门口，手指已经搭在门把上。忽然，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茶杯还留在桌上，母亲端着水壶在厨房忙碌，父亲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财经杂志。他们一如往常，甚至没有察觉他即将离开。就像他从来不属于这里。芸的目光停留片刻，最后，毫不犹豫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风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刘海，冰凉地掠过脸颊。第一步，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第二步，胸腔里的束缚松开了一点。第三步，他终于开始跑了起来。这个家不会追上他，而他也不会回头。他要回去。回到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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