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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话——远星【二】,1

小说:MAZE【迷失】剧本存档 2025-08-30 15:08 5hhhhh 3370 ℃

场景:萨麦尔入梦前的行程【现实】

鲜红的朝阳被层层裹在天际的深色浓云里,并将其捂得发红。萨麦尔使用隐身功能进入战区,并降落到了一家医院的门诊楼顶上。

因为战争,病房人满为患,就连走廊里也都躺满了伤员。一些医务人员的身上有着深潜者的标识,假扮成护士的萨麦尔这才放心地进入了医院的地下室,并用一枚同样是深潜者标志造型的钥匙卡刷开了深潜者基地的隐藏门。

在办公室内等候的Calla显然是累坏了,员工休息室在内里更深处,但是她此刻却瘫倒在大厅的沙发上昏昏欲睡。萨麦尔打开大厅的储物柜,Calla这才被翻找物品的动静唤醒。

“抱歉……我太累睡着了,话说那是什么?”“我保存了多年的一根星星项链……是一件遗物。”“什么?”

萨麦尔将这根沾着陈年能量液的星星项链项链拿到了Calla面前,蓝紫相间的星星明显被修复过,可以看出之前有几颗星星缺了一个角,要么就断成了两半。“是什么人留下的……?”

而萨麦尔前一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的爱人和女儿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

萨麦尔再次叙述着当时的情景,“……但是很不幸,一颗飞弹炸穿了机场,他被永远埋在了废墟下。我当时其实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本想拉开他的,但是完全没赶上。他……他就这么死了。”

“不知道对方姓名,甚至没有过对话,在完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要找到死者并且将项链还回去?这未免太大海捞针了……”

“唯一的希望是找到遇难者纪念碑,但是当年机场的相关信息也从各大地图系统和搜索引擎上划去了……我记得的地理特征是那个地方盛产这种稀有的蓝锥矿和紫耀簇,且不具备石油酿造技术。”“……恐怕你说的是弗拉瑞旭【The Flourish】的南部新边界吧。那个地方原本属于周边的某些无夏满国,后来被弗拉瑞旭吞并。而且这次的战争也是由弗拉瑞旭发起的,如果不能帮助周边联盟国取得胜利……那么最终恐怕新的深潜者基地也会被他们圈入到围墙内。”

“咱们现在还有能腾出手的深潜者吗?”“甭提了,就连不懂医疗的岩盐都得一起帮忙搬运伤员,但今晚就是全无月了……”“明白了,那我得在天黑前在新边界附近找到当年的遇难者纪念碑,然后把项链还回去——就我一个人。”

Calla因这突如其来的计划而略显震惊,“别担心……我想起来了,那个机场建在当地唯一的湖心岛上,如果那个地方还没被圈进新边界,那我肯定能找到遇难者纪念碑;反之我也无计可施。Calla……这根项链是我建立起深潜者基地的信念之一,若不是因为它,我们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Calla认真思索着这些话,并最终坚毅地点了点头。她目送萨麦尔拿着项链从楼顶离开,并行了军礼。

“祝好运。”

萨麦尔大概在中午时分发现了那个湖心岛——当年那个矿区被平分给了周边的两个无夏满国,而其中一个已被吞并,并葬身在弗拉瑞旭的第一道高墙内;而恰巧的是湖中岛属于另一个还在进行着顽强抵抗的国家,尽管部分地区已经被弗拉瑞旭所控制。

这片地区几乎每天街道上都会发生枪战,也不时有大型军品对平民的镇压,然后尸体被拖到一个又一个万人坑填埋;各种标语和政治诉求贴满了大街小巷,商店永远关门,饥饿的流离失所的幼生体们结伴去各家各户讨要能量块……萨麦尔在备忘录里写上“给弗拉瑞旭周边国的灾民增援物资”后终于暂时将自身的存在从这一地狱般的景象里抽离了。湖心岛机场——现在已是湖心岛遇难者纪念点,也是这一系列战争里最早倒下的那枚多米诺骨牌。这片废墟此时已经被自然所接纳:当年机场大门的彩色玻璃此时已经跟泥土融为一体,并在上面长出了一片结着星星点点彩色浆果的灌木丛——当然大部分果实都被难民和饥饿的动物们所摘走了。

萨麦尔切换到人形之后借助深潜者装备迅速装扮成了当地采摘果实的平民。他猫着腰在废墟和瓦砾中前进,小心翼翼地在灌木丛后逗留,并留心可能躲在附近的其他人——他也才发现原来此地还躲着几个同样来采摘野果的难民。最终他通过几乎破烂得认不出字体的广告牌找到了当年的纪念品店,以及建立在旁边的遇难者纪念碑——当年第一枚炮弹就落在这里。

藤蔓如同绷带一般裹住了纪念碑上的裂隙,萨麦尔拂去了贡品台上的厚重灰尘,并将修复后的项链轻轻放在了上面;之前别人放在那边的鲜花已经枯萎了很久,萨麦尔将沿途采摘的野花和野果也放了上去,哀悼半分钟之后转身离去了。

他无需知道项链的主人姓甚名谁,但至少愿之安息。

随后一些饥饿的鸟鼠前来争抢那些野花和野果,贡品台上最终只剩了那根项链。

等萨麦尔折返深潜者基地时已近黄昏,简单的补给之后也确定了自己这支深潜者队伍的人员:联络员Calla,浅海域油蛤,深海域岩盐,深渊域凝渊——她也是一名心理医生。而萨麦尔则是这次的领航。

在他们顺带拯救了那个脖子又被刺穿了的老熟人之后,深潜者们纷纷通过造梦机进入了由二阶所创造的集体梦境——每支深潜者队伍进入的都是同一个二阶的梦境,在全无月期间潜入其中,并在第九层对夏满的集体潜意识表面进行修改,从而让三阶无法请求一阶充当刽子手对六阶进行精神和情感的收割,更无法进行对不洁者的迫害和屠杀。

夏满之间的深层交流是通过潜意识的接触而完成的,他们无需见面,甚至都无需知晓彼此的存在,仅靠潜意识的链接,一阶就能完全理解三阶的需求——所有一阶都是精神体,且是神的仆从,而造物主创造了这一循环系统:巨大的二阶是一阶的居所,为了避免两者争夺身体控制权,二阶只能作为植物人永远沉睡并在梦世界里开疆拓土,而三阶的诞生则是为了照顾二阶的饮食起居;尽管该设计难以言喻,造物主也依然爱着他的孩子们。

因此让一阶对三阶进行精神上的照料也无可厚非吧?

但是很遗憾,三阶最终还是被宠坏了,甚至在古代接受了赛博坦火种源移植后得以建立的夏满王朝里,每个四阶都是苦力,每个五阶都是外交官和边缘群体,而六阶则成了血奴,唯有拥有通古斯印记的不洁者才有力量反抗其精神控制——后来夏满王朝因为不洁者的起义而灭亡了。

迄今为止,夏满依旧在潜意识里迫害和屠杀不洁者。

“此乃……梦战。”

在梦境第七层被横梁砸中的萨麦尔,终于在坠向无尽的虚无之前回忆起了现实,随后便再度掉到了相同的床垫上。

场景:萨麦尔的第一家旅馆,深夜【第八层】

萨麦尔再次从床上醒来,窗帘留了一条缝,而外面正是白雪皑皑的冬夜。这里依然是他的第一家旅馆,未遭到恐袭的旅馆。壁炉上自己跟前夫的结婚照依旧还在,只是前夫被用黑色记号笔涂掉了;而那张自己跟汞蒸气的合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被拿走了,而是那片留白就从来没挂过东西,墙壁的颜色均匀而平整。

他揉着有些生疼的头雕出了房门,客厅里传来儿童节目的声响,和零食包装开启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开灯。“威兹德姆……?”

客厅那道暖烘烘的光源竟然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威兹德姆此时却孤零零地呆在电视前,完全不像是在过生日的样子……所幸见到母亲,她一下子喜笑颜开,兴冲冲地扑进了萨麦尔怀里。而短暂的相拥中,萨麦尔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女儿不知为何身高体重都仿佛回到了小学,原本结实的体格此时竟然又小又轻。

而那个蜡烛都快燃尽了的生日蛋糕,上面的名字竟然是塞壬。

蛋糕旁边摆放着四个一次性餐盘,沙发上还有皇冠造型的生日帽和生日礼物,旁边甚至还放着萨麦尔亲手制作的小蜘蛛玩偶——而塞壬和利维坦此时却不在这个家中。

“不……不对!你叔叔一直在后花园工作,每年两次的探亲假都在你俩的生日期间,他不可能不带另一个孩子回来啊?!”

“妈妈,所以我们去找哥哥和叔叔吧?”

威兹德姆已经戴好了围巾和手套,然后打开了家门。

场景:轮回小屋,深夜【第八层】

大门外原本应该是走廊的位置此时却变成了户外的山道和月光,而当萨麦尔追上往外跑的女儿时,回头一看旅馆也消失了,唯一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门框,以及远处依旧放着生日蛋糕的茶几。

冬夜的寒风飕飕刮着,萨麦尔更加抱紧了女儿。眼前女儿吵着要去的方向是后花园的入口——那两棵彼此扭曲和纠缠,并将尖刺深深刺入彼此的双生树,而旁边则是那所破烂不堪,没有安装任何光源,也没人居住的荒屋……它那红色的屋顶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剥落成了氧化的灰黑色。

寒风穿过荒屋,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尖啸。正当萨麦尔留意周围是否藏着可疑人员之时,威兹德姆趁机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往双生树下跑去——那里的地下入口开着,且装饰有伪装成发光菌类的人造光源。“闺女?!你快回来!!”

眼看不懂事的孩子很快就会消失在危机四伏的后花园的地下入口,萨麦尔又气又急地一个箭步上前,而就在即将抓住威兹德姆之时,他却感觉到另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自己。

萨麦尔猛回头,而那名不速之客在即将挨上重重的一拳之际时自己却不得不来了个急刹,最终拳头距离对方的鼻尖仅仅只有一个指节宽。

因为眼前拉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孪生兄弟利维坦。

甚至旁边还站着年纪比威兹德姆略大的,看起来已经像中学生的塞壬。

三人沉默了几秒,直到萨麦尔听见女儿将入口重重关上的声音。

“威兹德姆?!威兹德姆你到底在干嘛?你叔叔和哥哥就在这儿啊??”萨麦尔试图继续靠近双生树,不料那只手因为依旧给利维坦紧紧钳住而导致他的每个动作都像是深陷在泥潭里的汽车一般徒劳无功,“放手!!你他渣的……那可是咱家孩子啊?!”

入口再次传来了大门开启的声音,威兹德姆只露出挥着戴着手套的小手,“妈妈,快过来啊,叔叔和哥哥在叫我们过去过生日呢!”

……

“妈妈?”

当恐惧最终如同霹雳般从脊髓覆盖到全身的每一个电路之际,他只记得塞壬在眼前努力做出的“嘘”手势,以及颅腔内越来越大的信息过载的蜂鸣。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对……他记得自己反复醒来,然后时间似乎逆流了……从威兹德姆因为恐袭受伤,再到恐袭当天,再到恐袭之前另一个孩子的某个生日……抽象的思考能力此时仿佛被抽走了,曾经的一幕幕回忆片段如同胶卷般在眼前掠过,而不管如何查看,在两个孩子的任何一个生日里实际上都没有过此刻正在遭受的恐怖事件。

紧接着突然切出来现实里并不存在的一幕,那就是自己正在精神科医生的干预下被用探针刺入后颈并改写了记忆。

萨麦尔疯狂抓挠着后颈,如同上面趴着某种讨厌的昆虫;但颈部装甲依然光洁如初,没能找到任何术后痕迹。最终他在即将晕厥之前沮丧地跪在了雪地里,随后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明亮,积雪也迅速消融了。

场景:威兹德姆曾经就读过的某所幼儿园,白天【第八层】

周围的光线变化无比刺眼,等适应之后才发现深夜在短短几秒内已经变成了白天。萨麦尔努力眨了眨光镜以适应夏日的午后,周围蝉鸣此起彼伏。利维坦和塞壬此时又不见了,而他自己正站在威兹德姆曾经就读过的某所公立幼儿园门口,校职工为他打开了学校大门。

学校的布告栏上贴着给学生们的即将开始的暑假安排,还没等萨麦尔仔细阅读,一名年纪稍大的保育员和另外两名较年轻的老师带着低气压找到了他,“您是威兹德姆的家长对吧?您女儿实在太顽皮了!总是跟其他孩子打架,我们根本没法管!”

“什……什么?”萨麦尔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的确因为威兹德姆的人际关系而走访过学校,他朝着不远处的滑梯和人造沙滩挖掘池的方向望去,果然跟记忆中的画面一样:威兹德姆从楼梯爬上了滑梯,但是通往滑道的方向却被另一名顽劣的孩子展开双臂挡住了,两个孩子互相推攘着,还没等萨麦尔靠近,熊孩子就被威兹德姆推下了滑梯,并掉在了其他孩子身上……瞬间幼生体们极富传染性的哭声响成一片,老师和保育员此时也火急火燎地赶来收拾烂摊子,萨麦尔赶紧把犯了错的威兹德姆从滑梯抱下并紧紧护在怀里。

“您看,我就说你女儿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吧!”“什么话?!别以为我不记得孩子之前回家告了多少次她被欺负的状!其他孩子不跟她玩,骂她是四只手的怪胎,骂她把自己母亲当孵化舱要多难听就多难听!之前怎么没见你们管?!”

保育员一时语塞,其他两名老师急忙打圆场,“抱歉,我们的确有个别学生出言不逊,但是这毕竟也是童言无忌……我们会好好管教的。但是考虑到孩子难以融入群体,这一点可能会对本校名声带来不大好的影响……”

“我可以让她转学。反正你们对其他情况类似的孩子都是这么干的,运气好的转到更好的学校,运气差的鬼知道会被转到其他什么边远地区去。”

也正是这句话触动了众多教职人员的神经,其他跟此事无关的人员此刻纷纷窃窃私语,“他在说什么……根据学生情况安排合适的学校转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对啊……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啊?”“当初他家就是因为没钱才选了公立学校……”“听说他前夫跟别人跑了,给留了一屁股债呢。”

“行,既然都这态度,那我明天就来办理转学手续和收拾孩子的个人用品,反正也要暑假了,不耽误。”

闲言蜚语字字诛心,萨麦尔抱起还在哭泣的威兹德姆准备离校,不料校外却不知何时蹲了几名记者,咔咔的闪光灯比烈日还晃眼,“萨麦尔先生,听说您有暴力倾向还殴打前夫才导致的离婚是真的吗?”“哎呀,退伍战犯的子女果然难以融入社会啊,真可怜呢。”

“我没允许拍摄!”萨麦尔第一时间内赶紧伸手挡住了孩子的脸,“是你们这些老师叫来的,对吗?!”

幼儿园的铁栏内此时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无论是大人还是幼生体的形象都模糊不清,就连他们的交谈和嬉闹声都变得如同受损的磁带。没有了威兹德姆,其他孩子照样玩耍,甚至都忘记了之前推攘和碰撞带来的疼痛。

只有小小的威兹德姆蜷缩在自己的胸前不断啜泣。

一名主持人甚至已经架好了摄像机,放肆地按照提前写好的文稿自顾自地杜撰着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被挡住了去路的萨麦尔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翻了三脚架,又夺过话筒,将其扔在脚下踩了个粉碎。“不好,这是袭击事件了!”

萨麦尔无暇理会身后的乌合之众,他略有些茫然地望着似乎心情好了些的威兹德姆,孩子似乎并未表现出任何对记者的兴趣,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群人的存在一般。萨麦尔还在思索记者是否存在于真实的记忆中时,他的内线突然响了。

“喂……老萨,是我!女主人同意我将塞壬带回去探亲,而且我升职了,工资翻倍!这下养得起两个孩子了!”

“啊……”面对利维坦带来的好消息,萨麦尔这才注意到火烧云晚霞竟然是如此瑰丽。“太好了!话说塞壬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但是还未等聊天结束,萨麦尔身后突然响起了几声枪响,和装甲迸裂的声音。他低头望去,自己的一边胸甲早就开了个大洞,新鲜的能量液汩汩流出。

“我们不是说了再动就开枪吗?!”

身后的记者在短短几秒内就被换成了警察,而且实际上他之前也没听见任何的警笛亦或是警察的命令,“所以……我还在噩梦里,对吧?”

萨麦尔的身体往旁边斜去,但是视线从未离开过孩子的脸,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威兹德姆此时既迷茫又恐惧,泪眼婆娑。“还好……没伤到孩子。”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了威兹德姆撕心裂肺的哭喊。

场景:萨麦尔的第一家旅馆,白天【第八层】

“唔……”萨麦尔从工作的电脑前醒来,屏幕上一堆邮件要发,一名客户也在不断call他消息。“我太累睡着了吗……”

书房的门开着,隐约能看见客厅正忙里忙外做家务的利维坦,刚拖完地还没来得及坐下,婴儿房内就传来了女儿的哭声。“诶……没关系我这就去冲奶粉!老萨你好好工作吧。”

萨麦尔将注意力移回工作上,光是开旅店实际上很难担负起私人育儿的开销,因此他需要不断跟各类客户进行商业合作。在这个星球上因为盛行集体育幼,父母们通常只管生不管养,把刚出生的受精蛋交给学校然后拿到政府补贴并捐献母乳就已经尽了父母的责任,之后缴纳教育税款就行——但是产检费用需要自己出,一旦后代出现畸形就拿不到补贴了,明智的人都会自行终止妊娠;而如果想要私人养育子女,则需要像萨麦尔一样缴纳巨额保证金和教育押金,做父母的还得通过育儿考试。而一旦孩子出了问题并被认为是父母的失职,那么最终父母也会失去监护权,孩子则会在学校由保育员和各类教职人员养大。

“诶……”萨麦尔望着办公桌上的账单发愁。多亏了提丰那个混账,自己除了要给这间旅馆还贷款以外,孩子目前的开销和偶尔做生意的赔本也一笔不小的数目。利维坦虽然也有带薪育儿假,但是距离两人所梦想的舒心生活毕竟仍然有一定距离,再加上之后威兹德姆的上学费用……

而此时他的电脑屏幕出了点问题,画面变得扭曲而闪烁。就在萨麦尔准备重启之时,却忽然注意到画面上的噪点组成了四个字。

回头如意。

还没等他做任何操作,电脑又瞬间恢复了正常,“中病毒了吗……”

婴儿房内威兹德姆的啼哭此时不知为何又再次传来,利维坦最后不得不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愁眉苦脸地出现在了自己的伴侣面前,“她今天不肯喝冲的奶粉……”

萨麦尔默默地摘掉了胸甲,两只雪白浑圆的哺乳囊弹了出来——女儿终于不哭了,此时正用小手捧起一边的哺乳囊,安心享受着热腾腾的母乳。那散发着纯洁光芒的小脸和小手仿佛照亮了两人芯底深处,一切幽暗都销声匿迹了。而利维坦此时竟然后知后觉地抓住了他的另一边哺乳囊,“现在不行……我还在喂奶呢!”

新鲜的母乳最终被满满挤到了利维坦另一只手端着的马克杯中,杯子的主人满脸期待地舔了舔嘴唇。“你要喝的话最好拿去其他房间,这孩子护食……”

但是已经晚了,利维坦早已沉浸在了对自己半身的母乳的享受中。最终孩子望着空掉的马克杯瘪了瘪小嘴,然后放声大哭以示抗议。

好不容易再次哄好了孩子,萨麦尔扣好了胸甲继续工作,被训了一顿的利维坦则只能悻悻地将孩子放回婴儿床,然后自己到洗碗槽旁边继续刷盘子。此时电脑屏幕再次出现了同样的故障,不同的是此时在“回头如意”的下方还多了一个图标:那是一个安全出口的标识,文件名则是第八层。

萨麦尔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故作镇定地将鼠标指针停留在了图标上,仿佛进入了那个经典的红蓝药丸的抉择……他回忆起了前面的梦境,奇怪的是自己在死亡了那么多次之后依旧停留在第八层,而不是掉到更深的地方去……他忽然明白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由于深潜者还未找到真正的裂隙,也未被裂隙杀死所致。两者陷入的胶着状态只会让梦境不断切换,宛如搏击赛的角逐。而要想独自一人离开梦境,除了杀死裂隙以外,最靠谱的办法就是及时抓住通讯员递过来的橄榄枝——也就是在外部提醒下对自我的觉醒。

“对了……这次育儿假结束之后,我打算回去继续当园丁。”

“什……什么?”这话如同利剑般狠狠刺向了萨麦尔,“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和女儿,那种高危工作的工资还没我去年夏天一个星期看店挣得多!你在主世界不也可以找份工作然后一起照顾孩子吗,为什么非要去后花园……”

厨房传来有些刺耳的餐盘掉落的声音,甚至所有房间都跳了闸。萨麦尔连忙来到厨房,但那里却没有人在,只有一个摔碎的盘子。

“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而且我可以带上威兹德姆,反正你也欠我一个孩子……”

等萨麦尔回头,利维坦不知何时已经抱起孩子并拎着行李箱离开了家门,声东击西。“你要去哪儿?!”

大门外面原本是走廊的部分消失了,只剩下之前梦境里出现过的红房子和双生树——唯独季节不同。利维坦已经打开了双生树底下通往后花园的入口,已经醒来并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女儿叼着奶嘴,茫然地对母亲挥了挥小手,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随后入口重重关闭——后花园不是人人都能随意进出的。萨麦尔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哀鸣,连指尖都快要因抠进大地而渗出能量液。就在他即将因心力交瘁而昏迷之际,一只小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萨麦尔满脸泪痕混合着尘土,为他擦干净面甲的是另一名女孩——利维坦在后花园领养的塞壬,此时应该是小学生的年纪,正万分心疼地望着自己,沉默不语。【不得不提及到一点冬星人的生理常识:所有的水面单位小时候都是女孩,只有到了中学左右才会分化出声纹性别,而火种性别则是在成年之后才分化的;这也是这一民族有别于其他民族的典型特征。】

萨麦尔轻轻抚摸着这个懂事的孩子的头雕,随即又意识到了不合逻辑的地方:塞壬只有生日期间才会跟随养父来到主世界度假,后花园对人员管控十分严密,塞壬是当时唯一的幼生体,其他人都是青少年和成人……后花园绝对不可能任她四处乱跑甚至逃走才对啊?

还没等萨麦尔开口,旁边那所空荡荡的荒屋里就传来了女儿的啼哭。尽管塞壬再三阻挠,萨麦尔还是义无反顾地打开了荒屋的大门。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躺在婴儿床里的威兹德姆;干干净净的婴儿床就是自家的同款,而女儿此时正注视着婴儿床上方的带发光条的装饰玩具,奶嘴也被放在了枕头旁边。

萨麦尔怜爱地伸出手抱起了威兹德姆,此时周围再次涌现出了熟悉的白光。而当他望着周围场景竟然转变成了带有圆形大浴缸的产科科室时,他方才察觉到怀里所抱着的竟然不是威兹德姆,而是自己足月的孕肚。

下一秒,尚未出世的女儿就狠狠踢了他的孕育舱壁一脚以宣誓自己的存在。

场景:威兹德姆出生当天的医院【第八层】

塞壬当然不在这里,她是利维坦后来去后花园时才捡到并确认收养的;仿佛是某种天意,利维坦是为了这个孩子才重返的后花园。而此时他的羊水早已顺着大腿流了满地,产科医生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急切地交谈——那个让他又气又喜,如临大敌此时却又离不开的陪护家属利维坦。

“……不可能!利维坦不可能做出抱走孩子的事情……后花园也不允许家长将原本生活在主世界的孩子带进那么危险的地方!啊痛……好痛!!”两个不同方向的心理扭力加上宫缩的阵痛此时完全击垮了这名顽强的深潜者的意志与尊严,他再也不可抑制地将身体极大限度地蜷成一团并持续呻吟。医生和利维坦此时迅速将他扶起并靠近了产检床,萨麦尔已经无暇顾及两人的对话内容,无非就是问了些入浴之前有没有灌肠,利维坦能否帮忙从身后托住他以方便生产之类的话;在确认宫口开了3指之后,医生给他打了第一剂止痛针,并将他耷拉在一旁的废物输出管用胶带牢牢贴在了腹甲上。

萨麦尔已经不大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利维坦搀扶着进入放满了机体修理液的浴缸的,如同腰斩般的酷刑持续折磨着他,然后感知系统又进入了冷寂状态。萨麦尔的光镜已被冷凝液和清洗液糊住,利维坦怜爱而同等焦虑地给自己的爱人擦了擦脸。眼前的利维坦就是他一直所熟知的利维坦,那万分关切且从不掉链子的利维坦……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整场梦战里,双面镜一直都在从中作梗。

假扮成岩盐和自己都很信任的医疗兵Calla,到自己单独与梦魇纠缠至今,双面镜都从未有过任何一次缺席。两个前夫是假扮的,双面镜与自己的梦魇融为了一体;甚至就连最后抱走孩子的利维坦也是假扮的,那诡异的笑容不会有错!

经常一起组成小队的深潜者们几乎都对彼此的心理状态和往事知根知底,这也是为什么一旦出现叛徒,受害者就很容易陷入到对方所设置的圈套中。双面镜给他设下的局刀刀致命,而唯独两人竟然在第八层里僵持不下……

萨麦尔想起了之前出现的塞壬,沉默不语的塞壬。

梦战里偶尔会混入死者假扮的其他人员,且死者不说话。

而当他因此等超自然现象恐惧并震撼之际,阵痛再次从腹部直达火种深处……

实在因为利维坦的惨状而看不下去了的医生让他抓住浴缸两边的扶手,而不是他兄弟的肩甲……萨麦尔此时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已经把利维坦的肩甲都捏得变了形,而利维坦全程都没好意思吱声。“你现在不省点力,当心一会儿难产!”

被训了一顿的萨麦尔只得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并尽量抓住扶手,由于实在太疼,医生决定给他再使用一次止痛剂。被迫坐到浴缸边的萨麦尔隐约只记得又粗又长的针头刺进了自己的腰椎,但是很快就起了药效。当他再靠近战战兢兢的利维坦时眼神明显温和并愉快了很多,萨麦尔满怀歉意地亲吻了自己的爱人,然后等待下一次的宫缩。

如果孩子是颗蛋,那么整个分娩过程将会愉快很多,至少不必经历十几二十次宫缩并让疼痛达到腰斩或是内脏碾碎般的效果。威兹德姆有四只手,这种特殊的畸形更是增加了分娩难度……最终胎儿尚且光滑的部分头雕露出了接口。

而接下来原本以为即将结束的漫长折磨竟然画风突变,他不知为何出现了记忆里所没有的大出血,浴缸内的水很快被染得殷红,而原本说去拿止血工具的医生此时却不知所踪。萨麦尔再次情绪崩溃并放声大哭,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时死在这里,那么梦境按照时间的逆流,自己最终也会彻底失去这个孩子……“我怎么现在才注意到这点……神尊啊……拜托救救我,救救我们吧!!”

但任凭萨麦尔如何祈祷,如何反复拍打呼叫铃,那名医生确确实实地消失了。最终当他几近昏迷之际,原本以为是记忆里的一部分的利维坦此时竟然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他示意萨麦尔尽可能地抓住两旁的扶手,自己则离开了浴缸去产房里放满仪器的检查室查看。

果然,检查室的门半开着,医生则倒在了门口的血泊中。

而助产士装扮的罪魁祸首此时竟然还躺在检查室的床上悠哉游哉地戴着耳机看起了电影。

双面镜。

利维坦后退一步,悄声回到了浴缸边。萨麦尔此时已几近昏迷,所幸利维坦拉着他手的动作让他稍微恢复了些意识。虚弱的萨麦尔望着眼前的利维坦,这种场景下自己的孪生兄弟应该是想说些什么鼓励的话语吧……但最终不知为何眼前的利维坦只是徒有口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忽然回忆起了梦战最重要的规则之一。

死者不说话。

无声的恐惧令萨麦尔彻底清醒,他想将手抽回,但此时那只手就像被钳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医院的各个设备此时都红灯高亮,恒温浴缸内被污染的修理液竟是如此冰冷刺骨……他想尖叫,但是“利维坦”顺势用不可思议的怪力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开始有规律地按捏着他的那只手,重,轻,重,重,停,重,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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