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肆虐的焰火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海洋，滚烫的空气涌入鼻腔，刺痛脆弱的肺部。骤减的氧气浓度让呼吸频率不受控制地提高，却只能吸入一口又一口的黑色烟气。

盘踞在耳边的，除了噼啪的爆燃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哀号。

远处的火光中隐约透出挣扎的身影。

“……必须……救他们……”

双手奋力拨开挡在身前的障碍，燃烧的木块将皮肤灼伤，留下暗红色的疤痕。

即便如此，肉体却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不知是因为神经被持续的高温麻痹，还是意志将一切外在干扰屏蔽。

沉重的双腿在水泥地上拖行，艰难地向前跨步，终于越过了最后一道火墙。

然而——

“……！”

刚才看到的身影并非因为周围的环境太亮而显得暗淡，而是原本就一片漆黑。

“已经……”

每一寸肌肤都在火焰的浸润下化作焦炭，沿着皮肤原有的纹理开裂，裂缝中渗出的不是血液，是灰色的尘土。

静默的躯壳保持着前进的姿势，在四周颤动的火光中格外鲜明。

或许是刚想逃跑，就被蔓延的烈火吞噬了。

除了身形外，看不出其他人类的特征。

“……不……都怪我……”

懊悔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双腿脱力地软了下来，跪在地上。

咔——

已成焦炭的干尸居然动了起来，僵硬地回过头。

“……什么！”

即使转到了正面，也看不清烧得模糊的五官，只能依稀辩认出突起的鼻梁。

“为什么……”

干尸的喉咙里发出与身体同样干枯的声音，像是压低嗓音的呐喊。

“为什么……不救我……”

它伸出双手，慢慢逼近，空无一物的眼眶中燃起血红的火苗。

“不，不要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身体下意识后撤，脚踝却被什么东西固定着，动弹不得。

不知从哪里伸出的，和面前的干尸一模一样的黑色手臂将小腿死死搂住。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数不清的尸体从火焰中走出，将她包围起来。

“为什么……不救我们……！”

在异口同声的控诉下，无数双黝黑的手撕扯着脆弱的精神，将失去平衡的身体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到眼中再看不到一丝光明。

“不要啊啊啊啊啊——！！！”

“——啊！”

窗外的香樟树上，几只栖息的麻雀被惊叫声赶跑，纷纷飞下枝桠。

白悬从梦中醒来，身下的床垫被汗水浸湿，火焰的余热似乎仍在体表蔓延。

她赶紧摸了摸戒指。冰冷的银色戒指和往常一样安静地戴在右手上，没有出现异样。

“……呼……还好是梦……”

不知从何时起，关于火灾的记忆就偶尔浮现于心。

即使是简单的回想，头脑也会莫名其妙地发痛。

（……不要再想了……）

（已经……结束了……）

一旦这个过程恰好发生在睡眠中，当晚便注定与好梦无缘。

手机屏幕亮起，现在才凌晨两点，离日出还有很久。圣戒给予的力量使她总是处于精力充沛的状态，就算不睡觉也不会困倦。所以即便躺了不到两个小时，她的意识也异常清醒。

当然，其中少不了噩梦的影响。

屋内的隔音很好，听不到其他房间的动静。

（王泠一……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想要重新进入梦乡是不可能了，不如找些事情消磨时间。

入春后，清港的昼间气温与日俱增，但夜晚仍很凉爽。白悬掀开被褥，让清冷的空气包裹肌肤，接着翻身下床，来到卧室的窗边。

从列车抵达到现在又过了几个小时，清港的夜生活却没有结束的迹象，街对面的娱乐场所还在持续散发着光、热和声——她的听力也格外敏锐——要不是几栋居民楼的轮廓挡在路边，那些霓虹灯光说不定会直接照进她的眼睛里。

（在正式开学前，好好逛一遍清港吧。）

虽然对清港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但今晚的经历又让她多了几分希冀。就算只是为了度过接下来的三年，也该对这座繁华的巨型城市有基本的了解。

远处的一束暖光格外耀眼，在本就浮躁的夜空中不安分地跃动，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里的人在做什么呢？）

听觉的指向随视线移动，很快便收到了来自远方的声波。

“等等，这是……”

和想象中的欢声笑语不同，那里的声音鱼龙混杂，有金属的撞击声、玻璃的破碎声，还有……

……痛苦的惨叫。

“嗯？是因为刚才的梦吗？”

噩梦太过深刻，以至于对知觉产生了影响——这种解释可以接受。

然而就在她打算洗把脸整理思绪时，附近响起了一连串音调升高的警笛声，又逐渐朝光源的方向远去。

是警车。

“着火了吗？不对……如果只是火灾的话，没必要出动这么多警察。”

曾担任守护者的直觉让白悬有些不安，她急忙翻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栏中输入清港两个字。

出现在页面中的头条不是清港市的介绍，而是社交平台上的实时新闻。

“什么……！”

距离这里不远的一所私人银行突然起火，据说有人趁夜深之际撬开了银行的安保大门，而后又在门口倾倒大量汽油，制造了火灾。从目击者们用手机拍下的视频来看，火灾已经蔓延到了附近的一栋居民楼，有许多人被困在楼里。

“……清港居然也有这种事吗！”

从火光和警车的动向判断，案发地点就在北边。

白悬条件反射地握拳拳头，将力量集中在右手——

——但又很快松开。

“不行……我在想什么……明明之前已经决定了……”

来清港之后要专心读书，做一个普通人。

这既是对父母许下的承诺，也是自己的决心。

虽然他们也并不知道白悬的另一个身份。

“……而且，清港这么大，肯定有其他英雄的！”

白悬自言自语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那些从未谋面的受害者。

在这个世界里，变身英雄的存在并不稀奇，许多城市都有自己的“守护者”。

不管是借助超能力还是科技，英雄们会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正义。他们中的一部分和当地政府签订了报酬丰厚的合作协议，其余更多的人则作为义警自由行动。白悬曾经是其中一员。

年仅十五岁的她已经在家乡北宛默默担任了近两年的守护者。

清港市的总人口几乎是北宛的五十倍，按照比例推算，这里的英雄应该有几十个。

为了让自己的决定更加心安理得，白悬再次打开搜索引擎，查询有关清港市的变身英雄的信息。

然而所有的结果都导向了相同的结论——

“……没有？”

她点开一个个链接，扫过一行行文字，却被一遍又一遍地告知这一事实。

“为什么？”

（说好的“在清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呢？）

本地人似乎也有着相同的疑惑，但不管怎样，清港的确不受任何人保护。

“就算这样，警察也可以解决的吧……”

白悬知道这是在骗自己。

警察和消防员也是普通人，无法突破人类的局限。在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面前，他们也只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用双手搭建起最后的防线。

在北宛活动的时候，白悬曾亲眼目睹过许多令人扼腕的牺牲。

与他们相比，自己的烦恼不值一提。

绝望的哭喊不绝于耳，火势愈演愈烈，每一刻迟疑都会让鲜活的生命离死亡威胁越来越近。

（不能再犹豫了。）

白悬退回房间，将右手举到胸前，闭上双眼，将精神集中在右手的戒指上。

“赐予我力量吧，圣戒……”

她的身体被耀眼的白光包围，整个卧室如白昼一般明亮。

下一秒，白光化为丝状散去，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微微摇晃的窗帘和一扇开着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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