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雪纷飞的一夜过后，清晨的天空万里无云。纯子早早地穿好整齐的制服，披着毛茸茸的围巾，踏过满地的白雪来到了医院。

晴朗的冬日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独属于玲子的小小病房里。昨天下午，玲子被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这里。运用ECMO十几天后，玲子的心脏仍未有好转，全身各器官都逐渐衰竭，她将在这个用于临终关怀的小房间迎接属于她最后的时刻。

纯子征得医护人员的同意之后，安静地走进了玲子的房间。她望向上下起伏的呼吸机气泵，顺着那粗壮的管道一路看向玲子插满管子的身体。她又看看那监护仪上令人绝望的数据，慢慢低头看向玲子的面容。

金灿灿的朝阳打在玲子的脸上，她双眼轻轻闭合，干瘪青紫的嘴唇含着坚硬的塑料插管，固定管子的细纱布紧贴在她的嘴边。淡绿色的鼻饲管伸进她的一侧鼻孔里，把她的鼻翼拉得有些许变形。吊在空中的点滴靠着一根插在玲子纤细胳膊上的留置针一点点渗入玲子体内，那几个透明的瓶子在天花板上留下了金色的光影。窗外的世界一片刺眼的白茫，玲子的肤色在这白色的反映之中也显得愈发苍白。在玲子身上覆盖的轻薄被子下，滚动着殷红血液的几条管路从玲子的胯内一侧伸出，经过她已经僵硬的腿脚，连接到床尾放着的那台ECMO主机上。在玲子的心脏功能停止的这些日子里，这台机器维系着玲子最基础的生命活动。

在玲子的胸前贴着若干个圆圆的探测电极，它们连着细细的线路来到玲子床边的监护仪上。玲子手臂上捆着的血压计和指尖上夹着的血氧探头也连接到那台监护仪上。玲子的各项生命体征指标都在那块屏幕上显示——心电图为一条安静的直线，血压则稳定为ECMO提供的基础压力，呼吸也是呼吸机所制造的均匀的频率与幅度，血氧饱和度则已经降低到了80左右…

在玲子的枕边放着一张玲子和纯子的合影。那是纯子初中毕业时拍摄的。纯子那天穿着绿色的水手服，而玲子穿着一身也是绿色的连衣裙，那是玲子很喜欢的夏装。她们在校园门前摆出充满活力的姿势，满脸阳光地微笑着。

纯子走到玲子床后，轻轻梳理起玲子披散的头发。她回忆着那天她把玲子送到医院的场景——玲子被一群医生护士推着从救护车下来，飞奔向抢救室，护士的双手一次次挤压着玲子的胸口，在抢救室里不断地除颤、人工呼吸，再后来用上了自动按压机，注射了好几针肾上腺素，但玲子的心脏最终仍然不能跳动起来……最终在纯子、爸爸妈妈和玲子男友的注视下，医生团队把ECMO安装到了玲子的身体上。但这最后的希望支持之下这么多天，玲子的心脏还是没能恢复。而ECMO也并不能完全代替人体本身心脏的功能，肢体远端的缺血现象已经让玲子身体下方的许多部位产生了紫色的淤青。纯子的指尖触碰到玲子的肌肤，都能感受到一番冰冷的死亡气息。纯子似乎突然真正明白了“无力回天”这个词汇深刻的无力与绝望感，她的眼眶里渗出泪水，但她又努力不让自己在姐姐面前哭泣。

爸爸妈妈和玲子的男友也来到了病房，他们轮番和玲子握了握手，对玲子说了些话。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早上八点五十分，护士拿来了一台脑电图仪，轻轻放在玲子的床边，并开始把测试电极贴到玲子的额头上。一家人安静地站在玲子身边，共同陪伴着玲子走向她最后的时刻。

妈妈在爸爸的怀里逐渐泣不成声，玲子的男友也让纯子靠在自己身边。纯子只是一言不发。她一度甚至做好了为了姐姐献出自己生命的准备，然而姐姐却再也没有理会自己。

脑电图仪显示屏无声地突然亮起，上面的波纹只是一片无言的平静。这是毫不意外也毫无疑问的结果——玲子已经脑死亡了，任何的生命维持措施都毫无意义。

医生轻轻推开玲子的一扇眼皮，用小小的手电筒照亮那里面已经浑浊的瞳孔，低头在确认死亡的表格上填下早晨九时整的字样。随后，所有在场的医生护士都弯下腰向玲子深深鞠了一躬。

纯子目光无神地盯着玲子，看着护士关闭一台台设备、撤去玲子身上插满的管子和线路。玲子只穿了一件小小的白色内裤，甚至连胸罩都没有穿，现在她的肤色也快要苍白得与那条内裤无异。纯子扶着玲子坐起来，用浸满酒精的毛巾为她擦洗身体，为她穿上提前准备好的睡裙，又抱起她的脚，为她穿上一双平时在家睡觉穿的天鹅绒筒袜，这样玲子就不至于看起来那样“赤裸”了。

纯子坐在床上，把玲子拥在怀里。如同双胞胎一般相似的姐妹两人，如今却已经阴阳两隔。在生命最后的走马灯里，玲子的脑海中肯定也会想起和纯子一起长大的一个个瞬间吧。玲子的身体还尚有余温，纯子努力更靠近她一些，让自己的温度能渗进姐姐的身体里。

这样拥抱了一小会后，纯子把玲子放平在病床上，和几名护士一起把玲子用床单垫起，抬到一旁的推床上。护士轻轻为玲子盖上一张白被单，缓缓地把玲子推向专用的电梯间。玲子的轮廓在白布下被勾勒出来，略微隆起的胸部和宽窄分明的腰胯仍然透露着她生前的体态特征。玲子一点点在走廊里远去，消失在纯子的视野里…

大约十来分钟后，一家人与玲子在告别室会合了。玲子穿着睡裙在告别室的小床上安稳地平躺着，双手平放在小腹处。玲子的男友来到那张小床边，亲吻了玲子的额头，把手轻轻搭在玲子肩上。爸爸妈妈也来到玲子身边，流着眼泪一遍遍向玲子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而纯子似乎已经耗尽了悲伤的情绪，一言不发地站在玲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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