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洁点了点头，心里掠过一阵暖意。她已经领会到应凯的心意，幸福地闭上了双眼，脸露微笑，挺胸抬头，张开了嘴。她等待着应凯射出的子弹射进后脑，然后再像被吐出的一颗枣核一样穿出口里。那过程是苦是甜，只有到时候才知道。

许媛和于帆一直就看着李楠洁，但是她们既没有听到应凯对李楠洁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去拔她们的亡命牌。她们看见李楠洁前倾的身子直了起来，还张开了嘴，就也学着李楠洁的样子挺胸张嘴——虽然还是没有人理她们。

应凯举起了枪。

应凯枪口的准星对准了李楠洁的后脑勺。

尽管手微微发抖，应凯还是扣响了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李楠洁应声倒地，顿时满脸鲜血，一动也不动了。

许媛和于帆几乎同时尖叫了起来，刑场的惨烈确实超出她们的预想。

若不是意志支撑，应凯也要站不住了。

……

那一天，心情焦虑的不仅是武警战士应凯一个人。中级法院的院长安正明也同样心神不定。

安院长在办公室里点燃了一支香烟，来回踱着方步，凭感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时，他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正明吗，我是李求实。”电话的那一头是省高级法院的李副院长。

“是李院长呀。我是安正明，有什么指示。”听到上司的声音，安正明赶紧把烟掐灭了。

“今天的《西南法制报》你看了没有？那天你们没有处决那个李楠洁做得很正确。”李求实说：“她的案子要重审。幸亏没有处决，否则就坏了，那是一起冤案！”

“坏了！她定了今天执行枪决，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刑场的路上了，我这就派人去追，争取能追回来。”虽然安正明没有看到省里的这份报纸，还不知道事情的究竟，但他知道李楠洁肯定是不能枪毙了。

“不是争取，是必须。你要抓紧时间，人头一落地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李副院长的口气很严厉，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人命关天呀！安正明赶紧拿起又电话，下达起命令来。

那个年代手机没有普及，要追回刑车是很困难的。安院长忙得不亦乐乎，又是紧急派车追，又是给离刑场比较近的有关单位打电话，希望他们能够赶到刑场制止行刑。但是这哪有那么容易呀。

今天省里的《西南法制报》发表了一篇长篇通讯，作者就是那个采访过李楠洁和张梦迎的记者。

记者的文笔不错，那篇通讯的标题《小城又见六月雪》就很吸引眼球。文章一开始描写了张梦迎、李楠洁等犯罪团伙主犯被绑赴刑场枪决，观者人心大快。接着笔锋一转，道出了李楠洁的冤情。文章列举出大量事实，并以充分的证据，证明李楠洁是因为见义勇为遭到报复，被诬陷杀人而被迫加入犯罪团伙。入伙后她做的坏事不多，而故意被捕把团伙供出的功劳不小，可以认为是第二次见义勇为，却又第二次遭到报复被指控多项罪名，最后命丧刑场。文章最后把李楠洁和窦娥作了比较，结论是李楠洁比窦娥还要冤。因为窦娥是无故被冤杀，而李楠洁是因见义勇为才被冤杀的。

记者的证据都是张梦迎提供的。张梦迎在刑场上把她秘密藏匿硬盘的地点和打开文件的密码都告诉了记者，这是张梦迎最后一个报复政府的计划。她把秘密告诉记者，知道凭记者的职业本能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告知天下，这样政府就会被指责错杀了一个好人，制造了一桩冤案。而她选择在临刑前才告诉记者，就是要让李楠洁的被杀成为既成事实，让记者的报道成为马后炮。张梦迎倒不是和李楠洁有仇，否则她就不会说出这些来给李楠洁恢复名誉了。张梦迎是和政府有仇，让李楠洁死不过是她报复政府的一步棋。

张梦迎虽然机关算尽，但是她到死也没有想到李楠洁居然能从刑场活着回去了。

……

现在，刑场上还是闹哄哄的。

安院长派出的人和车都没有来得及制止对李楠洁行刑，李楠洁已经中弹倒地，法医过来验尸了。

法医把俯卧着的李楠洁身子翻了过来，李楠洁突然坐了起来，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应凯开枪时，他的手就有些颤抖而不能自制，加上他第一次使用三八大盖，这枪枪身又长，后坐力又大，所以他一扣扳机枪管就偏了，子弹从李楠洁的右耳根擦过，她虽然满脸是血，但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犯人没有击毙，赶紧补枪。”法官命令道。

应凯又端起了枪，他的手好像更抖了。

“应大哥，你就朝我身上打吧。”李楠洁转过身对应凯说：“身子目标大，不容易打偏。”

应凯举枪对着李楠洁，不知道该打头还是打身体好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武警匆匆跑过来，手里还拿了一个砖头般大小的手机，那时叫大哥大。

“法院安院长有令，马上停止行刑。”武警大声喊道。

法官叫应凯先不要开枪，问那个武警究竟怎么回事。

武警把手里的大哥大递给法官，说：“安院长下令立刻停止行刑，您和他说话吧。”

法官和安院长通话后，下令停止行刑，把李楠洁再带回去。

应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许媛和于帆见到这戏剧性的一幕，觉得真是编电视剧的好题材。

原来，安正明正在着急，既追不上刑车，又联系不到刑场。他情急中把全院都动员起来了，让大家想办法制止行刑。恰好法院里还真有个人和刚才那个围观者是铁哥们，他知道那家伙有个大哥大，还喜欢看枪毙人，说不定就在刑场，就试着给他打了个电话。想不到居然联系上了。

这下那个围观者以为可以进入警戒线里面了，他很想近距离看看刑场。但是守卫的武警还是不让他进去，二人争吵起来。那围观者把大哥大给武警，让他听法院的人说话。武警还是不让他进去，倒是借了他的大哥大去制止行刑了。

十几分钟后，安院长派来的车响着警笛风驰电逝地赶到了刑场。

李楠洁和许媛、于帆被戴上手铐送回了看守所。今天有看守所的女警到刑场，她们随身带着手铐，所以不用再把她们绑着回去了。李楠洁创造了两次从刑场上生还的记录。当然这记录不是她一个人所能创造的，要不是许媛和于帆两个要陪绑拖延了点时间，要不是应凯拿个三八大盖没有打准，要不是那个围观者有个大哥大，李楠洁也就回不来了，张梦迎的图谋也就得逞了。

李楠洁回去包扎好伤口，重新换上囚衣，并且又被砸上了死刑镣。虽然谁都知道这铁镣她戴不了几天了，但规定就是规定，就算明天改判，今天也得戴上。

一个星期后，李楠洁被免予追究刑事责任，离开了女牢一号。她出狱时，管教、王奇伟和应凯给她送行。

管教对应凯说：“李楠洁释放了，以后没有人给你练捆绑了，该不会再拿我来练吧。”

李楠洁说：“应大哥，你以后什么时候想绑我，告诉我一声，我就来给你绑。”

“你以后是公民不是犯人了，我哪敢绑你呀，绑了你我就犯法了。”应凯说：“除非……”

见应凯欲言又止，李楠洁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你——你嫁给我。”当着班长的面，应凯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李楠洁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低头摆弄起手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铐痕。憋了一阵后说了句：“看来我这辈子生来就是给你绑的了。”

不久，李楠洁获得了一万零四百九十四元八角四分的国家赔偿。不知道这钱是怎么算出来的，坐了三个月牢，上了两次刑场，挨了一枪，就赔了一万元挂点零。不过10494.84这几个数字，听起来很像“已临死就是不死”，很确切地概括了她的故事。

凡是进女牢一号的都要死的魔咒，陈玉雯没有打破，李楠洁终于把它打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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