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安娜还是感觉脚踝有一点疼。秋叶帮她贴了药膏，又给她捏脚。这其实很有用，但安娜其实颇讨厌直接的肉体接触，所以没有捏很久就停下了。

“说起来，有人给你发了午餐邀请。——显然是位长者。”

秋叶把安娜的手机递给她。秋叶自己没有手机，安娜让她自己把朱鹭留下的手机拿去用。她不像朱鹭那样精于此道，因此操作得很不熟练。

“好了别看了。我们走吧。到了就都知道了。”安娜招呼新上岗的女仆帮自己穿衣服。她们整排鱼贯而入，然后列在旁边。其中的两个人上前给安娜拿来酒店赠送的礼服。

安娜很顺从地让她们给自己穿衣。

女仆长轻轻贴到安娜的耳边：“实在是抱歉，但这种衣服可能还是有些不得体。”

“哪里哪里。很好了。”安娜答道。

她穿上这套简单的礼服，然后扎上皮质的腰带。如果说其他的衣服只是一般，这条腰带倒确实是很漂亮，安娜捏了捏它，然后捏捏自己的皮肤。

“这其实是牛皮。”女仆长又凑过来。

安娜索性用整个手握住抓了一把：“啊是么…我没有穿过。”

“是啊，可能是人皮太廉价了吧。你还住么？我从家里寄一件牛皮坎肩给你。”

安娜回头看了一眼秋叶，她摊了摊手。女仆长意识到把她晾在旁边了，赶紧让人为她准备衣服。她乖巧地让其他女仆为她穿上。

“我给你个地址。可能今晚上我就走了。”

安娜定了三天的房间，但是并没有用上。她决定今天就走。女仆们很满意地看着她的装扮，然后把她放开。她们一个个拉开门走进旁边的管道里，然后按动让她们掉下去的按钮的开关。安娜见到，在一个女仆飞速地坠落下去之后，有另一个更高层的女仆从顶上落下去，显然是摔断了腿。

也挺好的。安娜想着，手写了一张便签递过去给女仆长，她带着那些还不轮到她们回收的女仆们撤出房间。

她们分两条路离开之后，安娜让秋叶再给自己整整领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安娜还是忍不住要把塞进袖子里的衬衫扒出来。秋叶终归是没有阻止。

邀请她们吃饭的是菲德尔的老师。这点让安娜非常惊讶。她当然没有听过著名的叶夫根娜·苏维洛夫娜·塔诺亚教授的名头——少女是不需要看病的。但是她可以猜到一个中年女人一定是很厉害的。她刀下自己这样的孩子大概脑袋能堆成一座山。

也许她见面吃完饭就把我刀了。安娜这么虚无缥缈地想着，秋叶拉着她跳上了一辆人力车。因为是人力车所以就走得很慢。前面拉车的也是个年轻女孩，但是肌肉非常发达。

“今天最后一单。”女孩自言自语道。

“什么最后一单？这才上午十点半啊。”安娜问。

“我干一个月了。车都换给别人了。干不动。”

她随意地说着，虽然说着很累，但是安娜看来好像完全没有在跑。

过了一会儿，她见到安娜不说话，索性自己说了。

“其实——只是真的不想干了而已。干久了生活也不会有变化。”

安娜默然地盯着她奔跑的躯体，秋叶欲言又止。两个人从车子的一侧跳下去，秋叶拍了拍车夫裸露的肩膀。她点点头，靠着车闭上眼睛休息。安娜掏出钱包递给她一张纸币。车夫摆摆手没有接。

“进去吧。”秋叶拉着安娜，推开这家街头餐厅的门。海边餐厅常有海鲜，安娜不喜欢直接吃鱼，可是一个长辈请自己吃饭的话，很难拒绝。

餐厅并不高级，建立在海边一个临街但不能看到海的地方。大部分人分不清建筑的样式，但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建筑适合呈现海边的感觉。

此刻年轻的男性店主扎着绿色的围裙坐在一个中年女性身边，餐厅里并没有其他客人，桌子上摆了不多的几件小吃。安娜后悔自己没有带来火腿，它们这个时候应该在某个几十公里外的橱窗里。

“安东尼娅。坐吧，你带的火腿很不错。”

那个年轻的店主转身来招呼安娜。他们差出去了几乎所有女仆，秋叶自觉地在外面等待。

“我可以叫你安娜么？我知道你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你。”中年女性笑着让安娜坐在自己对面。店主把装着冷菜汤的杯子递给安娜，安娜犹豫了一下放在一边。

“想吃点什么？这顿我请客。”中年女性温和地看着安娜。此刻的安娜，正在用看大熊猫的眼神盯着她。

安娜想着自己要吃什么：“烩饭，不要鱼，炖牛尾和煎蛋饼。”

其实这个时候她把自己想到的所有不带鱼的菜都抖出来了。盯着面前的人她多少非常紧张。

“我就是叶夫根娜·塔诺亚。叫我塔娜就可以。”她这样温和地说。

安娜点头又摇摇头：“塔娜女士——塔诺亚女士，还是这样称呼您吧。”

叶夫根娜笑了笑：“行吧。太正常了。”

店主亲手制作了烩饭端上桌。安娜预想会有什么人的部件在里面，但是她轻轻翻动了一下没有找到。

“我们店比较——不喜欢用人肉。不过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做。”店主望了一眼说。

安娜使劲地摇头：“不麻烦她们了。就这样也可以。”

她简单吃了一口就停下来听叶夫根娜说话。

“你可以吃的。”叶夫根娜摇摇头：“可能你猜得没错这确实是严格的考核，但是你得放松点。”

安娜轻轻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随后还是放下勺子。

“有些人渴望死亡，有一些讨厌死亡。”叶夫根娜说着拿起一个火腿盒子吃掉。

“但是大部分人居于两者之间，长期的教育和被赋予的意义让她们接受死亡。这没有正确之分，我们自己选择了这条平等的牺牲之路，在这个体制下没有人能够指摘个人做出的选择。”

她说着把目光放到屋外：“菲德尔说你是个‘有意志’的孩子。我尊重他的判断，但是我仍要自己观察一下你。老实说，我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店主端上来一碟蛋饼，安娜用刀叉分割开一小块送进嘴里。蛋饼很好吃。她这么想着继续听叶夫根娜说话。

“我能尝尝吗？”叶夫根娜用叉子指着蛋饼。安娜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夫根娜也切开一块尝尝。

“尚不清楚你是否明白可能背负的义务。菲德尔和你强调过么？”叶夫根娜继续说。

“他说要给他的女儿找一个教师。我也并不清楚为什么是我。”

“我认为他看中的是一些不存在于这个无视死亡的社会里的品质。尽管我认为他让你去旅行的做法很可能已经让它们消弭了。”

叶夫根娜站起身来，绕到柜台后面拿起一杯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看向安娜，安娜摇摇头。

“你不喝酒么？好吧。”叶夫根娜坐回来。看着安娜慢慢地吃掉整顿饭。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如果现在有人要求处死我的话，我会惊讶地确认，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安娜颇感到有些奇怪：“谁会那么要求？”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代入一些东西而已。奇怪吧，我有几十个学生需要照顾，很多项目需要牵头，也有幸福自在的生活和家人——但是让我死也只需要一张纸就可以。”

她一只手撑着脸，集中地看安娜擦手。安娜像苍蝇那样每次手上沾到油就擦一遍。她几乎用掉一包餐巾纸。

吃完了之后她依然静静地看着安娜。过了两分钟她站起来。

年轻的店主对安娜投来担忧的目光，安娜有些心里发毛，背靠在椅子上。

叶夫根娜眨眨眼：“借用一下你们的厨房。——你应该没有带太多东西吧，安娜。”

安娜颓然地摇摇头，然后站起来，把外套扔在椅子上：“我能出去转转吗？还有女仆等着我。”

叶夫根娜做了个请的手势。安娜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快步走出房间。两个人都需要准备。她拍住胸口感受自己怦怦跳的心脏，把耳机拿出来塞到耳朵里。秋叶疑惑地看着她。

安娜拍了她一下：“帮我回去收拾东西送到我发给你的地址。我可能不回去了。”

秋叶非常惊讶地点点头，安娜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全部拍给她，然后径直向左走了几步，跨坐到一个能看到沙滩和大海的长椅上。她把手机再拿出来，听着夜晚的星空在耳机里跳动。

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旁边一个穿着泳装的女孩走过来拍拍她的背：“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安娜抬起头来看向她：“我怎么了？”

“你看上去很糟。像是要断气了一样。”女孩关切地说。

“没事。”安娜挥挥手。

女孩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我一直在祈祷。安娜想着，数日子不如数人头。

没事。她总是不自觉地跟着歌词。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是这么说的。

安娜默默地在上腹划了个十字，从椅子上爬起来。

希望菲德尔对我感到满意。安娜两只手狠狠揉了一把脑袋，想象性器官穿过自己的喉咙直抵口腔的感觉，然后又设想它从反方向进入。这没让她更好受，只让她觉得诡异。

我确实没体验过性交啊…安娜想着，把一只腿撑到长椅上，然后把胳膊撑到手上。她没有打算在这里干出格的事情，而只是回头对着大海拍了一张合照。明亮的大海和她小巧迷人的脸庞让她感觉在一瞬间死亡远去了。

我为什么会梦见那个女人——如果有机会的话要问问。

安娜想着，把腿放下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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