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急迅的声音伴随着嵌入身体的疼痛炸响，长长的马鞭落在伏在矮墙边的女孩裸露的后背，理所应当地留下殷红的血痕，还未等她喘息，另一鞭紧接着到来，可女孩只是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吃痛而呜咽，免得招致更多的惩罚。一旁，略微年长的少女默默地注视着，眼神中似乎有怜惜，也有憎恨，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受到异族人恶毒的鞭打—而在这座伊什塔尔的城市中早已习以为常。

深居于荒漠之中，依傍着流动的绿洲底格里斯河，闻不到熟悉的海风，听不到清脆的鸟鸣，这是亚述人的领地，尼尼微城。

这是被迫离开迦南之地，来到亚述都城的第十个年头，是众多迦南地的撒玛利亚人，被掳掠到亚述都城的第个十年头，也是在这座流血的都城中长大的我，以瑟诞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而现在，亡了国而身处亚述的异乡人，被剥夺了自由的权利，自己的信仰不被允许，连生存都仿佛也成了一种奢望，更不必说年轻的女孩子，在尼尼微就只有沦为军妓或是供人无休止地发泄欲望的性奴隶的下场。

可我和希罗底，落难的姐妹却活了下来。

...姐姐的身上有一种味道，与尼尼微、荒漠，乃至整个亚述的味道不一样，咸咸的，时而清时而甜腻，却夹杂着花香一样的甜味，像是海边的气息，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在破败的窝棚中长大，又是如何被卖为奴隶，在尼尼微的十年时光，唯有这味道聊以慰藉。

贩卖奴隶的露天市场在高大的城墙外，位于底格里斯河畔的小小高地上，算是广义上的城郊区域。与不远处宏伟壮阔的城市不同，奴隶市场遍布丑恶与令人作呕的一切—刺鼻的血腥味与排泄物的恶臭，悲伤的抽泣声、绝望的嘶嗥声以及铁链碰撞而产生的噪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趾高气昂的贵族，与手持马鞭的奴隶贩子像是交易物品般讨价还价，然后像买卖牲口一样牵着铁链而领走自己的奴隶，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不，不对，应该说大多数的奴隶根本卖不出牲口的价格。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家伙被买下来后，无论被怎样地羞辱或玩弄都不会被怜惜，但要是有人尝试甚至仅仅是动了想要逃走的念头，那么她，这个可怜的家伙保准会被主人虐待至死，。

而事实上，我也已经有很久都没有闻到过花儿的香气了，可是我喜欢姐姐身上的味道。

枕着希罗底的双膝，我蜷缩起身体，躺在草席上，屹立在秋时的广袤荒漠，再高大的城池也抵挡不住渐凉的风，更不用说低矮而疏松的茅草窝棚和身上的破麻布衣服，加上昨天挨的鞭子留下的伤口，让我更加觉得脊背受凉。只有身体紧紧贴着身体，才能缓解不时的凉意。

希罗底却好像在意不到天气的变化，放任妹妹躺在她的身上，而她自己，只是在拿干草编着篮子，希望能用它们来交换到多余的饭食，她的眼神时不时地瞥向窝棚的门口，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

“以瑟，背上的伤还会痛吗？”希罗底问。我轻轻动了动脑袋，给出了是的回答。

“你知道吗，我在之前听其他可怜人说，伊什塔尔的女祭司死了，”希罗底默默地说道，“她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但是很不幸地在夜里死去了”

“哦。”或许对那些无依无靠受尽屈辱的人，没有死才是一种不幸。我与姐姐能够依靠着彼此活下去，已经算是莫大的幸事。

待售的奴隶们通常会被拴在奴隶贩子用来圈养的窝棚区里。简陋的窝棚狭小破败而又低矮，年龄小的我还能够勉强伸直身子，而希罗底只能稍稍弯着腰走动。

冰冷牢固的铁链分别禁锢了左右脚，沉重的脚镣磨破了脚踝，让人不想动弹。明知道每天连最少量的饭食都难以奢求的妇孺根本没有力气逃走，这些脚镣和铁链的存在只是为了粗暴地宣誓对于主人们的占有权罢了。

一个奴隶，若是长时间卖不出去，都会被充当军妓，隔几天便拉去城里供人玩乐—希罗底也是其中的一员。地位低下的奴隶，若是成了妓女，那更是肮脏不堪，可明明是身处这人间地狱之中，却能够像雅法的海风一样，纵使掠过污秽也不会被玷染，所以我喜欢姐姐身上的味道。

“只要被选上伊什塔尔的女祭司，就算是奴隶也可以获得自由身，听说整个尼尼微城年满十二岁的贞洁少女都会有资格，我已经没有资格了，但你可以。”希罗底轻声地说道。

“可他们真的会选一个...一个我这样的...低贱又肮脏的，我这样的...”

“这样纯真可爱的女孩吗？”姐姐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细活，抚摸起我的脑袋，挑起一根一根的黑发，用自己的手指梳展开。

“不要拿我说笑了”我翻过身子，想要刻意躲避起希罗底清澈的笑容，自顾自小声嘀咕道，“头发这么脏，摸多了可是会脏手的...”

“我倒觉得摸起来很舒服呢。”

顺着发梢，轻微被拉扯的感觉，痒痒的让人莫名的安心，说不定在姐姐小的时候，在雅法的海岸边，我们的母亲也会像现在的她一样，迎着海风捻起希罗底的头发，我闭上了眼睛，可是眼前却没有大海，只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以瑟，答应我，你会去尝试的。”一双纤细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我，我也顺势蜷进她的怀里，她的双手抚过后背，不小心碰到了鞭打留下的伤口，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察觉到我的疼痛，希罗底连忙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手，犹豫不过片刻，又再次环绕住我的身体。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我、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犹豫再三，希罗底将我揽在怀里，我也不再抗拒。

“只要相信我，就可以...”

“图尔塔努大人，这边棚户是我们这专门挑来给准备送到，有大把没开苞的小丫头随便您挑，都是个顶个的水灵。”肥头大耳的神官极尽谄媚地巴结着一旁的男人，但身边的男人—身穿着白色短布衣和狮子皮披风，有着亚述人标志性的卷曲短发和络腮胡—却不太为所动，毕竟—他来这也不是为了给家里添几个奴隶这种私事。

“图尔塔努大人，您不知道啊，虽然您经常待在什么...安纳托利亚，但您在尼尼微皇室可是个大红人，要知道...”神官涛涛不绝地吹嘘着男人的名声，但他没有再理会神官的谄媚，毕竟要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也不会到了将近四十的年纪才在偏远的安纳托利亚军区当上了个图尔塔努和那些吕底亚人鬼混，说不定眼前侃侃而谈的神官，连他的真正名字“沙赫德”都不知道。这次挑选预备成为女祭司的女孩，特地招他回来，居然只让他负责城外的部分，不过挑选贵族女孩这种肥差肯定轮不上自己，他想。

身后，几个宽袍长衣的小奴仆拉着一驾经过精雕细琢后经过蓝色染料浸染的小车，车上是一桶冰水，泡着若干支刚刚取下且仍然鲜活殷红的玫瑰花，他的任务就是在每个配得上一朵花的年轻处女中挑选出一名，再推荐给奈庇尤努斯神庙的那些老祭司们。

可是面对着眼前奴隶主精挑细选选出的几个女孩，沙赫德却连一个符合标准的都挑不出来。

要是我今天没挑出一两个，想必这些小丫头都得遭殃，沙赫德这样想着，可身边除了虚伪的谄谀就是害怕的哭号或者绝望的死寂—窝棚里的奴隶，不是面如死灰，像个已经死了的干瘪尸体摊在一旁，要么就是瑟瑟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鞭子会落在自己身上，在这群家伙之中找出配得上女神的少女？简直是痴人说梦，说不定转上几圈，今天就能收工了—

“大人，能给我一支玫瑰花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你你，你居然敢直接和图尔塔努大人说话？”神官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声音来自一旁的窝棚，是一位黑色长发的女孩，年龄在十三岁上下，另一位年长些的少女，大概是她的姐姐，坐在她的身后。她走到窝棚的门口，铁链拉住了她的脚踝，虽然穿着破麻布的衣服与别的奴隶并无两样，但—男人想—她和她们不一样。

平常她们这种人都是不被允许主动与主人讲话的，但黑发女孩却这样说了，或许她只是想大不了是再挨一顿鞭打罢了。

见男人愣在了原地，鼓起勇气，再说了一遍：“大人，能给我一支玫瑰花吗？”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她的身体却止不住地战栗，身后年长些的黑发少女扶住了她的肩膀，神官像是被人坏了好事，拿着鞭子骂骂咧咧地走了上去：“小贱东西，这可是大不敬，你知道吗！要是图尔塔努大人生气了，我把你就地活剥了都不为过！”说着便甩起鞭子摆出要打人的架势，身后的年长少女低下了头，可女孩却不为所动。

男人上前拦住了神官，他再仔细地端详起眼前的女孩，她有着黑色的长发，一副并不完美却清秀的面庞，蒙灰却细腻的肌肤，还有一双纯洁、坚定而深邃的眼睛，却仿佛随时都可以迸发出泪水，他想的没错，她的确和别人不一样。

男人取出一只玫瑰花，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还干净吗？”他问。

女孩点点头，男人递上了那朵花。

接过玫瑰花，女孩轻轻取下一片花瓣，将浸湿的花瓣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喜悦的面容。

看着眼前的女孩，对于那个人选，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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