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凌晨時分的員工餐廳，溫苜語長舒一口氣，只覺又餓又累。

重新連接上網路的收信匣裡有一封余亦函傳來的新訊息。打開一看，還以為自己收到一塊磚頭。

對話框裡密密麻麻，沒有分段。先是有禮貌地打招呼，又誠惶誠恐地說抱歉打擾，再加上一段來龍去脈，最後是謹小慎微地詢問能不能問問看夕潤被調去何處。

全擠在一起的字句讓溫苜語讀了兩遍，她關掉視窗，目光掃過櫥窗裡賣相極差的幾顆三明治，轉而看向座位區。

即使是這種死人時間，餐廳裡還是有十幾個人，他們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坐在桌旁，有人獨自啜飲著提神飲料，有兩三人圍在一起低聲談話，也有人趴在桌子上補眠，手裡還抓著一瓶營養乳。

溫苜語發現角落有個眼熟的人，是她之前救過的研究員，張織微。

自從她調守實驗室後，她有意引導對方從制服上的編號認出自己。彼此進一步自我介紹後，偶爾遇到也會聊上幾句。

「好，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去查。」溫苜語重新打開訊息匣，回覆完余亦函，伸手按著櫃台面板，點了一份套餐。

等候的空檔裡，她聯絡有些私交的機動組主管，表示偶然在沙發縫隙裡找到夕潤之前弄丟的隨身物品，不知道該怎麼歸還。

主管回得很快，說夕潤那批守衛轉進魏迎湘手下，要她直接把物品送到實驗部門就好。

◇◇◇

「她說她會去查，但需要一些時間。」余亦函說。

「唉呦，這次怎麼沒有展示訊息出來？」夕若名打趣道，一邊拿出立體成食機產出的壽司，分到邵實泱的盤子上。

「想說已經不是普通打招呼，有點隱私，我看完再轉達給你。」余亦函一臉認真，拿起自己的盤子塞到夕若名面前暗示。

「嗯，好吧。」夕若名說完，將壽司夾到余亦函的盤子上，壞心眼地咧嘴笑，「你們的友誼也算有所進展，真不錯。」

余亦函臉上的淺笑瞬時凝結，她收回盤子，低聲回答，「嗯。對啊。」

看你能裝多久。夕若名在心裡偷笑。之前激了余亦函幾次都沒有什麼成效，她現在決定改變招式。

旁邊的邵實泱伸手輕掐她的大腿，略帶嗔怪地瞪她。

邵實泱清清喉嚨，問余亦函：「要不要請苜語過來吃個宵夜？」

余亦函雙眼微亮，又逐漸黯淡，「會不會太唐突啊？」

「不會啦，問一句又不會少塊肉，大不了被拒絕而已啊。」夕若名笑嘻嘻地說，「不然我幫你約？」

「我來問。」余亦函眨著眼睛，火速打開訊息，深怕晚個一秒就要被夕若名搶先。

「你啊。」邵實泱輕擰著夕若名的臉頰，小聲教訓，「不要這樣逗亦函。」

夕若名嘿嘿傻笑著，湊近邵實泱蹭著她的肩膀，「她反應很有趣。」

余亦函沒有在意兩人的動靜，對著訊息反覆琢磨，字句刪減增加，反反覆覆。

◇◇◇

溫苜語收到第二封磚頭時，她已經結束旁敲側擊。試探過後確認張織微對實驗室裡的資訊警戒心很高，問不出什麼，於是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張織微的手環在這時發出細微的響動，她低頭確認，打著哈欠起身，「我要回實驗室去了。下次再聊吧。」

她伸手準備收拾她的空盤，被溫苜語輕聲制止。

「放著吧，我吃完再一起幫你收。」

現在超過半夜十二點，清潔機器人都已經回到充電站。這時間用餐的員工需要自行把桌面清乾淨，但餐盤回收區在座位區的另一個角落，對她們所在位置來說並不順路。

「那、那謝謝囉。下次再一起吃飯。」張織微高興地點頭。

「嗯。」溫苜語看著張織微遠去的背影，卸下偽裝的笑容。

她打開訊息，余亦函送來的文字磚頭讓她又讀了兩遍。

這次她嘴角抿起的笑意是真心的。

她引用余亦函的磚頭訊息，將其中大半的句子框起來，然後回覆：「我們應該沒有生疏到需要說這些客套話。」

對於余亦函邀約吃宵夜的事，她並不排斥。只是她早上還要工作，猶豫幾分鐘後，她才發送另一封訊息。

「我還要早起，就不去了，下次吧。」

等到她回自己的房間，洗好澡後才收到余亦函的回覆。

「好呀。那你現在喜歡吃什麼呢？敢吃辣了嗎？」

溫苜印象中，小時候曾誤食過碎辣椒，辣得哇哇大哭。當時是余亦函抱著她，哄著喝舒緩飲料才平靜下來。

她捏捏突然發燙的耳朵，輸入：「我還是不敢吃辣，討厭蔥，其他都喜歡。」

這次余亦函的回覆變快了。

「哈哈收到！那等你哪天想跟我們一起吃宵夜，再告訴我。晚安呦，祝好夢。」

溫苜語注意到余亦函既沒有追問具體時間，也沒有強求赴約，甚至貼心地以道晚安結束話題。她不禁對著視窗淺淺一笑。

「晚安，余亦函。」

「晚安，苜語。」

「晚安，亦函。」

「晚安。不要再回我了，快睡快睡。」

「好。」

「……」

溫苜語關掉視窗，坐在床邊用毛巾認真地搓著濕髮直到水分完全被吸收。

言芍給的卡片還擺在床頭櫃上，上面的一串座標像正在呼吸一樣，在昏暗的房間裡忽明忽滅。

她的笑意盡褪，一聲嘆息，拿起卡片。

在幾個呼吸間，複習自己至今與白碇琰相處過的日子。

起點是她作為導師來到自己面前，自信從容地自我介紹。終點是她獨自安全脫身，挽著新女友的愉悅微笑。

她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的縫合疤，種種思緒如退潮般沒入夜裡。她的肌肉微微用力，將卡片從中間折斷，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桶中。

「保重，白小姐。」她喃喃低語，作為告別。

門外傳來機動士兵集合的雜亂腳步聲。溫苜語怔怔地看著門縫下快步經過的影子，月光領著方解市的各色光影從窗口潛入，映照著一室簡陋。

她看見自己無處躲藏的心思，好似也能聽見篤定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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