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夢

　　「我似乎也很擅長堆雪人。」

　　「是嗎？」

　　「香耶是這麼說的。」

　　盈月儀式中偶爾的悠閒時刻，伊織雕刻著神像貼補家用，刮擦木頭的聲音細細碎碎，無事可做的Saber坐在一旁，和御主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隨著多餘的木片削落，伊織手中的木塊逐漸成形。有這種造型技巧的話，製作類似的雪人大概也不在話下，Saber看著對方精巧的手藝心想。

　　「我也很擅長做雪人喔？」Saber仰起頭，發出得意的鼻音，聲音裡洋溢著等待稱讚的愉快。「操縱水流之後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形狀了。」

　　（你那是犯規吧？）

　　「……你連冰雪也能操控嗎？很厲害啊。」伊織在心裡暗自吐槽，表面則詢問和戰鬥更加相關的有用情報。

　　「不能啊，但等水結冰之後不就有形狀了嗎？」Saber自信滿滿地說。「只要在外頭抹一層雪就是雪人了吧？」

　　「……原來如此。」伊織心裡感嘆果然對方腦內的想法果然不是一般人，一邊隨意地延續話題。「那麼古老的時代就已經開始堆雪人了嗎？」

　　「就像看到泥巴就會想嘗試捏出形狀一樣，這種事情哪個時代都一樣吧？」Saber白了伊織一眼，接著想到什麼般興奮地揮動手臂比劃。「我可以做出特別特別大的，伊織你一定沒看過——」

　　喀喀。伊織施力失誤，雕刻刀的角度一歪，淺淺切入拇指。鮮血迅速滲出，染紅了木像的一角，像是那沒有人形的東西在流血一樣。

　　「是嘛。」伊織平靜地以袴裝抹去指尖的血液，再將成為多餘部分的染色處薄薄削去一層。

　　「看起來不怎麼感興趣嘛，我可是很想看到伊織的雪人。」Saber鼓起臉頰，氣呼呼的樣子像是鄰家的嬌俏少女。英靈之身到了冬天也需要穿上厚重的衣服嗎？裹滿衣料的Saber要是怕冷得像球一樣，肯定會很可愛吧？他一定會吵著吃熱騰騰的食物，然後因為嘴裡塞滿年糕一臉幸福。

　　「是嘛。」伊織只是生硬地回應著，似乎一點也沒把Saber的話語放在心上。

　　盈月儀式的參加者退去得太快了，看似永無終止的非人戰爭意外地短暫，大概下一個滿月時，這場虛幻的魔宴便會結束吧？

　　伊織一直是個通事理又現實的人，理智而自制，他一直維持著這副模樣。

　　他不可能看到Saber口中的雪人，Saber也不可能看到江戶美麗的雪景，他們都很清楚。

　　（我也想。）

　　開口掙扎也不會實現的夢境，伊織一向將它們嚼碎撕爛，嚥入沉默的口中。

　　破敗長屋的冬季一向刺骨得令人難受，如果能有Saber的歡聲笑語點綴，想必不會像以往難捱。

　　（我也想。）

　　喀喀。多餘的部分不斷削落，漸臻完成的神像沒有眉眼口鼻。

　　投身劍術的此身不需要太多東西，即使如此，仍連一場滿足的幻夢都是奢求。

　　「伊織，你——」Saber開闔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也同樣沒能說出口，只是露出雲淡風輕的微笑，換了一個話題。「……少當家的那個財寶庫真狡猾啊。」

　　「怎麼說？」伊織隨口回應。

　　「要是儀式結束時能像他一樣，帶走一些東西就好了，江戶的美食或紀念品之類。」Saber望向自己的御主，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似乎不知憂慮。英靈消失的場面他們看過多次，早已死去的亡者們只會化成一團光點，回歸塵土之中，不留痕跡。「像是金平糖或糰子呀，啊，既然要帶的話，還是帶伊織和香耶做的飯糰吧……」

　　Saber細細數著想吃的東西，平凡的家常菜占了大半，伊織沒有仔細聽，不能細聽。

　　（帶走……）

　　伊織垂下眸子，掌中的神明無悲無喜，去除七情六慾的悲憫臉龐正看著自己。

　　他真的、沒有願望。

　　「確實，如果能帶走些什麼的話——」夕陽柔和的光線之下，伊織露出平穩的笑容，陰影遮蓋的眼底幽深無盡。他再度將扎刺肺腑的乾渴撕碎，一口一口，嚥入喉中。

　　倒數的時間還剩多久？共眠的夜晚還剩幾夜？他的劍術能在腐朽於太平前抵達月光嗎？到了明天，琥珀般的眸子會如泡沫般消失嗎？

　　他不知道。

　　「——可真是、狡猾啊。」伊織嗓音溫柔地說，平靜地削去了最後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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