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诺松了一口气，转过阿契恩身体，在他后背推了一下。然后扶住椅子喘气，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向蒙丁。

　　阿契恩呆愣在原地。“克罗诺医生…，您？”

　　克罗诺摆摆手。

　　“走吧，阿契恩。一定要离开塔利亚城。”

　　“您呢？”

　　克罗诺露出释怀，安然的笑容。“我与蒙丁先生有一些事需要商谈。”

　　阿契恩注视克罗诺苍白的面容，把双手交叉用力握紧，他低下头，恢复初次见到克罗诺时的腼腆模样。

　　但是，声音却不同了，他铿锵有力地说：“我会想办法救您的。”

　　克罗诺摇头，却没有开口，他催促阿契恩赶快离开。阿契恩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他会叫来内街区的守卫解救克罗诺医生。

　　帕帕尼适当提出意见。“您不打算阻拦吗？这会让我们离开塔利亚城很不顺利。”

　　蒙丁没有回复帕帕尼，他看着克罗诺的背影说：“您不该来这里。”

　　克罗诺转身坐在椅子上，整理衣领与袖口，从容不迫地像是来友人家中参加晚宴。

　　“您刚才还在说欢迎我登门拜访。”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蒙丁说：“这个时候，您还要挑我的刺？”

　　“用我来交换阿契恩。”克罗诺说。

　　蒙丁沉默许久，远处赋予灰色云团大片橙黄色的日光，铺天盖地倾轧而来，从门口望去，仿佛连绵不绝的一场大火。要于此刻，烧尽一切污浊。

　　他的眼睛倒映着一场红火，里面有某些东西正在燃烧，使他感到轻微一丝的愉悦。

　　虽然，蒙丁并不清楚这份奇妙的情绪，从哪里而来。

　　但是，他笑了。

　　对身旁的帕帕尼说：“你走吧，帕帕尼。”

　　帕帕尼拍着额头，颓然地抱怨。“天啊，您竟然为了这个小子，抛弃了我？”

　　他嘟嘟囔囔。“我可不会离开您。”

　　“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帮您挡住外面那些讨厌的人。”

　　蒙丁歪斜脑袋，面对帕帕尼，缓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从来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欢乐。

　　让帕帕尼失神，眼前重现曾经那个沉默的小男孩，他一直希冀的就是那个孩子，脸上可以出现这样的笑容。

　　“我不会离开了，帕帕尼。一切早该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这些事情很糟糕，不是吗？”

　　“是你拯救了我，陪伴我直到今天。现在，你自由了。”

　　帕帕尼拒绝，他有些生气。“您在讲什么笑话，我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自由！”

　　“您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吧。如果您决定不离开，我会陪着您一起。”

　　帕帕尼抱起剑匣，向外面走去，他要把时间留给年轻人，迈步走出玄关，他回头挥动手臂。

　　“小蒙丁，你还没有成长为一个男人呢。”他指着克罗诺说：“也许克罗诺医生，能好心地教导你。”

　　蒙丁无奈，“得了吧，克罗诺会打我巴掌的。”

　　克罗诺佯装得冷静破碎，脸颊羞赧地红起来。当着别人的面议论对方，一群失礼的家伙。

　　“哈，”帕帕尼大笑：“好吧，可怜的老板。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只不过是个老光棍。”他离开了，守在铁门前，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宁静的风吹过他的身体。

　　他守着的孩子，做出了新的决定。帕帕尼很开心，因为他感受到了，蒙丁身上的轻松。

　　对于那个孩子而言，世界一直是黑暗、孤独的吧。在这落日余晖中，他终于等来了属于他的陪伴。

　　他会成全他。

　　骑士守则——为所爱之人执剑。

　　蒙丁靠住沙发，手肘搭在沙发靠背。

　　“您现在后悔的话，还可以离开。”

　　“我以罪孽深重。”克罗诺说。

　　“留在这里，可不算是赎罪的好选择。”蒙丁走过去，向克罗诺伸出手。“走吧。”

　　克罗诺站起身，并没有握住他的手。

　　“最后的时刻，您又何必对我这么冷漠？”蒙丁俏皮地眨着眼睛。“我可是有好好翻阅您送给我的书。”他看向克罗诺胸口。“您可是一次都没有带过我送给您的胸针。”

　　克罗诺视线移动向他手中的书本，书皮被弯折了，边角还有磕碰的痕迹。

　　蒙丁耸了耸肩膀。“这是一个意外。”

　　他侧身伸出手：“请。”

　　他带着克罗诺向厨房走去，打开墙壁上光线微弱的壁灯。

　　这盏灯有把一切事物变得模糊地本事。

　　蒙丁走到挂着厨刀的地方，拿下一把细长的厨刀，用指腹按压锋利的刀刃。

　　“您知道的，我没有味觉。不论什么食物，在我这里都是难以吞咽的古怪东西。”

　　蒙丁转过身，刀刃闪烁凌厉的寒光。“但是，克罗诺医生不一样。您看着就很美味。”

　　“所以，蒙丁先生闯入我家中时，没有忍耐住饥饿，啃咬了我的嘴唇吗？”

　　手上控制的力道失控，指腹流出一些血液。

　　蒙丁摸了摸鼻子。“我记得您说过是一条黑狗咬伤了您。”

　　克罗诺看向橱柜的大理石板台面，也许这里即将是盛放他的餐盘。对此，他没有丝毫恐惧，不如说是一种解脱。

　　他语气轻松。“我以为蒙丁先生，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

　　“噢，您现在骂人的方式可真是优雅。”

　　蒙丁走到橱柜旁，手臂用力一撑，他坐在台面上，拍了拍大理石板，示意克罗诺坐过来。

　　这个时候，他也许没必要再规行矩止，克罗诺学着蒙丁的姿势，坐在台面，手臂搭在膝盖。

　　他们一同望着紧闭的厨房门。

　　“您对帕帕尼的提议，有兴趣实施吗？”蒙丁突然问。

　　“饶了我吧。”克罗诺嫌弃地皱起眉头。“难道我还需要负责您的启蒙吗？”

　　蒙丁摩擦下巴：“我对您而言，还真是一点魅力也没有。”

　　他并没有执着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对于您而言，可以算作是友人，对吗？”

　　克罗诺瞥向蒙丁，注视时间久了一些，然后点了点头。

　　蒙丁继续说：“帕帕尼说过，爱人的血肉本身就是最好的食物。”

　　蒙丁一笑，脸部肌肉就会牵动他眼下和唇下的黑痣。使他的笑容总会有一些狡猾。

　　克罗诺垂下眼睫，用手掌挡住眼睛。“天啊，这个时候，难道您一定要用这样的字眼来恶心我吗？”

　　蒙丁偏过头：“您这样说，真是伤我的心。”

　　封闭的空间，响起几声轻快的笑声。

　　克罗诺凝视蒙丁的手掌，询问：“你手上的伤…”

　　蒙丁看向掌心。“没有味觉，想要做好一位厨师，就是会困难一些。”

　　“如果克罗诺医生不是菲尔斯德家族的孩子，您想做什么？”他问。

　　克罗诺不假思索。“一位画家。”

　　“我很喜欢描绘那些美丽的景色。”

　　“您画得很好。”

　　克罗诺不置可否。“真让人惊讶，那个时候您有分神看过我的画吗？”

　　“别对我这么刻薄。”蒙丁失笑，他对克罗诺增添了一条印象，他真是记仇。

　　克罗诺问：“如果蒙丁先生不是厨师，您想做什么？”

　　蒙丁想了下。“看您画画。”

　　“那可真是一个恐怖的画面。”克罗诺小声嘀咕。

　　“我有说过您的抱怨也很可爱吗？”

　　“油嘴滑舌的话，您说过太多次了，我可记不清。”

　　蒙丁又笑了起来，不得不说与克罗诺谈话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这是他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刻，仿佛他正在从噩梦中苏醒，过往的一切从他身上抽离。温暖的阳光落在眼皮，正努力想要将他唤醒。

　　蒙丁直视克罗诺金色的眼瞳。“您的眼睛十分美丽。”

　　“与我一同消失在这幢老旧又污秽的房子里，可不是一件得体又有趣的事。”

　　“您真的不再多加考虑了吗？”

　　克罗诺视线放空，陷入对于过去的追忆中。他思考时间不长，失焦的眼睛，让他显露出不谙世事一般的天真。

　　“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蒙丁先生，我同样厌烦了这一切。女皇喜爱的秘药，不过是能让人上瘾的可怕东西。”

　　“菲尔斯德家族的荣耀，就是制作这种欺骗人的药剂。”

　　“谎言总有一天要破裂。”

　　“我赞同您的话。”蒙丁说：“这个时候，能与您一起离开，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有一些开心，如果在我心底翻涌的情绪，可以被称作喜悦的话。”

　　脱下外套，手伸向衣领解开纽扣。“聊天该结束了，不快一点，他们会闯进来。”

　　“对帕帕尼多一些信任。”蒙丁说。

　　衬衣和外套叠放整齐，放在一旁。克罗诺胸膛和上臂，遍布交错的伤疤，一些是陈年旧疤，泛着深粉色，像一条条肉虫。一些是新添加的伤口，血肉外翻，血液已经凝固。

　　在他白色的皮肤上，这些伤口过于丑陋夺目。

　　蒙丁也解开扣子，脱下衬衣。他的胸膛和后背尽是一条条狭长的伤疤，不如克罗诺密集，还有一些圆形的疤痕和烫伤。

　　“我们一样。”他说。

　　然后，他举起厨刀，望着克罗诺平静的眼睛，笑着说：“这会有一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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