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傳》第十篇 宮闕

他行走在園裡，兩旁的青草依然萋萋，小徑上卻滿是掃不盡的紅葉，衣襬上到處沾染了秋天的氣息。

上一次來已經不知道是幾年前的事了。每年的秋天園裡都會盛開桂花，高雅的花香在園中遊蕩，伺機撲襲遊園的閒人。

穿過了中庭之後，就能抵達美輪美奐的正殿。他佇立門前良久，終於有一隻白兔從旁側的廊道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朝他靠近。他伸出纖細的右手，欲撫摸兔背，但那隻白兔只在他的指尖前嗅了一嗅，就倏忽地掉頭奔回屋子裡，徒留他一人待在原地。

他抬頭望著屋頂的飛簷發呆，一般人大概難以想像在如此偏遠的地方還會有建築，遑論是一座宏偉的宮闕了。

「哎呀，真是個稀客。」屋內傳來人聲和腳步聲，一位著典雅漢服的貌美女子從裡面走了出來。「是啊，許久不見。」他回說，「園裡的桂花還是一樣的繁盛呢。」

「你已經到過園裡去了？」她笑說，「我還想說等會兒再一起去園裡逛逛的呢。」

「沒關係，用不著費時相伴了。」

「哪有這話。」她說，「我想你還是先進來歇息要緊，別勞苦身子了。」

「這倒也是。」他微笑道，跟在美人身後進了屋。

⋯⋯

他坐在茶几前，女子親手幫他泡了茶，茶香在室內飄散，是人間所品嚐不到的甘美滋味。白日溫柔的陽光照拂，有好幾隻白兔磨蹭在她身旁，她幫客人倒茶完，抱起了其中一隻，輕柔的撫摸它毛茸茸的背。

「真是稀世的清幽。」男子說，喫了一口茶，緩緩的放下茶杯。

「你不知道，我平常都怪寂寞的。」女人捧著茶杯說，「都沒什麼人來看望，好幾年來也就你一個而已。」

「這還真怪，」一隻白兔悄悄的靠近男子，他伸出手，白兔慢慢的把額頭貼在了他手上，「你在人間也算是數一數二有名的了。」

「人間的人可沒法來找我呢！」她打趣道，「他們還以為我住在月球的背面。」

男子稍稍以衣袖掩起了笑容，其形容之美不在話下。

兩人交談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大概茶水要涼了之時，女人終於說道：「聽說你最近下世。近來可好？」

男子臉色霎時凝重，答說：「你也知道，不過是些無聊事。」

女子沈默了一會兒，說：「哎⋯⋯我倆也算是知心好友了，你要有什麼心結，也就說出來讓我聽聽，說不定我能給你什麼好建議⋯⋯」

房裡的氣氛突然低沈，男子面有愧色的低下頭，終於說：「你也從人家那兒打聽了些不是？」

女子語重心長的答道：「這事似鬧得不小，畢竟你的職守也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差事，人家都在議論治罪的事呢。」

「我曉得他們是在讓步，」男子邊說邊思忖，「大概是顧慮我經年勞苦又不得偷閒的份吧。我這一小小任性暫且也無傷大雅，但最終還是要有度就是了。」

女子點了點頭，又在杯中倒了茶。

「聽人家說，你結交了個摯友。」她說。

「唉呀，」男子害羞的摸了摸頭髮，「這真令人難以啟齒⋯⋯也算是一時糊塗了吧。」他忸怩笑道。

「彼此彼此。」她掩笑的說，兩人都釋懷的笑了出來。

「不過，」他的語氣又嚴肅了起來，說道：「當初訣別人間之際，大概很不好受吧。」

「的確。」她說，茶的熱氣裊裊升起，在她鮮豔的華服前朦朧綴色，「一開始是挺難熬的，但後來也便放下了⋯⋯畢竟他早就逝世了嘛，凡人的壽命都不很長的。」

她也再幫他倒了杯熱茶。他靜了好一陣子，她也知道他的困境，倒也一時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心結可是比什麼都還難纏糾葛的呢，就連這眼前這肩負天地的大人物也束手無策。

「你也倒別多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將來也就端看造化了。」她安慰道，彷彿在他臉上看出了一絲苦笑。

「也是。我還不知未來能再撒野多久呢。」他答覆說，又喫了些茶。

外頭的鳥兒歡愉的啼叫，桂花在秋風中婆娑搖盪，屋內的兩人卻都滿心惆悵，也太煞美麗的景緻了。男子待了半個時辰，倒也覺得難堪了起來，隨意置了幾句客套之詞，便要離去。女方也識相不強挽留，只又再三囑咐些歸回之事，要他別太傷情，日後多來拜訪云云，便不相送地道別了。

⋯⋯

嬴兒在半夜驚醒，又是渾身濕黏的汗水，在厚重的被褥下悶熱的難受。他稍微翻動了身子，想起自己在愛記家過夜，左邊是浩睿的睡袋，右邊是立羽的。

他看向浩睿那頭，浩睿背著他熟睡著。他專注傾聽熟悉的呼吸聲，看著他寬厚的肩膀隨呼吸微微起伏，想要尋求一絲微弱的安全感。以往他做惡夢時，總是會不自覺地緊緊擁著浩睿，浩睿會從睡眠中醒來，絲毫不怨懟地安慰受驚的嬴兒，幫他換洗濕透了的衣服，說些安撫他的話，讓嬴兒倚著自己的胸膛，哄他安穩入睡，再繼續他被打斷的睡眠。

嬴兒做的惡夢越來越真實，越來越徬徨無助。浩睿說要帶他去廟裡收驚，嬴兒卻不敢，他從小就對宗教廟宇之類的事物抱持莫名的恐懼，總是敬而遠之。

他今晚做的夢有些不同，一開始似乎不怎麼駭人，後來卻漸漸有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等到他決心逃離時，滿滿的無助感湧了上來，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吸不上氣來，感覺差點要在夢中斷氣了。

他都會追溯夢的內容，隨著近來做的夢境越來越清晰，他能憶起的內容就越多，但絕大部分不是不合邏輯又詭異的情節，就是破碎串不起來的片段。

他依稀記得這次的夢中有出現一個絕世美人，他自然是對她的美貌沒什麼興趣，但從殘存的片段對話看來，她似乎是他很熟悉的老友的樣子。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作響，嬴兒還迷失在夢的記憶中，他總有種感覺，這些夢境最後會帶領他通往某個未知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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