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雨下了一夜。

　　马卡洛夫爵士在从医院出发前听信了见鬼的天气预报，抓了一把同事的黑色长柄伞之后才拎着他那四个底角都快磨破的公文包，坐上了去首都远郊的有轨电车。

　　至于用没用得到嘛，至少爵士的助手一路看着这位老龙只拿着那黑伞当手杖用。

　　盟国的秋天就是这样，上帝在人们早已习惯的雨天里像侍者布菜一样在盟国人的身边添加了一块寒冷。回暖的雨季、闷热的雨季、转冷的雨季、刺骨的雨季，顺序品尝完一轮配菜，盟国人又迎来一春。

　　电车转乘计程车后，爵士和助手终于是到了目的地。他小心的绕过公寓院门前的积水，回头看了一眼拎着两个大箱子的助手，看着他一步迈过水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登记，上楼。在二楼快走到走廊尽头的老爵士缓缓停下了脚步，站定在某间公寓的门口，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和风衣，终于是敲响了门。

　　助手看了一眼门旁的手写铭牌，上书“Williams·R·Sampson”。

　　门内一时间没什么动静，但是突然传来“噗通”的一声，随后又是一阵寂静。

　　这是助手第一次同身为前军医、现保健恢复课副主任马卡洛夫爵士出外勤。他的专业本不是术后康复，更不可能是护士，四个月前入职这家医院只是因为这家公立医院是盟国军医的选拔和培养地，而他的梦想恰好是当军医，因此挤破头也想进入这家顶级医院。

　　助手偷瞄了一眼老爵士，身在爵士侧后方的他完全看不到爵士那被不算新的礼帽和粗糙的角挡住的脸，心中正在疑惑爵士为什么不再次敲门时，门却缓缓的从里面被打开了。

　　“哦，我的天哪，桑普森中将，半年过去了您怎么还是这么倔强，还需要我再和您强调一遍不听老骨头军医医嘱的憨货死了多少个吗？”

　　门外的助手先是一怔，随即头猛的一低，视线俯视着那比正常龙人矮一大截的身躯，对上了一道冷厉但全然没有仰视的目光。他手中的两个大箱子差点没拿稳，身形也晃了晃，强压了压自己的惊讶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缝只露出屋内龙人的半边身子，但助手看的真切，那龙人双腿丢失了膝盖以下的部分，不，可能更甚，目测连大腿都被截断了三分之一以上！

　　那龙人甚至要伸高手臂才能握住门把，整个右脸更是被一大片狰狞的伤疤所覆盖，一只独眼死死的盯着爵士身后的助手，仿佛想用他的目光把助手的脑子挖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老爵士完全没有在意那人的目光，边埋怨着中将的倔强，边走上前去推开了门，俯下身去一手插进他的腋下，又从颈侧环抱回来锁住他的头肩，另一只手从后面伸进他双腿之间环住他的一条大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桑普森中将斜着抱了起来

　　老爵士的动作迅速、熟练，用这个姿势抱的也牢靠，只是完全忽略了他手插进对方大腿根时桑普森中将身体好像僵了一下，神色也有片刻的慌乱。

　　不过随之而来的熟悉感让桑普森逐渐放松下来任由老爵士搬运，桑普森中将刚被营救回国，一番手术后在疗养院做康复训练时便是由这位老军医照料。

　　这种搬运姿势在桑普森中士病房的分区并不罕见，总有那些被帝国狗折磨到不成人形反而似猪似狗的龙人在这里疗伤，这样抱着省力而牢固，比起从两侧腋下抱着，总归是能避免那些被折磨到精神失常的军人被搬运时乱动而掉在地上

　　直到老爵士把桑普森放在床上，回头一看才发现助手还呆立在走廊里，于是便轻呵一声，助手这才缓过神，一溜小跑进了公寓，把两个大箱子放在床头，回身又关上了房门，这才垂手站在床尾处老爵士的身侧。

　　方才老爵士在这两居室里屋外屋都没找到椅子，貌似是只有一把轮椅。他也不避讳，直接拉过轮椅坐在被他稳稳放在床上的中将身边。

　　助手回身站过来时看到床上的中将正用只剩巴掌长那么一截的右臂按着一块板子立在自己的断腿上，左手仅剩的三指握着一根炭笔快速的写着什么。

　　是的，眼前的这个中将就连双臂也是如此的残破，那截断臂的截断处从前到后爬着一条长长的缝合口，愈合产生的新肉所呈现出的红色纹路同中将灰白皮肤对比，显得是那么的扎眼，仿佛那纹路属于一条攀附在中将断肢上的鲜艳毒蛇，正嘶嘶地朝自己吐着信子。

　　助手吞了口唾沫，那被半截裤管遮住的双腿肢端想比也是此等惨状，等等，他刚才就是用那种伤口踩着地来开的门吗？助手想到这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Good day,Sir Makarov.”

　　“这位是您的新助手吗？”

　　桑普森中将翻转牌子，很漂亮的两排字，似乎是某种贵族特有的书写字体。

　　“看来门口门牌上的字是他亲自写的。”助手惊讶于中将虽然使仅剩三根手指的残破手掌，且还是左手，写出的字却又快又好看，不禁回想起了刚才在门口看到的牌子。

　　目光顺着中间左脸那成片的旧疤痕向下看去，与之连在一起的是中将上下颚之间那令人胆寒的愈合疤。他的上下颚从左到右都被愈合的新肉牢牢的连接在一起，甚至那疤痕更是向后延伸，触及到了一般龙人口侧完全无法企及的位置。

　　这也便是中将现在只能用一块板子交流的原因了。

　　助手无法想象他在帝国都受到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也没法开口去问，只能在心中增加几分对这位中将的敬意。

　　“今天来是为了给您做几项常规检查，顺便留置管也到了更换的时候了。您之前联系医院说有的地方偶尔还会渗出一些组织液，这次来也顺便帮您检查一下。”

　　中将点了点头，随意的“嗯”了一声，喉咙里那低沉的声音只能从鼻腔中穿出，那几个没什么变化的鼻音却是中将现在唯一能发出的音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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