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怎麼在這裡？」我問蔣旬。

「等你呀。」

「幹嘛等我。」

蔣旬沒再說話，就牽著車跟我一塊走。

既然他要陪我走，就讓他陪吧。

雲朵的縫隙越來越大，直到藍天超過了烏雲，雨也幾乎停了。

雖然天上的雨停了，但從我們身上滴落的雨卻還沒停。

頭髮、衣服、書包，水滴不斷落下。

我決定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

終於到了山丘頂端，我們踏上車子，從山丘上滑下，直往家的方向衝去。

就算是下坡路，蔣旬還是騎在我前面，落後的我只能見到他轉進巷子裡，等到我好不容易抵到家門口，蔣旬早就不見了。

（管他的，回家吧。）

進到家裡，爸媽依照慣例都不在家，我在客廳就直接把全身脫個精光，衝進浴室結結實實泡了個超棒的熱水澡。

貴妃出浴結束，外頭天也黑了，看看時間都已經七點半了。

爸媽還沒回來，他們該不會不回來吃吧。

我這才從濕答答的書包拿出手機，還好它的防水功能不錯，一切正常。

有好幾通媽媽打來的未接來電，看樣子爸媽今晚又沒辦法在正常時間回家吃飯了。

我回撥給媽媽，電話那頭的她向我道歉，要我自己煮麵吃，冰箱裡有菜有肉可以放進去。

「阿旬不知道有沒有吃？你叫他過來跟你一起吃吧。」媽媽說。

「妳幹嘛不叫他？」

「他手機好像沒開，我傳訊息也沒回。」

「喔，好啦。」

雖然嘴上這樣回應媽媽，我其實太不去想去找蔣旬。

蔣旬那種態度，實在讓我覺得怕怕的。

不過不想歸不想，媽媽的乖孩子還是得當。

我打開大門，走到蔣旬家門口，抬頭向上一看，蔣旬家的二樓有燈亮著，應該是在家。

我摁了一下門鈴，它不像我家的會發出聲音，我等了一會兒屋裡沒動靜。

我又長摁了一次門鈴，還是沒聲音，此時除了四周轟然的雨後蟲鳴，屋子裡一點聲響也沒有。

看樣子蔣旬家的門鈴真壞了。

我用手扣了扣蔣旬家門，向屋裡大喊：「蔣旬，你在嗎？」

屋子就跟蔣旬的人一樣，無聲無息。

「啪啪啪」我用力拍打蔣旬家門，拉高聲音喊：「有人在嗎？」

再等了一會兒，我放棄了，打算轉身離開。

正要開家裡大門的同時，有個聲音叫住了我：「你有什麼事嗎？」

是蔣旬。

「沒啦……。」我被他突如其來的現身嚇了一跳，竟然無意識地說出口頭禪。

蔣旬一臉狐疑地看著。

這下我才連忙改口：「不不不，我有事，有事找你。」

「什麼事？」

「我媽叫你來我家吃飯。」

「喔。」

「你吃了嗎？」

「沒。」

「那一定很餓，來我家吃吧。」

蔣旬也沒說什麼，就跟著我回到家裡，也不待在客廳，反而跟我走進廚房。

我不會煮飯，唯一的烹飪技巧就是把冰箱裡的東西全丟進鍋子裡煮什菜麵。我七手八腳地弄食材，蔣旬就站在一旁看，像是大廚在監督學徒似的，這讓我覺得既尷尬又緊張。

明明是很簡單的煮麵，有個人監督，感覺全變了。

湯頭好像太淡，麵也爛了。

我一直偷看蔣旬，他還是那副撲克臉，看不出在想什麼。

我把麵盛裝到碗裡，端上餐桌。

「好了，來吃吧。」我對蔣旬說。

「你媽呢？」

「她今天比較晚回來。」

「所以她沒有要煮？」

「對。」

「要吃這個？」蔣旬輕蔑地指著桌上的麵。

「對，我只會煮這個。」

蔣旬「喔」了一聲，直接坐到餐桌前，端起碗，淺嚐了一口湯。

我看著蔣旬深皺的眉頭，就知道這碗麵徹底搞砸了。

蔣旬放下麵碗，起身就往外頭跑。

「嘿！你去哪？」

蔣旬不理我，開了門就跑回自己家。

（難吃就難吃，需要這樣嗎？）

我鼻頭一酸，眼眶泛出眼淚。

（我討厭你！）

我望著桌上的麵，心想「不吃白不吃」，便帶著淚眼，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麵。

的確很難吃，難吃到我竟然噗哧一笑。

我放下筷子，坐在碗前發呆，心裡盤算是忍著把它吃掉，還是重新煮一碗。

沒想到此時蔣旬突然又走了回來，手裡還提著一包塑膠袋。

蔣旬也沒搭理我，直接站到流理台前，把塑膠袋裡的東西拿出來，看起來是泰國的泡麵，還有一些調味料。蔣旬不理我，自己在流理台前忙了起來，拿鍋子裝水、開火、準備蔬菜佐料，開始料理他的泰式料理。

五分鐘過去，鍋子裡的麵條香味四溢，越聞肚子越餓。

又過了幾分鐘，蔣旬手中一鍋香噴噴的泰式什錦麵煮好了。

我看著桌上自己煮的已經涼掉的那碗麵，再看看蔣旬盛來的麵，我煮的東西真算不上食物啊。

蔣旬走了過來，把一碗麵放到我前面。

（沒想到有我的份，真開心。）

「你這樣夠吃嗎？」我問蔣旬。

「夠吧，不夠的話就吃你煮的吧。」

被蔣旬這麼一說，我臉都紅了，連忙低下頭，免得讓他看到。

蔣旬端來另一碗麵，就在我對面坐下，吃了起來。

我也不忍了，拿起筷子跟著蔣旬開吃。

泰式的麵有點辣，也有點酸，卻輕易征服了平常怕辣的我。

「好好吃喔。」我忍不住稱讚。

沒想到蔣旬聽著竟然笑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蔣旬笑起來臉頰有兩個酒渦，還有小虎牙，真可愛。

不過這笑容只綻放不到一秒，立刻被收起，回到原本的撲克臉。

「你笑起來很好看，不要每次都那個臉啦。」我對蔣旬說。

「我？你自己也不是一樣臭臉？」蔣旬反問我。

「我哪有啊。」

「有，臉又臭，又囉嗦。」

「屁啦！我常常笑好嗎？」

「沒有！」

我不知哪來的狂勁，竟走到蔣旬身邊，拉起他的手，走到浴室裡，打開燈。

燈一亮，我們兩個人的臉，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同樣都擺著一個臉。

我們看到鏡子裡嚴肅的自己，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6）

蔣旬的個子比我高一些，皮膚也比我白。媽的，泰國不是太陽很大嗎？怎麼皮膚還是這麼白啦？

「看吧，你的臉超臭的。」我對蔣旬說。

「你也是啦！」

「你笑起來好看多了。」

「你笑也沒多難看。」

（真是個愛抬槓的人。）

我們離開浴室，回到餐桌上吃完美味晚餐。

蔣旬收起桌上的碗筷，拿到水槽準備要洗。

我跑到蔣旬身邊，搶過他手上的碗，說：「你幹嘛連碗都要洗？」

「看你不太想洗，我就拿來洗了。」

「哪有不想洗。」

「我認識的人很少有人會喜歡洗碗的。」

「你喜歡喔？」

「我還滿愛做家事的。」

蔣旬把碗放下，接著說：「不過你既然想洗，就給你洗吧。」

「好。」

我語音未落，蔣旬就轉身就要走，我連忙問他：「你要去哪？」

「回家啊。」

「回家幹嘛？」

「整理家裡，寫作業。」

「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

「幫忙？」

「呃…就我媽說的啦，要我多照顧你。」

蔣旬遠遠指著水槽裡的碗，說：「誰照顧誰還不知道咧。」

（什麼啦？）

「沒事的話我走了。」蔣旬說。

我也沒留下他的理由，只是「喔」了一聲。

我拿起碗準備沖水，從客廳傳來蔣旬的聲音：「其實我有一個問題啦。」

「又怎麼了？」

「我家好像沒水。」

「沒水？但我家有水耶，應該沒停吧。」

「我也不太知道，傍晚回來打開水龍頭就沒水了。」

我放下待洗的碗，走到客廳，對蔣旬說：「我跟你去看看吧。」

蔣旬沒說什麼，我便跟在蔣旬身後，第一次踏入他家。

比較我家，蔣旬有點老舊，小庭院裡沒有花木，只有高高的雜草，燈光昏暗的客廳裡的陳設很簡單，牆上的壁紙長著一片片的黴斑。

走進廚房也是客廳一樣，黑黑髒髒的，沒好好整理實在不適合人住。

（怎麼不先整理再來住呢？）

蔣旬打開流理台的水龍頭，我們在旁邊等了一兩分鐘，水龍頭一滴水也沒流出來。

「真的沒水。」我說。

「不知道是哪裡出問題了。」

「我對水電不懂，沒辦法幫忙。」

「我也不期待你會懂。」

「晚點問我爸媽好了，明天請他們找人來看看。」

「嗯。」

蔣旬又是不吭聲，直接轉身離開廚房，跑上樓去了。

蔣旬奇怪的舉動我已經碰上太多次了，一開始會覺得不爽，後來倒也慢慢知道他的想法，反正他沒叫我離開，一定是要上樓拿東西。

我就在蔣旬客廳等他，其實算不上客廳，櫥櫃都是空的，沒有電視，沒有冷氣，只有一台電風扇，以及簡陋的桌子和沙發，要說這兒是廢墟，我也不意外。

（真得找個時間幫他整理。）

為什麼蔣旬的爸媽會讓他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這麼可怕的地方，晚上難道不會害怕嗎？

蔣旬在樓上搞了好久，才下樓來。

蔣旬右手提了一個洗衣籃，裡頭滿滿都是衣服，看樣子這幾天都沒洗，左手則拿了幾本學校的書，大概是跟我一樣被雨水沾濕，每一本都爛爛的。

「所以你要我幫你什麼？」

「洗澡、洗衣服，還有……。」

沒想到蔣旬也有說話支吾的時候。

「臺灣學校的作業有點難……。」蔣旬說。

「是需要我教你嗎？」

蔣旬這時又不回話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說：「好啦，先到我家來吧。」

關上蔣旬家門，我對他說：「你家得好好整理，不然很難住。」

「我有整理呀。」蔣旬說。

「感覺裡頭還是很髒。」

「我家只有一個人，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整理好。」

我們走到我家門口，將門打開，我回頭對蔣旬說：「我跟爸媽講，請他們找人來幫你整理吧。」

蔣旬沒說話。

算了，他不講話我還是照想的做吧。

回到家裡，我帶蔣旬去洗澡，自己則去整理廚房。

這傢伙洗很久，我都整理好廚房，幾乎把所有作業都寫完，而他卻還沒出來。

看了看時間，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明天還要上學耶。

於是我上了二樓，浴室門緊緊關著，我靠近它附耳傾聽，裡頭一點水聲都沒有。

（咦，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我突然有些不安。

雖然有些失禮，我還是敲了敲浴室的門。

裡頭依然沒聲息。

我試著按下把手，沒鎖住，其實可以直接進去。

但直接進去實在太失禮了，於是我又敲了一次門。

這次有回應了。

「你還好嗎？」我朝浴室喊。

「我在浴缸裡睡著了，馬上出去。」浴室裡這麼回應。

聽到這話我才鬆了一口氣。

我也不下樓了，就在浴室門口等他。

過了幾分鐘，浴室門終於開了，蔣旬的身影從裡頭出現，他的樣子讓我嚇了一跳。

蔣旬沒穿外衣，只穿著一件白色三角內褲，就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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