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泼皮篇）

我是个泼皮破落户，也可以叫混混。整日以敲诈勒索度日。要么就是去街尾那赌场耍耍骰子。

偶尔，有客人来赌场或者窑子快活，却付不起赌资嫖资想要来白白的耍。

那些老板老鸨们便会雇了我这种人，让我们去给这些人“长长记性”。

我因为好勇斗狠，有次和一个醉酒的嫖客干仗，被他在脑袋上给来了一下，脸上留下了一道蜈蚣也似又难看又长条的疤。

原先我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威慑力，有了这道疤之后，只要老子一露面，哪个还敢赖钱？！因此我格外得到他们器重，每次都多给我五钱。

那天，落满灰尘的澹台医馆突然来了一对父女。

那娘们很漂亮。

以前王寡妇是坊间的一朵花，在我脸上没这道疤的时候，她还常常对我抛媚眼。

我当时以为，便是皇帝老儿的那些老婆们，大概也就王寡妇那么好看。

可后来我看到了这小娘们。

澹台家的小娘们。

她是真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就连画册上面的仙女也没这么好看。

王寡妇虽然也好看。但是和她比起来，有点龅牙，眼睛也有点斜视。

她爹回来不久就死了。

她戴着孝。我操，那是真的好看。

你们根本不懂，那样漂亮的女子，穿着白色麻布衣裳，哭哭啼啼的样子。叫人看了只想要保护她。

我当时就跟我的兄弟们说了，我说我要娶这小娘们。

兄弟们都笑，说我吹牛，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不服气，要让小娘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腕。当即去东门折了些野花。

可真站在她跟前，我却又露了怯。

最终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我要你做我媳妇儿。”就落荒而逃了，连花也忘了送。

可第二天。我路过小医馆往里面鬼鬼祟祟的张望的时候，她却叫住了我。

把一盒小小的铜盒子塞进了我手心里。

她说：“这个，对你额头上的伤疤好。记得每天睡前涂。”

从那之后，每当我兄弟扒着墙根偷看小大夫，都会被我打走。

“人家本来就无依无靠的！你还要欺负人家！”我有些恼。

可是那个铜盒子我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听私塾讲课的徐先生说：“璎珞，是珠玉的意思。”

我没有见过玉。

我见过最昂贵的东西就是王寡妇的一对银耳饰。

美玉，不是我这样已经烂到泥里的人可以肖想的东西。

但她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后来她治好了知府大人的头疾。

于是没有人再敢欺负她。

当时还有衙门里的人来警告我，说璎珞小大夫有大恩于知府大人，叫我不准再去调戏她，否则严惩不贷。

没人知道我其实内心很高兴。

其实那天封城第四天。

全城人都把璎珞小大夫视作希望。我当时就很担心了。我不会怀疑她的医术，她向来是药到病除的，我担心的是万一大家的希望变成失望。愤怒的人们会撕碎了她的。

她太脆弱了。承受不住大家的怒火的。

所以我迫切的需要一笔钱。

我看见了一个自称仙人的人。扛着一个大背囊，走路的时候，里面银块相撞发出声响。

这是个有钱的主。

周围的人都告诉我说，有人用了他的神仙水，都病倒了，而且看着像是染上天花了。

我不怕天花，不就是脸上长麻子，我脸上已经有道狰狞可怖的疤了。不就是死吗？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我想着，人命关天，怎么着也得讹个十两二十两银子，到时候可以雇一辆马车，或者雇一条小船，给璎珞小大夫送出城去。

可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神仙啊？！

一开始确乎是天花的症状。

可只是发热了一会会，后来四肢无力酸软了一阵，不要紧的位置长了些痘，然后结痂了，我就好了。

仙人说，要璎珞小大夫去做那河伯的新娘。

大家都想的是，这样子能不能救扬州。

可我问的是：“她当了河伯的新娘以后，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然后非常非常幸福吗？”

仙人愣了一下，然后夸我有慧根，回答我“会的。”

我想的是，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本来就属于天上。总该是要回到天上去的。我总不能阻止她奔向更好的。

就像美玉不会掉到王寡妇家里，也不会无缘无故掉到我家里。它只是恰巧在这里逗留了一阵子罢了。

但总不能让它一辈子蒙尘吧。

只是在最后的河边。

她看着人群，唯独没有看人群之中的我。

我看着她那双温温柔柔的杏眼。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双眼睛了。

于是我跑回家。

一路喝着狭长街道刮来的晚风。

我才品尝出了其中的味道。

不甘心。也好遗憾。

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等我回到家。

我打开那个小铜盒。

把里面冰冰凉凉的油膏挖出来一点点，在指尖均匀搓开，抹在自己伤疤上。

我早已经不知道，我该如何度过我这一生。

我想起我还没留疤的时候，其实模样也还算周正，也是街坊邻居口中的俊后生。

其实我也曾去私塾里念过书。

我的父亲也是个泼皮，却娶到了我妈。我妈本是王财主家的闺秀。可是后来王财主落了难，她被卖到了青楼。但是我父亲一见钟情，拼命凑了好几十两银子才给她赎的身。

我妈曾经卖了自己的银钗，供我去私塾。说只有考功名才能改变做混混的人生。

可是扬州的纸太贵了。一只银钗终究只供我念了三年书。

我还是没有多少文化。

或许治好疤以后，我会娶王寡妇。

只是每当我看到弯月，我就会想起璎珞小大夫。

那个皎然清冷如月亮的她。

熠熠清晖平等的照耀着每一个在她面前自行惭秽、卑劣不堪的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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