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洞穴的囚徒，而她是歸來的賢者。』

她曾經做過好多個夢。

關於一座海島、白沙、貝殼還有一顆非常適合打水漂的石頭。以一種極為獨特又不可思議的方式排序成了一場仲夏夜之夢。

『我會被真理碾碎為塵土，而她卻因此熠熠生輝。』

還有妳。

在黑暗中抹去眼角的淚水、起身換下汗濕的睡衣打開了書桌的小燈。緩慢的字句寫下了夢境中虛幻的、美麗的、……殘忍的星曲。

一本本筆記記下了夢境中的虛幻之旅，明明已經在這現象世界之中，卻始終留在看見永恆的那一瞬。

『妳究竟是誰呢…』

獨自茫然的看著密密麻麻的敘述文字，每一次都希冀著能從虛幻中找到真實，然後在疑惑的唇語之間為自己的不切實際而失笑。

她的人生總從夢境開始那一刻，生活便逐漸失了焦距。

在與漫長的失眠抗爭中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下一集連載能夠如期而至。

她只是個凡人，與其為了長久下來的失眠哀怨，倒不如利用她的癔病賺取外快。

或許這就是平凡塵土的歸宿。

—

指尖滑過髮絲，隨意的回應了幾句閒聊，然後仔細的修剪成自然又恰到好處的長度。

說起來，夢裡的她似乎是個“除錯師”，恰好跟現在的工作不謀而合。

「妳說是吧？」

她回神，溫和的笑著說了是啊，而後將髮捲一一捲上，一邊說明著捲度與之後呈現的色澤。

「接下來請稍等半小時」

「咖啡，還是茶？」

「Sophia」

聽到了身後的呼喚，用眼神示意助手準備茶水，而後回頭走向店門口，保持好體面的微笑抬眼。

闖入眼中的藍太過突然。

「妳那邊到一段落了吧」

另一位設計師說著同事又遲到，希望能幫忙多接一位客人。反芻著話語，想要回話卻始終啞口無言。

「妳好」

是“妳”。

勾起髮絲困惑的笑了，同樣淡藍的眼眸映照出了夢境裡的海面。

明明這裡才是現實，卻在此刻才突然有種能看清眼前的感覺。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這究竟是夢中還是真實。

「Sophia？妳能幫忙嗎？」

「妳還好嗎？身體不舒服？」

「啊、不……我可以幫忙」

「請讓我接吧」

這邊請。

緩慢走向最裡頭的位置，指尖發麻、四肢發冷、腳步虛浮。

怎麼會這樣呢？那雙眼睛、淡藍髮絲的捲度、身高、模樣……妳的樣子就跟我的夢裡一模一樣。

「有什麼想法嗎？」

繫上剪髮圍布，她看向鏡中她的藍眼睛。

「嗯…我希望可以好整理一些」

指尖深入，然後順了順她的髮絲。

「那麼、我幫妳稍微修剪一些，大概…這樣的長度」

稍微比劃了一下。

然後拿出手機翻了幾頁，心臟怦怦直跳，那是前幾天看到的模特兒照，在海邊、主題或許是古羅馬服飾之類的……

總之，那個構圖與氣質就像島上的她，所以她才保存了這張圖片。

「這種感覺，妳覺得怎麼樣呢？」

這是明顯的試探，她直白的拋出了引子。

「嗯，我覺得很好」

「我相信妳」

Sophia 此刻才意識到，或許是巧合而已。

她只是長得很像夢裡的她，並不代表是同一個人。冷靜點吧。說到底，那終究只是自己的癔病而已。

指尖輕輕撫過，一次次輕輕梳順如純粹海流的髮絲，這一幕就像以前一樣。

以前、以前。那就像…已經是我的一部分。

「妳對古羅馬服飾有研究嗎？」

「啊、不，我只是有空時會看各種流行雜誌」

「原來如此」

「那件衣服的剪裁非常恰到好處」

滔滔不絕的講起了布料的色澤與金邊的畫龍點睛，強調的摺痕與交叉剪裁的巧思，混合了現代的風格與過去的餘暉，是一件設計得非常好的藝術品。

只一眼，便能讀出這樣多的資訊。

「喔、抱歉，這是我的壞習慣」

「總而言之，妳的眼光很好，所以我覺得可以信任妳」

她無奈的笑了。感慨的想著或許不管哪一個維度的妳都會是那顆耀眼的星星。

「謝謝，我不會讓妳失望的」

直接拿出寬齒梳輕輕梳順，然後一如往常仔細的修剪著，雖然沒有太多瑕疵，但能夠感受出她的頭髮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整理。

「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修剪喔」

「末端的頭髮會因為營養不夠而容易毛躁，如果沒時間保養適時的修剪會更好整理，也能控制瀏海的長度」

輕聲叮囑著，伴隨著規律的剪刀喀嚓聲。

長度修剪到了腰際上方，自然的捲度更好的凸顯了淡藍的光澤，瀏海也稍微短了一些，但保留了她的風格。

她很滿意她的傑作，拿出了鏡子照出後髮的長度。

「這樣，覺得如何呢？」

淡藍點了點頭。

「我很喜歡」

「那麼、我多久來找妳一次會比較好呢？」

愣了一下。

「嗯…很多人都是瀏海太長時就會來整理」

「大概，一個月？」

「好，我會再來找妳」

「妳的名字是……Sophia？」

思緒奔騰、如海潮翻湧，她的聲音就像埋藏在心中的餘音，如海潮的聲響動了心念便繚繞心中。

「…是的」

「期待下次與妳見面」

是的，我太懷念來自妳的呼喚。

———

書桌的小燈亮起。

只有時鐘的滴答聲、偶爾傳來呼嘯而過的車聲提示著時間仍然真切流逝著。

或許是因為今天早上的過度驚嚇而心神不寧，總之她今天沒有馬上拿起筆撰寫下一章。

而是作為 “除錯師” 翻開書頁讀起原稿，一字一句的敘述彷彿閉眼深呼吸就能感受到海風與純白殿堂的宏偉。

為了與她眼裡的 “真理” 比肩而行，她所能做的便是清掃前路，為她的信仰鋪路。

Sophia 輕嘆了一口氣，而後下定決心般提起了筆。

37 是一個…很明亮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所謂 “真理” 的美好，眼中的世界是永恆的、傳遞下去是宏大無限的。

教派的天才、超脫常人的境界、偉大的赫爾墨斯之星……就像大海般宏偉、散著平穩又漂亮的光。我深信著只要跟著她，她就能帶著我前往真理的盡頭。

但是真理對我來說就像深不見底、一片模糊的墨藍。

我無法理解。

因為我們生來是如此不同，37是自由、無拘束的小海豚，徜徉在深海之中，但我只能待在陸地上感受妳偶爾躍出水面帶出的水花感受真實，祈禱著妳能再次帶我探入水中觸碰真理的微光。

但最後我知道了，我想我根本一點也不在乎真理。寫下了最後一句，這才發現朦朧視野的霧氣滴答著暈開了最後一句。

『或許我只是想要理解妳眼裡的世界，還有妳。』

—

一個月一次的見面常常是在月曆見底準備翻頁之時。

她得知了她的工作是在本子裡畫下草圖、與針線布料打交道、完成一件件衣服。

她是個服裝設計師，會與自己分享很多關於布料與剪裁的知識。

處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淺談著工作與生活，這是一個很棒的距離感。

「Sophia，妳能不能當我的模特兒」

直到這句疑問與邀請。

「我？」

「別鬧了，我只是個髮型設計師」

「那我們的本質不是相同嗎？」

「只是妳修剪頭髮，我剪裁布料」

「我想要幫妳設計一套衣服，作為夏季主打品」

困惑的笑了，比起平時流程更早撩起她的瀏海是為了掩蓋她閃閃發亮的眼神。

喀喳聲響了兩次，而後輕聲提醒道。

「閉上眼睛」

本以為這個一時興起的話題會像平時一樣被帶過，但在這場每月一次的會面結束之前，她塞了一張簡約的小卡片到手心裡。

「如果妳想要嘗試看看，就來這裡找我」

「這個週末我都會在工作室裡」

名片上只寫了工作室的地址，旁邊燙金的符號是“37” 的簽名——交點為37個的星形。

她驚訝的抬起頭，卻只看到她離去的背影。

只要閒下來就會忍不住摸出那張小卡片看著上頭的燙金符號。

週末很快到來了。

在心裡否定著，但又想要親自去確認，告誡自己不要去，卻又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辦公大樓的樓下。

「真是瘋了…」

走進明亮的大廳，按下對應樓層，隨著數字上升，她的心跳也逐漸趨於混亂。

冷靜點Sophia ，怕別人不知道妳是無理數嗎？

樓層到達的提示鈴讓她內心一震，步出那扇門然後敲響了另一扇門。

「Sophia！」

「妳來了！我就知道妳會過來」

空間其實算大，但裡面有好幾套做到一半的衣服，桌面上各種針線、布料、稿紙、縫紉機器，總之就是一團混亂。

「等我一下」

看著淡藍身影忙碌的將裡頭唯一一張小沙發上凌亂的布料堆到另一個角落，束成馬尾的髮絲隨之晃動。

「我需要做些什麼嗎？」

「先讓我測量妳的尺寸」

拿著布尺過來，將身上大衣外套脫下，在身上比劃著，然後迅速的記下了數值。想要問很多問題，於是選擇了第一個浮現的疑惑。

「…為什麼是我？」

她揚起頭思索了一陣子。

「因為我感覺必須是妳」

溫和隨意的笑著，然後指了下空下來的小沙發，說著可以在那裡隨意休息，便埋頭開始寫寫畫畫。

跟以前一樣，她無奈的心想著。

於是乾脆走到書架旁，視線掃過內心一沉，除了一些服裝設計理論、布料材質知識之外，她的那幾本海島記事被置於書架的正中間。

書背下方清楚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Sophia』。

「Sophia 」

「妳在看什麼？」

「…妳有很多書」

「嗯、大部分都是參考用的教材」

「我以為妳在看『海島記事』，因為是唯一跟服裝設計無關的書」

「很神奇吧，作者的名字跟妳一樣，而且很好看喔、我很推薦」

嚥下不安，背對著她感覺冷汗滑落、芒刺在背。不敢開口、回頭，就怕動搖會被她輕而易舉的識破。

「Sophia」

「我剛沒有量到妳的腰圍」

邊說已經來到身後，手與布尺環上腰際，她嚇得不敢動彈，只感覺熱度燒傷了耳尖。

只有一瞬間，就像在擁抱。

「好了，謝謝」

「嗯？妳很熱嗎？要不要開冷氣？」

「…不用」

「可是妳的耳朵快要跟頭髮一樣紅了」

Sophia 往身後看了一眼，正巧看到她眯起眼睛笑得開心，視野裡的她好清晰。

本想說些什麼的就這樣沉默了下來。是的，這種愜意的氛圍是久違了。

「…還有哪裡要測量的先一起測一測吧」

測量完了之後，她便隨意拿起了一本雜誌翻閱著，偶爾抬頭看一眼認真寫畫的側臉。

本能的起身，走到她的身邊看了一眼，草圖精細而漂亮，精準的標注了大小與材質選項。

於是她就這樣安靜的順手收拾了起來。

差不多材質的布料被放到同一區，按照色澤排序，針線歸類放好、將桌上細碎的廢案收到垃圾桶打包。

這是她以前做得最擅長也最順手的事情。

「謝謝」

「沒什麼」

「妳跟書裡的她好像喔」

「給我的感覺…就是很像」

忽然撐起了頭，明亮的彷彿有星輝閃爍的藍就像能看透本質般望著自己。

不自覺皺起眉間，而後移開了視線。

「那種很沉穩、令人安心的存在…」「那個系列」

她打斷了她，像是想要戳破她的幻想，也是為了親手將星點的期望熄滅。

「是我寫的」

但是她只得到了更加發亮的眼眸，拉著自己問著下一章什麼時候會出版。

「…我不知道、那個是我、夢到的」

「夢？」

「嗯…從某一天開始，我每次夢到的時候都會驚醒」

「看了很多醫生但找不出原因，所以才開始把它記下來」

「…就當作我是在胡言亂語吧，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舉起雙手，儼然是不想繼續談下去的模樣。

—

因為親人變成完美的矩形失聲痛哭時，我就知道我們不一樣了。多麼不公平啊，我伸手觸碰、感受著的真實，是另一個世界的枉然。

是的，那是第一絲裂痕，對真理的、也是對妳的。

—

幾個月過去了。

她依舊會在休假時出現在工作室，如同以前在洞穴時一樣做著 “除錯師” 的工作。

「我買了水果優格過來」

「Sophia！快過來！」

淡藍雙眼閃爍著輝光也掩蓋不了眼際下方的烏青。

「妳沒有休息嗎？」

「…又在這工作整晚了？」

忽視了淡藍逕自走到小冰箱前將購買的食物放進冰箱。

「我注意到的時候窗簾就已經透進陽光了」

「Sophia、妳先過來啦」

她恍惚的看著被拉著的手，一起走到工作桌前。三套衣服分別是休閒、中性、半正裝的風格。

「去試試看，肯定很適合妳」

拿著第一套衣服被推進了更衣室，嘆了一口氣比對了一下。好漂亮…精緻的剪裁、簡約又不失個性。

她換上，看著全身鏡轉了一圈。大小非常剛好，平口的上衣正好露出鎖骨的線條，外搭的襯衫也非常剛好，要是戴上一條細墜鍊肯定很合適。

果然是量身訂製的。

拉開帷幕，迎來了比起陽光更加刺眼的目光。

「果然很適合妳！」

無奈的接過第二套衣服、第三套衣服…

然後換回原本的衣服之後，耀眼的星星像燃燒結束了般癱坐在小沙發上。

「Sophia 過來坐這裡」

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她坐到平常安靜陪伴對方工作的地方。

「下禮拜...負責拍攝的人…會來…」

打了一個哈欠，靠到了肩上。

「妳再告訴我妳禮拜幾休假……」

接著便是沉穩的呼吸。

她真的累了。

很輕的讓她枕到腿上，發出了一些囈語，然後沉沉睡去。

「真是的…」

伴隨著午後的微光、春末的溫暖，她輕輕的將她的髮絲勾到耳後。

差不多又該修剪了……

黑眼圈好明顯、本來就瘦小的身體在長時間的工作之後明顯的憔悴。或許只有她會在乎天才也是人類、並不是永遠發亮的恆星。

她永遠找不到止損點，只是越陷越深。

張口試著呼喚，一陣心酸湧上讓她只用唇形發出氣音。

『37』

只要再一陣子就好，再幫她剪一次頭髮就調去其他店、幫她做完衣服模特兒就斷絕聯繫，再讓我多陪她一陣子再離開。

那是心裡無法去除的疙瘩，也是被侵蝕重塑的一部分。我不該再去沾染妳的輝光，卻又像飛蛾撲火般走向妳。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無神的看著天花板，然後在親愛的友人清醒之前就這樣安靜、忠心的守候最後的時光。

—

『……需要一個月？』

『37…妳知道嗎？』

『即便這就是真理』

『也距離我的世界』

『太遙遠了啊……』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還是要離開——？』

『是因為我算得不夠快嗎？』

這是…終章。

她喘著粗氣，回神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紙張寫了又揉、廢棄的稿紙淹出桶子，如同她此刻雜亂的思緒迴盪著酒神頌的歌聲。

編輯一次次的催促仍然在耳邊，於是她選擇讓真相淹沒自己，然後送給了讀者和她…她最親愛的友人，一個圓滿、美好的結局。

—

拍攝日時，或許是在懲罰她的不誠實，她已經被反覆重現的終幕折磨的不成人形。

「Sophia…妳還好嗎？」

「我還好」

她揉了揉眉心，順便為了自己此刻的憔悴道了歉。

「沒關係，我們的模特兒都會戴上面具拍攝」

「我幫妳準備了這個！」

遞到手上的是一個白色的貓咪半臉面具，只遮到上半張臉。

鼻子的地方有一些金輝與繪製上去很小的星星，眼眶旁勾勒了細微的綠色線條，如新生的枝椏蜿蜒，耳尖點綴了一些紅色。

「我畫的，感覺很適合妳」

她無意識的揪了一下眉頭，笑了出來。

「謝謝...」

「攝影師還沒來嗎？」

戴上面具換好衣服後，她才剛說完，門便被打了開來。

「來了」

四目相對，他們似乎都有些驚訝。

只在心裡祈禱面具有將表情遮好。

「…這就是這次的模特兒？」

修辭學家，但此刻頭上沒有成熟的葡萄，將攝影設備放下。

「算了、我也不奢求妳的眼光」

「總比上次那個橘色頭髮的姑娘好多了」

「她簡直就像軍人一樣、拍不出新意」

修辭學家喋喋不休的說著，一邊架起設備。

「妳好，我是Atticus」

曾經的領袖溫和的笑了，奶金的髮絲如同印象之中，只是隨意的綁起。

「我是她的顧問」

「受妳照顧了」

「啊、是，我是Sophia」

「架好了，不用再自我介紹了快過來」

「拍一拍我還有事」

「你不就是想去酒吧嗎？」

又吵了起來，跟記憶中一樣。

啊…糟糕…

「怎麼了嗎？Sophia 小姐」

「不用擔心、他們很常這樣」

「沒什麼，只是……」

就像酒神頌不曾侵蝕他們最後的淨土。

她笑了。

「沒什麼」

這樣真好。

—

拍攝隨著兩人的吵架、Atticus 時不時的提醒，簽下合約整理完設備兩人便先行離開。

『以後也要麻煩妳了』

6…不、Atticus 在離開前這麼說。

但她來不及說，這是我的止損點。

「Sophia、妳想去酒吧嗎？」

「慶祝我們一起完成了一件事」

她依舊笑得天真愉快，已經開始收拾東西。

算了…反正是最後一次、不是嗎？

「…好」

「一起去吧」

幾杯調酒下肚，她們聊得很愉快，就像許久未見的朋友般合得來。

酒保安靜的送上最後點的Shot 。兩杯龍舌蘭在微光的照耀下閃爍出異常的色澤，就連杯口的鹽粒也在閃閃發亮。

入口首先是酒精的辛辣，強烈的翻騰。

之後才是鹹味，在很大的程度更加襯托出龍舌蘭的風味。趕緊含了一口放在一旁的檸檬，酸味與香氣交纏。

恍惚之中她嚐到了海水般的苦澀、入喉時沙粒般的粗糙燒喉。

「可以透漏一些下一章的故事嗎？」

酒吧裡很安靜，橘黃微光灑落於淡藍髮絲之上，她的小杯子也空了，臉上與耳尖沾染酒意的微醺。

「…我不知道」

「我最近沒有、夢到下一章」

「但，那是妳的故事啊」

她撐著頭笑得隨意，指尖玩弄著玻璃杯，彷彿對她來說這就是一場簡單的又隨意的閒聊。

就跟在島上時一樣。

「…是啊」

「連自己的故事都無法掌握，實在是很糟糕對吧」

「不、不，Sophia」

「我想要說的不是這個」

「妳想寫的故事、應該比夢境更加真實」

心跳很大力，那是因為酒精嗎？

不、不是。

不要、不要遞給我那個瓶子。

「用字遣詞、描述出的海風沙灘」

「妳眼裡的37、6、210、小島上每一個人」

「那比起夢境更像是，嗯……像妳的本質之一」

「Sophia、」「夠了」

為什麼就連已經不在島上的現在，妳仍然是那顆散發耀眼光彩的赫爾墨斯之星。

為什麼？為什麼妳會如此輕易的洞察一切，開口兩句打破我想隱藏的……玻璃瓶，還有困於其中的嚮往。

「……Sophia？」

「妳為什麼在哭呢？」

我仍然困在這個瓶子裡，希冀著能夠跟上妳的步伐。我看過了我們的結局，就像詛咒一樣看了好幾次卻遲遲無法下筆。

因為我就像愛著妳程度，恨著妳。

淡藍的疑惑差點化為言語，在出口之前便被堵住。

啊啊……妳的名字是什麼呢？請不要告訴我。

酒吧的微光照在她們身上，然後影子依偎到了一起但是無人在乎。帶著海風與龍舌蘭的味道，執意拉著彼此回到此時此地此刻。

請不要告訴我。

那是一個好輕的吻，就像在給予信仰的藍星最虔誠卻又失焦的愛。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妳的人生裡有些什麼呢？我依舊好奇著，卻用最卑劣、不可取的方式去理解妳。

——她們成年了，是的。

用僅剩不多的理智遞出薄薄的卡片結了帳，她們拉著彼此踉蹌的走出酒吧，在人行道依偎著對方慢慢走著就像那場燃燒彼此的大火不曾燒成心中的疙瘩。

反正喝醉了可以當作理由藉口，而且我家就在酒吧旁邊，剛才笨拙的吻讓妳離我更近了，只有那一刻的眼神就像一個平凡人一樣。

但妳終究是遙不可及的星星啊，能不能借我一個晚上，讓我邀請妳來我的瓶子裡，聽聽我的呼喚呢？

家門關上了。

笨拙的討要注意，然後扯著彼此就像在發洩一直以來沒說出口的委屈，在陰暗的客廳裏勉強倒向沙發，口紅暈開、眼淚沾在睫毛邊緣，這下我們都成了共犯。

「…Sophia」

最後一層單薄的布料在喘息與吻之間落到地面，然後伸手收入懷中。笨拙的、溫柔的，吻與咬成了最直觀的交流方式，沉溺在對方的溫度，迷失在給予的慾望之中。

「放鬆、」

「我們…慢慢來」

低頭，從脖頸到胸口，就像在鑑賞一幅藝術品。鼻息之間全是她的味道，清爽溫和的海洋調混合著松樹的沉穩。

好香、好暖，將柔軟上挺立的嬌小嫣紅含入口中舔舐輕咬，另一邊輕捏刮搔。

喘息被哽住，然後是一聲壓抑的呼喚。

漂亮的淡藍襯著的臉好紅、眼眶好紅，捏緊了沙發上的布料與抱枕，呢喃著自己的名字。

「抱我」

她說，然後天真的笑了出來。

這是妳的本質，我知道的。

身為真理的傳遞者、偉大的赫爾墨斯之星、學派裡唯一的天才，最貼近人性的時刻是索求未知的好奇心。

就像是……因為有趣、垂憐自己而落下一瞬的流星。

“哈哈…該死的”

那就讓我們再更瘋狂一些吧。

顫抖、喘息，白皙的皮膚泛起淺粉，同樣嫣紅的還有無意識緊咬的下唇。

在慾望來到臨界邊緣時停手，忽視淡藍不滿的眼神，分開濕潤的小縫隙，報復性的一點、一點的佔有僅限今晚的她。

眼淚、細微的掙扎，還有背上、手臂留下的抓痕。

「Sophia、 不、等等—」

作為回應的是好幾個安撫性質的吻。

「沒事的、放鬆」

早已步入幽微、靈魂走向過度，卻仍然佔有的溫柔。

因為我就像恨著妳的程度，深愛著妳。

被強硬推向頂峰的那一瞬用力弓起了身軀、細微的掙扎、哼聲、然後乾脆用力抓緊自己，牙齒陷入肩膀，明明咬著自己卻還是在耳邊發出可愛的嗚嗚聲。

緊緊擁抱的程度就像她們不曾分開。

酒精放大了感受，好痛、好開心，低頭輕吻，耐心等待著不時縮緊的餘韻過去才緩慢的抽出指尖。

「Sophia…」

來吧。更瘋狂一些。

「碰我、我也想要妳」

碰觸我、垂憐我……碾碎我。

然後，該道別了對吧？

吞下湧起的悲傷，看著 “37” 。

嚥下唾沫，伸手，輕輕抽開了豎起髮絲的緞帶，艷紅髮絲如瀑布散開。

輕輕勾到耳後順著髮絲而下，輕吻了髮尾，這才抬眼看向她最親愛的友人。細微皺起了鼻樑上的小斑點，沾著夜色的眼眸帶淚、笑著，卻讓人悲傷。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如果我告訴妳 “我仍然思念著妳。” 妳就會回來嗎？

「Sophia…我」「不要告訴我妳是誰，求妳了」

閉上雙眼蹭到了手心，像小心撒嬌的貓。

淚痕未乾，一滴滴的刺到心裡，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離別前的煙硝味。

Sophia 我仍然很喜歡妳，仍然想要尋回妳。

但是或許此時此刻我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傳達失焦的愛。

觸碰、親吻、舔與咬。

在喘息與呻吟，淚水與顫抖之後，昏沉的倒在彼此身上。

紅藍髮絲交纏，藏匿於一片漆黑之中，半闔的綠蔭顯示了睏倦，但始終看著自己。

我能從妳的眼神看出妳仍然覺得我們不一樣，像是有巨大的鴻溝將妳推入生之巨輪。

但是啊，我們都是人，人與人之間不該有本質上的區別。

——“如果我能早點向你證明這點就好了。”

「閉上眼睛，Sophia」

「妳所想要的願望，會以另一種形式呈現」

沉默了一陣子，她一次次撫過她的紅髮，像在安撫疲倦的小狗。

「…海邊、我想跟妳去海邊」

囈語著，這才乖乖閉上了雙眼。

「好，我們一起去吧」

輕聲哄著，在她鼻樑前的小斑點留下了一吻，而後摟著彼此安然睡去。

「晚安、好夢」

—

隔天早晨，帶著些微宿醉的頭疼一起搭上了通往海邊的列車。雖然在早晨八點被閃爍星輝的眼神叫醒時她非常想要睡回去。

「Sophia 快點！我們要去海邊了」

拿起丟到身上的衣服，白襯衫、修身小背心、淺色牛仔褲。看來今天要穿的搭配也已經選好了。

「…什麼海邊？」

有些不滿的直接拉開領口，紅痕、咬痕遍佈胸口。Sophia 能感受到她的臉肯定紅了，而睡意也瞬間沒了。

「妳不會忘了吧」

撐起身體，揉了揉眉心含糊的說著沒忘，乖乖起身梳洗。奇怪了，明明兩個人運動的量差不多，為什麼她能這麼有活力呢？

只能慶幸當初買的沙發床夠大，沒有讓彼此睡得腰酸背痛。

海邊的街坊有許多小吃，她們就這樣拉著彼此的手吃過每一種有興趣的小食，走進文創小店，買給對方小吊飾。

她選了小海豚，而收到的是一隻紅色的小章魚。

「…我看起來像這個嗎？」

但淡藍髮絲的她只是笑而不答。

「Sophia！看—是海」

沿著提防邊的小石階走向海邊，捲起褲管、抖掉拖鞋上的沙子，然後一手拎著鞋、一手牽著彼此走在浪花上。

或許以前也有過這樣。

「Sophia，妳為什麼想要來海邊？」

沉默了很久，海潮的聲響反覆沖刷。

「…因為像妳」

「很藍、很純粹、很漂亮」

浪花帶走了她們留下的步伐，沙粒之下的記憶翻湧而起。因為像妳一樣，無際的讓人觸碰不到。

「不、Sophia」

「如果海裡沒有任何生物」

「那麼裡頭也會是虛無的」

她隨意的伸了個懶腰，像是以往走在海邊一樣。

「海裡需要各種構成它的要素」

「嗯…包括紅色的章魚」

她笑了出來。

「膽小的、遇到事情還會噴墨逃跑」

「但是很漂亮、很珍貴、有小斑點的小章魚」

「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明明什麼都會、卻還是沒有自信」

雙手捧在臉上。

她說，我很喜歡妳、我也需要妳。

「但是，妳還是想要逃跑、對吧？」

「跟書裡的那個 “Sophia” 好像」

她輕輕鬆開了手，站到了身邊。

下個月確定刊出的最終回，是給予讀者們最後的溫柔，但是身旁的她開口了。

「或許“Sophia”只是沒有想過，“37”根本不在意她是什麼數字」

「那個玻璃瓶裡寫的，只是眼裡純粹的她」

身旁的淡藍就像數字之島的一角。虛幻的提了一下嘴角，就像是夢裡的 “37”。

『那是很好的數字，一個屬於偉大先知的數字』

她所訴說的是被刪去的結局，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或許直到終點之後就能理解，反叛是被迫卻也是必然」

「我來不及更理解妳」

「來不及告訴妳，妳帶來那些那些無法被證明的、現象世界的碎片很美」

身旁的她就這樣望著海面，平靜的說著。

好熟悉的側臉、表情，記憶中的畫面重疊閃爍，就像仍然擁有來自神的祝福，回望自己的眼神卻已沾染了成長的代價。

故事至此才發現，原來我們的結局早已提前到來過了。

『置身事外的智慧，和親臨其中的痛苦，妳只能選擇一個。』

「我明白的太晚了，對不起，Sophia」

37勾起耳邊的髮絲溫和的笑了。

最後的最後，在故事末尾倉促的畫上了句點。

「故事的結局，我很期待」

是的，這對我們來說都太過殘忍。

於是在真正觸碰到真實的彼此之前，先退了一步收回了手。

「Good bye, my beloved friend.」

這次是妳開了口說出這句話。

海浪規律的聲音奏出了酒神頌的回聲，她就這樣茫然的看著淡藍的背影越來越小，一如每一個失眠的夜裡呢喃著『妳究竟是誰？』，然後為了自己的無力失笑出聲。

我終究還是那個我，一縷平凡的塵土。

她笑著，卻哭了出來。再一次背對著她的信仰踉蹌的走了幾步。

不、不行、不要……

一直以來都以為我看著的是真理的火光，但其實我看著的是托舉真理的妳的影子。

她回頭，遲來的體會到了所謂的真實。

在心中拾起了√2的瓶子，在沙粒之上用盡全力的奔跑，趕在夕陽落下之前追逐赫爾墨斯之星。

追求的不是歐幾里得質數定理所說的“永恆”，而是向我訴說永恆美好的妳。

視野裡細小的淡藍逐漸放大。

我想要跟妳說——『我很慶幸妳是37、對不起、我還是那個無理數。』

「等一下！」

「不要走—！」

「不要...」

她朝著背影抬起手，深吸了一口氣——

「Thirty-seven！」

身影細微的晃動了一下，彷彿時間為了她們溫柔的停滯了一刻。

捏住手腕的力道好輕，就像以往一樣溫柔，留給了自己選擇的餘地一抬手就能掙開。

「對不起、」

破碎的聲音裡參雜嘶啞的鼻音，她再重複了兩次道歉，像是承受了整個世界的重量。

緩慢回頭順著彼此的手，朦朧的交錯了視線，然後一滴滴滑落。

「或許、或許我永遠是√2，妳永遠是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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