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甘泉，再不行就去铜川、渭南，把穗儿卖了！”连芸焦急地喊着。烈日高悬，阳光刺眼地洒在干裂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而令人窒息的热浪。周围的土地早已干涸，裂缝遍布，毫无生机。满贵和连芸站在屋外，阳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炙热的天气更让两人的情绪焦躁不安。

满贵眼神坚定地回应：“不行！”

“不把穗儿卖了，我们全家都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连芸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瘫坐在地上。阳光炙烤着她的后背，仿佛将她的力气一点点蒸发，她双手无力地撑在干裂的土地上，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滑落。

屋内，穗正在照顾着弟弟，虽然窗户敞开，但屋内的空气依旧闷热，暑气难消。她听到外面的争吵声，忍不住靠在门边偷看。听到母亲要卖掉自己时，她的心猛然一沉，恐慌和不安交织在一起，那刺人的阳光此时仿佛也扎进了她的内心。她不愿离开家人，不愿离开生活了九年的家，更不愿离开最疼爱她的爹爹。于是她急切地跑出来，泪水无声地流下，哽咽道：“爹爹，娘，我不想离开你们，就算要死，我也想和你们死在一起。”

满贵轻轻地抚摸着穗的头，天气的燥热让他的手心满是汗水，温柔地说道：“穗儿别怕，爹不会卖你的。”随后转头看向连芸，方才坚定此时瞬间黯淡下来：“明天我去陕地，把传家宝卖了，应该够我们撑过这灾年。”

“那传家宝最多也就卖个八两银子。财儿病得这么重，光是药钱就要二两银子，如今粮价这么大，六两根本撑不了半年。秋天马上就到了，六两银过不了冬的。”连芸泪眼模糊，哭着喊道。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找个好买家把穗儿卖了，至少能得三十两。穗儿能活得好些，你也不至于绝后。”

满贵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烈日炙烤着他的肩膀，他感到自己肩上的重担愈发沉重。一旁的穗儿听到母亲的话，泪水再次涌出，但也只是默默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珠。这时连芸正欲再开口劝说，满贵大吼：“别吵了！”

连芸愣住，将话憋回了肚子里，随即对穗说道：“穗儿，去屋里看弟弟吧。”

“哦”，穗轻声回应，脚步沉重地走回屋内，外面的燥热仿佛也跟随着她涌入心中。

此时，弟弟正发着高烧昏睡了过去，额头上敷着穗放上去的湿毛巾。屋内的空气干燥炎热，毛巾放上去没多久就被热气蒸得温热。穗走到床边，摸了摸弟弟的额头，依旧烫得厉害。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湿毛巾拿去盆里搓了几下，拧干后重新放回弟弟的额头上，然后将他探出被子的腿轻轻放回去。接着，她走到墙角的板凳边坐下，低着头，默默的呜咽着，燥热的空气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满贵倚靠在房梁上，反复回想着连芸刚才说的话。他实在不愿意把穗儿卖掉，虽说穗儿是女子，但他对穗儿的爱不比对财儿的少太多。可是，眼下这个家早已走投无路，卖掉穗儿似乎是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满贵心中充满了纠结，烈日灼热的气息透过衣服渗入体内，他感到头脑发热，仿佛这炙热的阳光也在逼着他做出抉择。他失魂落魄地走向仓库，看了一眼被香火供奉的传家宝，叹了口气，开始翻动箱子，准备找一个盒子将它装起来。

满贵离开后，连芸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土，整理好情绪，走进屋内。屋里闷热干燥，连芸看了眼仍在昏睡的财儿，摸了摸他炽热的脸颊，轻轻翻过湿毛巾的另一面，重新敷在他头上。接着，她缓缓走向独自坐在墙角眼眶通红的满穗身旁，语气柔和地说：“穗儿啊，不是娘不疼你，可是如果不卖了你，咱们全家都活不下去，财儿的病也治不好。让你爹给你找个好人家，卖去做女儿，或者做丫鬟，做……”她顿了一下，没把“童养媳”这三个字说出口，怕穗儿听了更加害怕，也怕她会受到欺负，心中不忍。

“到了那儿，你一定能吃饱饭。我们三个人也能活下去，等灾年过去了，娘一定把你赎回来，好不好？”

赎回来？穗心中苦笑，虽说她只有十岁，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知道这些不过是哄她的话罢了。她清楚，自己被卖掉，是一家四口唯一的生路。可心里一想到弟弟出生后母亲的偏爱，还有母亲时常说她是“赔钱货”的话，心中的不平涌了上来。她一向乖巧，此刻却意外地顶嘴了，抬头怒视母亲：“那为什么一定要卖我？卖财儿不行吗？”

母亲瞪大眼睛，气得发抖：“卖了你弟弟，谁来给你爹爹传宗接代？”

穗站起身，声音里满是愤怒和委屈：“难道我不行吗？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连芸没想到穗竟敢顶撞她，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她举起手，“啪，啪”两声脆响，满穗的左脸上瞬间印出鲜红的巴掌印。穗捂着脸，眼中充满了委屈和失落，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娘，等爹回来，我就让他把我卖了。”

满穗坐回板凳，眼神落寞，不知是为自己的未来忧虑，还是仍在生母亲的气，又或许是酝酿着接下来该怎么和爹爹说。

满贵从仓库回到屋里，沉重的步伐让他显得更加无力。他看向连芸，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我明天一早就去把传家宝卖了，先撑一段时间。如果到后面钱还是不够，再卖穗儿吧。”说完，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转头看向女儿：“穗儿，都怪爹没本事，可爹向你保证，除非万不得已，爹一定不会卖你的。”

满穗看着满贵，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刚要说话，却看到母亲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忍住泪意，将右手按在胸口，坚定地说道：“爹爹，没关系的。明天我跟你一起走，娘说得对，只有把我卖了，我们全家才能活下去。你跑一趟也不容易，就一次性都卖了吧。”

满贵听到女儿的话，心如刀割，他舍不得这个懂事听话的女儿。他一直想着，帮穗儿找个疼她的，能替他照顾守护她的，她也能看对眼的好人家。可如今，父女却不得不分离，他感到无能为力。

正在他犹豫之时，连芸冷冷地说道：“卖一次东西不容易，路上又那么危险，只靠传家宝那几两银子也活不过今年。你就听穗儿的，把她卖了吧。”

满贵再看向女儿，只见她满脸坚定，但眼神中还是透露着一丝不舍。他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隐忍的痛楚，呜咽着答应了下来。

满穗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说道：“我去收拾东西了。”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已经将所有情感封闭起来。回到房中，她拿起剪刀，在自己的红色衣裙上剪下一块，花了一整晚将它缝制成一个荷包。荷包上，她用针线缓慢而细心地绣了一个“安”字。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柔和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云层洒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给这破败的院子带来些许微弱的亮光。连芸站在门口，目送即将离去的父女二人。满贵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沉重与不舍，他郑重地嘱咐道：“照顾好财儿，若是他再烧得厉害，就把那剩下的白菜煮了。最多半个月，我一定会带着银两和药回来。

穗依旧沉默不语，心中似乎还在气恼母亲。直到满贵说了一句“走了啊”，她才像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娘，我走了，您保重。”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跟着爹爹踏上了这条未知的路。

连芸望着他们的身影，眼看着父女俩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尽头。纵使心中满是苦涩与不舍，她却只能压抑着心底的担忧，喊了一句：“一路小心啊！”这一去，归来不知是何时。如今灾荒四起，盗匪横行，饿鬼遍地，她最害怕的，便是这次离别成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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