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德尔特艺术展，万宁独自一人走在长廊中，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仔细看去甚至还可能激发出密集恐惧症。在人潮最汹涌的地带，墙壁上挂着一幅保护在多层玻璃下的油画，那幅画的主体是蓝色，下方是一片村庄，如同潮水般的天空中，月光似漩涡在旋转。

那天从平江回来后，至姃并没有对旅程中的情况多做解释，也未提及任何事情。对于途中的坎坷，其他人自然是一概不知。只是，万宁清楚，至姃虽然一言不发，却不代表没有话想说。

然而最终结果有些出乎意料，至姃没有对路上的事情做出任何要求，也没有谈论什么相关内容，只是让万宁前往德尔特参观一场画展，那里是西欧画家梵谷的故乡，这次展出的画作也是他的真迹。可以说，这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想去的人一票难求，可至姃却能直接将“无关人员”万宁安排进参观者名单，哪怕看不懂，光凭这一趟也值了。

至于为何让万宁前去参观，至姃没有挑明，只是称自己将在不久后同样前去。带着期待而不安的心情，万宁在这异国他乡独自游荡。而那些画，万宁自然是看不太懂的，哪怕不少人都觉得他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可诸如绘画、音乐这类极其抽象且种类繁多的艺术，他还是觉得沉默是金，切不可不懂装懂。

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闲庭信步，万宁不知不觉走了出来，回到画廊外的休息区中。这里人很少，时而有艺术爱好者驻足交流，也有不少拍照打卡的游客，相比人头攒动的展区内简直和无人区一样。

就在他有些无聊，准备掏出手机打发时间时，一个步伐不稳的身影忽然进入视线。不仅是他，所有看到那道身影的人都愣住了。紧接着，有人眼中有惊喜，有人眼中有爱慕，也有人僵在原地，好像被震撼住了一样。

那是一位少女，从外表来看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金发碧眼，面容是语言难以形容的古典美，仿佛是画里走出的天使，又如同美这个字在人间的真实化身。不止颜值，她的气质也超脱世俗，哪怕她右手拄着一根银头黑身的长杖，就那样撑着地面，辅助自己前行。

“至姃？”万宁一阵恍惚。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那种超脱的气质万宁只在至姃身上见过，可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为何也具备这样的气质？

联想到至姃具有的夺舍能力，万宁一瞬间在心里笃定她就是至姃没错。可转念一想，至姃分明不是那种草芥人命、视万物为刍狗的人，怎么平白无故突然夺舍了一具新身体？更何况，虽然这少女带来一些很熟悉的感觉，却也有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如她脸上的浅笑，居然令万宁心生出诡异的亲切感。

就在万宁于心中否定这少女是至姃时，对方却带着微笑朝他径直走来，同时一道空灵轻柔的声音响起：“虽然换了一具身体，不过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至......姃......？”

其他人见两人似乎相识，顿时一片懊恼的神色，随即要么远观，要么就直接走人了，方圆数米内无人接近，仿佛有一圈无形的屏障。

至姃走过万宁身边，没有停下，而是用拐杖点了点地，示意他跟上来。带着满肚子的疑问，万宁小跑着靠到至姃身旁。

“你这身体......”

“是我自己的。”

万宁惊疑：“嗯？”

“五百多年前的一具，那时我是拉齐奥教廷的圣女。后来因为违反教义等原因，被信徒们追杀，身体埋进了冰原里。直到十年前，现在的人类有了一定技术，可以修复这具身体，我才找人将它挖掘出来，当作备用。”

至姃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万宁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着实让他脑子快要烧掉了。

“人类......现在人类已经能复活死人了？！”

“不是复活，只是修复腐败和损伤，再用电流和药剂强制让大脑进入半工作状态，我才能把灵魂重新寄居回来。”

思考两秒，万宁恍然大悟。也的确，和至姃待了这么久，他从未听对方提起过任何复活的故事。至于轮回，那也是极小一部分人享有的特权，换不来也送不走。也正如此，这所谓的“修复”不适用于其他任何人或灵魂，哪怕能够让大脑重新运转，他们的灵魂也没有达到至姃这样的强度，不可能让死去的器官重新运作。

“原来如......等等，你这么说的话，我突然想问一下，你之前的那具身体，它是？”

“那是克隆与增生出来的，而且我亲自修改过基因。放心，自始至终它的大脑部分都是空白，只有生物的本能，在我占据它之前，那只是一滩肉而已。”

“所以......你的灵魂就像一艘船，这两具身体是港口，你随时可以离开一个去往另一个？”

“可以这样理解。”

直到至姃解释完，自己想明白之后，万宁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话里的另一件事情。

“教廷圣女？拉齐奥？是世界信仰人数第一的那个天神教！？”

至姃点头。

“可......可是......这不合理吧？”

万宁似乎说了句废话，不过至姃没什么反应，“这么长的时间，我自然扮演过很多角色，只是有些我不愿说，也有些并不光彩。”

“我懂了。”

又聊了几句，万宁的头脑风暴终于是静了下来，转而询问起至姃来这里的目的。

而至姃没着急解释，而是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万宁的双眼：“很多事情我从没和爱玲说过，如果以后我没有机会，你可以说给她听。”

“什......”

“然后我今天来这里，自然是看一看老友的画作。”

“老友？梵谷是你......”万宁眉毛刚挑起，表情却又立马平静下来。面前这位“少女”，砸过传国玉玺，当过教廷圣女，创建了伊甸园......似乎与梵谷为朋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时欧洲迎来又一次文艺的浪潮，我自然不会错过。在近百年里，我搜集了很多艺术家的作品，期待在未来它们遇见知己。只是可惜，大部分人都被埋没了，仅有一小部分登临圣坛。”

“那岂不是说，你还有很多著名画家未发表的作品？”

“是，但也有一些......就是原作。”

“原作？”万宁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用我自己当年临摹的版本替换了原物。”

万宁傻眼了，瞪大眼睛看着至姃，又扭头看了眼周围的人群，想起了现在身处的是谁的画展，“等等，所以梵谷的一些画，其实都是出自你手，而那些真货，实际上......”

话没说完，万宁想起了太和殿地下的厅堂，一副《星空》从脑海里慢慢浮现。

至姃点头，没有丝毫要否认的意思。

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所谓的画展，所谓的画作，包括万宁在内的众人，其实都是在观摩至姃本人的绘画。虽然他相信对方的画技绝对炉火纯青，大部分人都分辨不出来，但一想到眼前发生的事实，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诞。

“你真以为他们欣赏的是艺术本身吗？”

至姃摇摇头，似是提问，似是自语。

说罢，她刚要往画廊处走去，背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虽然没看到来者，可万宁有种感觉，那就是这人是来找自己或者至姃的。

“请问是至姃小姐吗？”

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两人转过身，只见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壮实青年弯下腰，朝两人鞠了个躬，同时双手递来一封信。

“我家大人邀您前来一聚，共论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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