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单元：僵尸

第二十九章 跳大神

及至陈浩再度苏醒，发现王耀和本田菊两个人正各忙各的，王耀在收拾背包，本田菊正在努力地将他的手掰来掰去，看起来就像是刚长出手，偶尔还在问王耀这个手诀怎么掐比较恰当。

王耀见陈浩醒了便问：“休息足够了吗？”

陈浩有些呆滞地点点头。

王耀背上包，顺便帮本田菊解开他那不知道怎么缠在一起分不开的手，自然而然地牵着，扭头和陈浩说道：“那我们准备出发，这里离那个地方远吗？需不需要打个车过去？”

陈浩似乎还没完全从梦中醒转，依然呆滞地点头，三个人上了车以后他才指挥着去那里的方向，约摸下午的时候到了狼头山狼吻的位置，司机嘟囔了几句有些偏，王耀便很有眼色地给他多加了点燃油费，让他三天后的中午十二点再到这里来。

陈浩不禁在司机走后好奇问道：“大师，为什么是三天后？”

王耀看了看这座山，反而问向本田菊：“你看到了什么？”

本田菊从未见过如此浓郁的黑，即使在小楼里被因果线约束视野，也还能自隙缝中看见白色的生机，而这座山，这座山下，全然笼罩在了死气之下，彰显着这里毫无活物。

“黑。”本田菊简明扼要地回答：“很黑。”

“因为三天后我们要是再不出来可能就得在这里长眠了。”王耀爽朗地说着，陈浩只觉得异常惊悚。

“长眠？死？”

“当然，你也可以回家，”王耀只笑眯眯的，让人难以捉摸心中所想：“你回家了，那我们也回去了。”他蹲下身，只是随意拔了一棵路边的野草，却见野草根部已然发黑萎缩，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你看，大概就像这样。”王耀扔掉野草拍了拍手：“这里已经生机断绝了。”

陈浩突然犹疑了起来，他和叶宜虽然是互相见过家长的关系，但是他们目前还是非亲非故，却要让他去死······

他问道：“那这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或许会污染周边吧，污染到周边的村子，然后再污染这个省、整个东北、全中国，最后全世界。”王耀一本正经地说着，要不是本田菊看到王耀眼中闪烁的精光，差点也信了，他了然地沉默着，听王耀继续编。

“少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拯救世界的机会，你是选择拯救女朋友，顺便拯救世界，做一个无名的英雄，还是选择地球一起完蛋呢？”

陈浩犹豫再三，年少时看过的无数中二热血漫画涌入了他的脑海，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陡然自他的心中升起，此时，拯救叶宜和拯救全世界奇妙地划上了等号，虽然已经很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实践，但是他还是谨慎保守地问了面前的二人：“那么，为什么二位也要一起呢？”

“因为机缘，在我给你们算卦的时候，就已经被迫卷进来了。”

本田菊不太明白什么是王耀嘴里玄之又玄的“机缘”是什么，只是觉得王耀似乎一直在被动地卷入这些机缘中，甚至连带他也被动地卷入这些机缘中，就像是冒险RPG游戏一样，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本田菊想，这很奇怪，就好像天意注定要让王耀这样似的，这成为了一个筹码，而王耀在用这些筹码来向上天交换什么，比如，生命？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只能不再去想。

“这么说吧，如果不解决这些机缘，我就算不参与，也会很快就死的。但是这次你是破局的关键，如果没有你，我和弟弟绝对会死在里面。”王耀说得很是轻松，眼神很是轻松，动作也很是轻松，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那糊涂地死不如开心地死，所以你走我们也会走，这个解释足够吗？陈浩？”

在死亡面前，恐惧与人如影随形，陈浩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年轻人的正义感压倒了一切，他给父母发了个消息，基本就是交代了遗言，手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大大咧咧地问着：“那么，我们要怎么才能进村？”

“阿菊，不对，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都要改名。”王耀思忖片刻，丝毫没有在意本田菊那个如果再叫他“王二狗”就杀了他的威胁眼神。

“这样吧，我叫陈大狗，阿菊你叫陈二狗，陈浩你叫陈三狗。”

“我们非要和狗过不去吗？”陈浩有些崩溃地问。

“在下觉得，不如把狗字改成郎字，听着也更文雅些。”

陈浩立刻点头如捣蒜地附和着：“对对对，这个好。”目前显然是少数服从多数，三个“郎”横空出世。

王耀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情，特别是在本田菊已经自然而然地将那个“大郎”说出口的时候，陈浩在一旁憋不住笑已然笑出了声。王耀当然也没有多让着本田菊，立刻捏着嗓子含情脉脉地叫了本田菊一声“二郎”，现在这微妙的神情由王耀的脸上转移到了本田菊的脸上，本田菊岔开话题：“那么，我们要怎么走？”

“二郎，拿出你的镜子，这个村子生道进不去，那只能走死路进了，你说对吧，二郎？”

本田菊感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王耀拉着他附耳小声说着：“你随便走就行。”

“咦，为什么？”

“你不用特意去找这条死路，你是身负阎王眼的死人，你所走出的一定是一条死路。”

陈浩很识趣地没有偷听，他知道这可能是什么不能传外人的术法秘辛，本田菊拿出镜子，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咒语，将它戴在了胸前。

“大······郎，我们跟着你弟弟走就可以吗？”陈浩问着王耀，他打量着镜子和本田菊，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你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他非常厉害，他可是先天道体，自小就有仙人入梦指点，如果别人成仙那是站在起跑线上，他是直接站在了终点线上，能看到我们这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呢。”王耀在那儿和陈浩吹嘘着，把陈浩吹得一愣一愣的，陈浩反问：“大师，您也是普通人？”

“哎，说来惭愧，我干这行也有几十年了吧，但是你知道吧，人的天赋是有限的，我这再怎么努力也就能达到这种高度了。”

王耀的形象立刻在陈浩心中高大了起来，没什么天赋但是努力到了现在，是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达到现在的成就，陈浩非常钦佩地给王耀竖了一个大拇指。

本田菊颇有些无语地听王耀吹嘘着，他确实只是随便在走，而附近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残阳收敛了将光明染透的最后一丝血红，只剩下浓郁的化不开的黑。红到了深处，本来也就凝成了黑。

然而，本田菊却借着极佳的夜视能力看到了描红的“王家营子”四字的村碑，这村碑还是簇新的，似乎刚换没有几年，他脚下踩的再不是略带柔软的土地，而变成了干硬的水泥路，才提醒着身后一个在吹一个在信的两人：“到了。”

陈浩找了三天三夜没有找到的“王家营子”村，终于在黑夜中浅淡地揭露了一角。

“你女朋友家在哪里？”

“怎么这么黑？”陈浩掏出手机想打个手电筒，却发现手机显示了关机模式，他求助地看向王耀和本田菊两个人，他们也摇了摇头。

王耀拍了拍本田菊的肩：“你如果记得有什么标志物的话可以告诉他，他夜视能力很好，不用打手电也行。”

“我记得直接从水泥路就能走过去，她家门口有一棵生了很多瘤的歪脖子老树，全村独一棵，她小时候还经常爬树上玩儿呢。”

三个人在路上一通好找，有些无聊，天又很黑，不知怎么的陈浩想起了叶宜和他讲过的狼头山的传说，便兴致勃勃地讲了：“你们知道吗？这座山以前出过狼的。”

“很多山都有狼。”本田菊难得搭话，认真地说着。

“这座山的狼不一样，已经成精了，还会说人话，如果被狼精听到了某个人的名字，那是要遭殃的。他们走夜路的时候就会被狼精喊着名字，如果不回头还好，但是一回头——”陈浩忽然察觉有哪里不对，他说着便感到周围似乎有着幽幽的绿光在暗处打量着他，同那传说中的狼的眼神一样。

“陈三郎！”王耀喊着陈浩的伪名，陈浩吓了一跳，大喊一声“卧槽会被咬掉脖子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耀笑得大声又放肆，在这死寂的夜空中非常明朗，本田菊不自觉嘴角弯弯，又压了下来，只冷静地说道：“我们到了。”

这村子静得吓人，仅仅晚上七八点的时间，家户之间却连灯都没有开，敲门的声音盘桓着，仿佛唤醒了这个村子，窗内的灯光亮起来了，叶家的灯光也亮起来了，接待三个人的是叶家的父亲，他先是看到陈浩：“小陈，你怎么来了？另外两个兄弟是？”

陈浩用上了他们在路上的那套说辞：“我总也联系不上小宜，有些担心，就想着来她家看看，这两个是我哥哥，他们是陈大郎和陈二郎。”

叶家父亲叶峰刚打量了一下三个人，念叨了一句：“这大郎和二郎还像兄弟，三郎就不像一家出的了。”

“我爸妈前几个月离婚了，我们是重组家庭。”陈浩睁着眼说瞎话。

叶峰刚点点头：“你这孩子，妮儿就是生病了，忘了联系你，我们明天准备让村子里跳大神的给她治病呢。”

“她生了什么病？”

“上大学上的脑子糊涂了，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叶峰刚，或许现在称之为王峰刚更为合适：“她好多东西都忘了，也不知道现在认不认识你。”

陈浩心中一紧：“叔，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叶宜的卧室在堂屋的耳房里，叶家二老睡在另一边耳房，当陈浩时隔几天再度看到叶宜的时候，叶宜形容枯槁，面色惨白，抱着头不住地晃，嘴里还在念叨着：“我是叶宜，不是王宜，我姓叶，不姓王。”

“你看，她疯了吧。”

陈浩很想现在就去抱住他的女朋友告诉她相信自己，但是王耀私下里在他手上画了个×，陈浩勉力遏制住自己的冷静，扯出笑容：“那我想陪陪她可以吗？不做别的，就陪陪她。”

王峰刚立刻露出警惕的眼神：“你不会想对我家大妮儿做什么吧？”

“要是您信不过，我们俩和叔婶一起睡也行。”

陈浩上前轻轻抱住叶宜，叶宜下意识地回抱着，他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这轻声的话语给叶宜带来奇异的安定，她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似乎是睡着了。

王耀和本田菊自然是被安置在了客房，一夜无话。

太阳升起来了。

王家营子的太阳是惨白惨白的，明明身处在阳光底下，感受到的只有阴冷，三个人，主要是王耀和陈浩两个活人齐齐打了个哆嗦，王耀还适时打了个喷嚏，附上一句经典国骂。

王家院子里现在热闹异常，三个人也正是被这样的热闹吵醒的，村民们大清早的便簇拥着穿着神裙，戴着狼头面具，身系腰铃，手击神鼓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盖着惨白的盖头，浑身穿得惨白，看不见面貌的女人进来了。

王耀小声问着王家母亲——王秋：“这是？”

“妮儿不是生病嘛，请了村里跳大神的王二癞子给她治病。”

“你们是外乡人不懂这个，等会儿跳大神的时候别说话，不然神老爷就不附身了。”

王耀拉住了本田菊的手，而和陈浩说着：“静观其变。”

只见那王二癞子嘴里念叨了些什么，便躺在了地上全身抽搐，王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堆羊粪放在院子中央，全身惨白的女人去点燃了羊粪，王二癞子鲤鱼打挺似的从地上起来，踏入熊熊燃烧的羊粪堆里，一边跳一边哼唧着：

啊哈咴

纽赫①神的时代 嗻咴 哪哪

盛兴的我的神明

······

啊哈咴

点着神灯 烧着香祷告 嗻咴 哪哪

让这病魔缠身的人钻过您的胯下

······

啊哈咴

人间正在受难 嗻咴 哪哪

大能的纽赫神来拯救啊②

······

女人适时地为王二癞子递上了短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见的，王二癞子又作出在和什么战斗的样子了，他将羊粪上燃烧的火焰全部踩灭之后，再度躺在地上浑身抽搐，村民们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鼓着掌大声叫好，而院中被陈浩搀扶着的叶宜，脸色似乎也有所好转。

却见那王二癞子抽搐不止，女人害怕极了，她拿起神鼓无节奏地拼命敲着，村民们这回才感到有哪里不太对。

王二癞子起身，指着王耀和本田菊说道：“我要选他们。”

王耀和本田菊本来就是凑热闹的，他环顾四周，发现村民们的目光集中在了他们身上，他们窃窃私语，本田菊其实听到他们在说：

“他们被大神看上了。”

①满语中“狼”的发音；

②参考自尼玛、席慕蓉编译，民族出版社出版《萨满神歌》第83页《医治歌》，依据本文情况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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