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他们眼前的，是抹了蜂蜜的烤羊腿，焦黄色酥皮包裹的面包，紫红色的香甜葡萄酒。

不算丰盛，但绝对用心。

“谢谢了，约克爷爷。”希思莉亚朝桌对面的老人道谢。

他名叫约克，是村里的老猎户，年过七旬，眼角的皱纹刀刻般条条交错，脸上一道疤痕很淡，显然是很早时候留下的。

高文他们在镇口遇见他，那时，老猎户正扛着一只野猪，毫不费力地走着。

高文他们说明来意，老约克一听是前线的士兵，立刻盛情邀请他们留宿。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笑着道，像一只昂首挺胸的老公鸡。

“我年轻时是天堑要塞的士兵，这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既是希思莉亚的老前辈，二人也不好拒绝。

“老婆！”高文左侧，家中的男主人，老约克的儿子伊文高声招呼，“奶油蘑菇汤好了没？”

“来了来了！”伊文夫人端着蘑菇汤从灶房里走出来，身后蹦蹦跳跳跟着女儿小伊芙。

伊文夫人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干粗活长大的妇女，她胳膊又粗又黑，胸大屁股也大，像只大奶牛，脸部沉积了不少色素和皱纹，早已失去风华。

高文只能从小伊芙身上窥见她母亲年轻时的风韵——她的发色是带点昏黄的橙，像是夕阳时被烧红的天幕，五官小巧，皮肤细腻，双颊带点可爱的婴儿肥。

奶油蘑菇汤端上桌，早已按耐不住——这两天吃生野猪肉都快吃出胃溃疡了他——的高文举起刀叉，戳来一只羊腿往嘴里塞。

希思莉亚使劲掐他的大腿。

高文疼得张开嘴巴，刚刚啃下的羊肉掉到桌上。

“你干嘛？”他直愣愣问道。

“你——”希思莉亚柳眉微蹙，欲言又止。

“哈哈哈哈，唉，你俩年轻啊，年轻好，”老约克爽朗一笑，甩手说，“没事，不用顾忌我们，直接吃。”

“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人，值得我们好好招待。”

“是啊，是啊。”小伊芙应和爷爷，15岁的嗓音像溪水叮当响。

“对了，”伊文夫人卷起袖子，问道，“希思莉亚小姐，前线战况如何啦？”

她一说这话，一家四口人都投来视线。

“嗯，这个啊，”希思莉亚往嘴里灌一口奶油汤，不急不慢说，“龙脊山脉的防线很稳固，放心吧。”

老约克抿一口烈酒，听着希思莉亚的话，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反倒是其他三人皆是舒一口气。

“那就好，”男主人伊文拍拍胸脯，他双颊瘦削，外观看着文雅，“实不相瞒，镇上的人因为前线被突破，怨气很大。”

“他们都说，我们日日夜夜辛勤劳作交的税，不是为了养一帮废物——呀疼疼疼，老婆，你干嘛呢?”

伊文夫人松开丈夫的大腿肉，挂上热情的笑容，招呼道：“来来来！吃吃吃！”

高文是个听劝的人，他立刻开始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小伊芙挤过来，钻到希思莉亚的身边。

“咋啦？”希思莉亚问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女孩闪亮的眼睛看向她，又移开，一句话也不说地走掉了。

“她应该是想问希思莉亚小姐你身上的翅膀和尖角吧？”伊文夫人猜测到，“希思莉亚小姐是外族雇佣兵吗？”

“啊，额呵呵，是，是吧....”她挠头苦笑。

晚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高文吃撑肚子，出门活动筋骨。

老约克家的院子连着猪圈，刚刚升起的月亮下，高文隐隐见到猪圈中央坐着一位纤细的女孩。

女孩五官生得惹人疼，梳两条麻花辫，背上、脖子、手背、腰腹长满赤红的鳞甲，指甲很长，像是爪子。她大方地赤裸身子，露出平坦的乳房和饱满的阴阜，双眼无神，对屁股底下混了猪屎和饲料的秽物，以及周身哼哼叫唤的脏臭猪群毫无反应。

“她叫伊琳娜。”小伊芙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

“你认识她？”高文问。

“没有啦，我只知道她是镇上教堂的修女，寄居在我们家。”

这是寄居？你不如说是圈养吧？

“我没和她说过话，”小伊芙坐到高文脚边的台阶上，高文跟着她坐下来，“因为爸妈不让我和杂种说话。”

高文听着年幼的少女被父母家如此教育着，对另一个女孩说出这样歧视的字眼，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仔细观察那个叫做伊琳娜的女孩。

她的身上怎么好像有一些白色的块块....像是精——

“高文哥哥，”小伊芙打断了他的思路，女孩正环抱膝盖，下把抵在手肘上，“成为战士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感觉？

我哪知道？

我才来多久？

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下当一个死宅是什么感觉，你要听吗？

“这个....你可以问希思莉亚姐姐啊。”

小伊芙手掌遮住表情，脸颊泛起坨红：“希思莉亚姐姐太帅了，我看着她就没好意思问......”

我勒个....拉拉啊这小妹妹。

“你什么意思，”高文打趣道，“意思是我不帅呗？”

“没有没有！”她赶忙挥掌否认。

“高文！”希思莉亚在叫他，语气严肃。

高文收起笑容，捏一把小伊芙又弹又软的脸蛋，匆匆赶往屋子里。

希思莉亚在木桌上铺好一张地图，手里拿着一小根木棒。

“来，看，”她揽住高文的胳膊拉他过来，木棒指着地图，“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三角形的战区？”

“记得。一个倒三角，顶上的边是天堑防线的缺口，左斜边是龙脊山脉，右斜边是留斯庇诺河防线。”

“普林斯顿、我们所在的燧石镇、留斯庇诺防线连起来呈一条直线，昨天赶路到昏头，看到燧石镇，还以为那些畜生没跟到这里。”

“现在仔细看，”希思莉亚将木棍指到普林斯顿南边，“那些怪物很有可能继续向南进发，通过日光森林茂密的树丛躲过狮鹫侦察兵的视线，背击留斯庇诺防线！”

高文听着她的分析，点头同意。

他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想说，希思莉亚，晨拥军队怎么也有手段进行远程通讯吧？”

“每个军团都会配备一块传讯水晶。”

“所以，龙脊山脉防线被突破一事，留斯庇诺方向应该怎么都知道了，我们有必要....说难听点，皇上不急太监急吗？”

希思莉亚默默听完，问他：“太监是什么东西？”

“额，这个....”

“你不能这么想，高文，”希思莉亚抓住他的肩膀，道，“我们所掌握的却是是一些信息碎片。”

“普林斯顿陷落，燧石镇依旧安全....但是，决定战争走向的第一因素是实力，第二因素就是情报，哪怕只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能在战争中发挥巨大作用。”希思莉亚无比严肃认真。

“普林斯顿和燧石镇可没有传讯水晶那种贵重的东西，来报告前线自身的状态。”

“什么传讯水晶？”伊文夫人推开门，手里拖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大大咧咧道，“燧石镇有啊。”

“你说什么？”

“镇子教堂里。”伊文夫人放下水果盘，拿起一块，边吃边说。

“教堂里....怎么会有传讯水晶那种东西？”希思莉亚难以置信，“那可是最顶尖的符文工匠才能生产的，我只在日冕王都的皇家符文工房里见过！”

伊文夫人挠挠头，眼睛转一圈，说：“好像是里尔神父的收藏吧？”

“那家伙是个外乡人，几年前来到镇上时候，还是一身腱子肉的大帅哥，不过多久吃撑了一个大胖子。”

“不过倒还是挺受人尊敬的啦，那些太阳神教的信徒都说，”伊文夫人拉尖嗓门模仿信徒说话，“里尔神父给予了我们信心，让我们坚信神明未死，只是沉寂。”

奶牛主妇耸耸肩，道：“反正我不信这个。”

高文看希思莉亚一眼，问她：“要去吗？”

言罢，他摘下水果盘里的一块葡萄儿，一口咬下。

香甜的汁水溅满口腔，耳边的欢歌愈发嘹亮。

坐在长椅上，周围村民三三两两拥簇成团，觥筹交错。

高文怎么也没想到，里尔神父会比老约克还热情。

听到二人的身份，他细小如蚊虫的眼睛在希思莉亚身上扫来扫去，高声邀请他们参加晚宴。

叫所有镇民来都过来的那种。

希思莉亚和高文自是拒绝，架不住这死肥猪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

那时候，高文听到希思莉亚在她耳边悄悄说话。

“我好像认识这人。”

不过，最后这广场晚宴办得还算不错。餐食什么的要比老约克家的丰盛许多，还有舞者围着篝火表演，镇民们也都表现出友善的态度。

也不错，就当加餐吃夜宵了。

再吃秃一串葡萄，高文发现小伊芙终于鼓起勇气跟她心目中的帅姐姐希思莉亚交涉了。

希思莉亚正拿指头当利剑，对着小伊芙，左戳戳嘎吱窝，右刺刺天灵盖，以嬉笑玩闹的方式教她基本的剑术。

两位少女欢快的笑声流淌在奶与蜜的芳香之中，高文不知为何有些痴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应该会挺幸福的吧。

高文听到里尔神父的咳嗽声。

“燧石镇的镇民，大家晚上好。”他站在广场中央，向大家打招呼。

镇民们立刻停止了吵闹，静听里尔神父宣布什么事情。

“我们今天欢聚一堂，是为了接待我们晨拥帝国在前线血战归来的士兵。他们传来消息，黑暗大军已经被稳稳挡在龙脊山脉北部，让我们为他们的英勇作战欢呼！”

“yeeeee！”镇民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他妈的，过了吧.....老子就是个小兵而已！

高文虽然心底吐槽，但也是被这激情感染，心脏直跳。

“我们的骑士——高文先生！”

里尔话音刚落，高文身边就有人讲他抱起。

“还有，希思莉亚队长！”希思莉亚拨开周围假意要抬她起来，实则想趁机揩油的咸猪手，起立接受大家的审阅。

老约克抽着烟斗，在一旁看两位战士接受赞颂，眼里满是年轻时的自己。

真好啊.....他心想。

里尔神父话锋一转，问道：“大家有没有好奇，希思莉亚队长背后的翅膀和头上的角是什么啊？”

他怎么问起这个。

高文脸色一变，转头与希思莉亚对视。

少女的眼神同样染上慌张。

镇民们安静下来思考。

有人举手回答：“因为希思莉亚小姐是异族人吧？”

“没错！”里尔神父振声道，“但大家有所不知，那对翅膀是传说中......恶魔才有的东西！”

全场哗然。

议论声纷飞如蚊虫，高文推开身边小伙子老大哥的身子，往希思莉亚身边挤。

女孩慌了神，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希思莉亚姐姐，你，你是恶魔吗？”小伊芙拉住她的肩膀问她。

“我——”希思莉亚低头想回应她，却听里尔神父炸开来吼道。

“这两位所谓的士兵，根本就是黑暗大军派过来的奸细！”

“哗！”如雷震的惊讶叫声雨落而下。

“你们感受到侮辱了吗？”

“刚刚，你们为他们的欢呼有多响亮，你们就被他们欺骗得有多惨！”

神父蛊惑的话语还在挑拨人心。

几个小伙子愤怒地围住希思莉亚。

“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希思莉亚焦急解释，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你这个畜生！敢用我们前线将士的身份欺辱我们！”

希思莉亚的念头在腰间的剑鞘停留了一瞬间。

不行，他们只是被欺骗的普通民众，不能伤害他们！

燃着怒火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另一边，高文也被围住，自身难保。

在希思莉亚眼前，出现一个佝偻的背影。

他儿子终是没拉住他。

老约克叼着烟斗，面对十几个高壮的年轻小伙，眼里满是蔑视：“你们这帮小傻逼，如果她真是黑暗大军那边潜入来的，还他妈会露出翅膀和角给你们看啊？”

镇民一下愣住了。

怎么感觉好有道理。

“就是就是！”小伊芙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爷爷背后吐着舌头附和。

“伊芙！”人群中，伊文眼皮子都急翻面了，“别胡闹，爷爷胡闹就算——”

他话还没说完，发现自己老婆也走了过去。

伊文夫人的嗓音一下就镇住了镇民。

“她在我家吃过饭了，你们要怎么样吧就说！”

泪水模糊了挡在眼前的三道影子。

希思莉亚咽一口气，轻声道：“谢谢。”

“你们这帮蠢货，还在等什么？他们被恶魔蛊惑罢了，不要理会他们！”

里尔神父怒吼出来，希思莉亚跟前的镇民就这样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希思莉亚愤怒地盯里尔一眼，开口反击：“大家听我说——”

“砰”一声闷响，希思莉亚缓缓倒下，在她身后，一个足有两米五高的黝黑男人，对眼驼背，手握木棒。

木棒上的血淌下来，为这片土地喂去今夜的第一餐养分。

“大傻黑制服了恶魔！”

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吼叫，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不过这次，不是在为高文他们了。

他妈的。

高文趁周身的人被吸引去注意力，拔出剑来，挤开人群，向广场中央的里尔神父冲去。

“挡住他！”

“保卫神父！”

男人的吼叫，女人的惊呼，孩童的啼哭，与老约克和伊文夫人的叫骂，都被铁剑切割血肉的声音斩碎。

高文拔出剑，一双眼睛像刚吃完肉的狼，把周围的镇民逼退。

“太阳的信徒们，抓住他！”

几个不怕死的农夫提着刀叉冲上来，他们的脖子上均挂着太阳形状的项链，摇摇晃晃。

高文左挡右推，弹开两柄武器，再斜劈下一颗头颅。

反击同时到来，他的腰间被草叉刺入，疼痛让他失了力气，铁剑脱手。

等狂信徒们解决了威胁，围观的人群立刻有人站出来挥舞英勇的身姿，朝地上的高文又踹又踢。

“等等。”里尔神父制止了他们的暴行。

对着鲜血伤口，青一块紫一块颜料桶般的高文，他表情肃穆，心中却想着不知怎样的龌龊勾当。

“把他丢到随便哪个猪圈里，我等会儿处理她，然后.....”

他回头看向地上的希思莉亚，少女诱人的身段让他差点撕破面具。

狠狠压制住胯下欲挺立而起的鸡吧，他一字一句道。

“把她带到忏悔室。”

“我会好好......净化她。”

就好像一位替天行道的神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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