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

从杭州赶回来，除了上班，我推掉了一切非必要的事务，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晓宇身上；小家伙也一直黏在我身边，还天天掰着手指头，算着离开学还有几天，数着离国庆节搬家还要多久……

短短三个礼拜，我如约带他去了天文馆；跟他在偌大的展厅里漫步，一起欣赏那些奇奇怪怪的陨石标本；跟他并肩坐在天象厅里，一起看着高高穹顶上的球形银幕，领略浩瀚宇宙的无穷魅力……

我还带他去看了外公，老人家依旧十分喜欢晓宇，拉着我俩坐在他身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互相扶持，不要吵架，好好的过日子。只是，外公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现在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由于医生要求他戒烟戒酒，我们也没法再跟他举杯共饮了……

因为探监要提前预约报备，还要避开我的工作日，我们在开学前最后一个礼拜才找到合适的时间。晓宇本想亲手做些吃的东西带给爸爸以表心意，但由于监狱规定探监只能送日用品，衣物和书籍；我只好带着他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些日用品和贴身的衣物，还去书店挑了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我挑的，去年出版的，余华的长篇小说《活着》；我想用这本书提醒他别忘了作为一个父亲该担负的责任，希望他早日浪子回头改过自新，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我还让晓宇把不好意思当面说的话都写在了书的扉页上，但由于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悄悄话，他写完后我就再也没翻开过那几本书……

8月23日，处暑那天，我一大早就带着晓宇坐上了公共汽车。94年北京的三环路才刚通车，也没有现在的京开高速，去团河监狱不但要换乘，而且支线公交车班次很少，一旦错过一班就要等上很久。短短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却要花我俩两个半小时的时间。

“宝贝，晕车吗？”我跟晓宇并肩坐在公交车上，晓宇怕吃了晕车药会犯困精力不集中，影响他跟爸爸见面，所以出门前不愿意吃药，“靠我身上吧，闭上眼睛别往窗外看……”

“嗯……”晓宇把整个身子靠过来，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着衣服和书籍的帆布袋，“哥…你又不嫌我热了吗？……”

“嗨…没事，热就热吧，你能舒服点就行了……”我伸手搂住小家伙，“你弄我一身臭汗，回去可得跟我一块洗澡！”

“讨厌！我不每天都跟你一块洗嘛！……”晓宇的小脑袋歪在我肩膀上，“快到了吗？还有多远啊？……”

“还早着呢，别说话了，闭眼休息……”我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

“宝贝，下车了……”一路的舟车劳顿，终于到了团河农场站，我俩下了车，步行往监狱方向走，“记住哥昨晚跟你说的话啊，见了爸爸不要提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告诉爸爸你等他出来团聚，叫他什么都不用担心，在里面好好改造……”

“嗯…哥你放心吧……”晓宇虽然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还是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我都快是十五了，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好宝贝，哥相信你……”其实我并不太担心，因为我们递交了探视申请之后，监狱会先通知晓宇的父亲，只有在他同意会见的情况下，我们才能收到探视通知书。既然他爸爸同意了，肯定是做好了面对儿子的准备……“还晕吗？东西沉不沉？要不我先帮你拿会吧？”

“不！我自己拿！”小家伙非常坚定，一定要自己提着口袋，“买东西已经花了你不少钱了！不能再让你拿，我总该为爸爸做点什么……”

“傻孩子，我的不就是你的……”已经可以看到前面耸立的高墙和上面的铁网了，我拗不过他，只好陪着他往前走，“宝贝，以后不许再跟哥提钱的事了，就算哥穷的只剩下一分钱，也会先给你花的……”

很快我们便走到了大门口，向传达室的民警说明来意，并出示了探视通知书后，我们被带进接待室登记，顺便检查带进来的物品。登记了我们的身份信息之后，狱警把身份证还给我们，告诉我俩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就像我所预想的那样，因为我不是他们的直系亲属，所以无法陪晓宇一起进去探视；但好消息是，晓宇的父亲在里面表现不错，监狱方面也念及晓宇是未成年人，所以将一月一次每次30至60分钟的探视，破例延长为90分钟。

“走吧小伙子，跟我进去。”民警带着晓宇，往会见室走，“让哥哥在这等你。”

“哥……”晓宇依旧抱着那个口袋，起身望了我一眼，“那我进去了……”

“去吧去吧，别急，跟爸爸好好聊聊。”我对他摆了摆手，“哥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我也确实没地方去，因为这周围一片荒凉，并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而且一旦出去了，再回来还要重新登记。

好在接待室里不算热，又有地方坐。我便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几本杂志，边看便等着晓宇。期间民警还贴心的帮我倒了杯水，赞扬我热心，愿意带着邻居家小孩来看爸爸；只是根据规定，关于晓宇爸爸的事情，他们也不能对我多透露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半小时过后，小家伙跟着狱警回来了，他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才在里面大哭过……

“小伙子，坚强点！下个月还可以再来看爸爸……”民警安慰着晓宇，带着他向我这边走过来，“先跟哥哥回去吧，功课忙来不了的话，也可以经常给爸爸写信，地址我不都让你记下来了嘛……”我马上收起杂志，站起身来。

“谢谢您……”晓宇跟民警道了谢，过来一把抱住我，“哥哥！也谢谢你！……”

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我帮他抹了抹小脸上的泪痕，对民警道谢告别后，拉着晓宇走出高墙……

“宝贝，跟爸爸聊的怎么样？”我跟晓宇缓步走在返程的路上，“爸爸他还好吗？见到你高兴吗？”

“他当然高兴，知道我今天要来，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大早就起来等我了！”小家伙挽着我的胳膊，描述着刚才的经历，“他说会争取早点出来，只是他现在在北京举目无亲的，准备出来之后回丰宁老家好好找个工作……”

“那就好……”我们在车站等车，我喂晓宇吃了片晕车药，“那你记得有时间常来看看他，来不了也要定期给他写信，记住了吗？……”

“嗯！……爸爸说，让我谢谢你……”树荫下，晓宇显得分外迷人，他长长的睫毛眨着，对我轻声诉说，“爸爸说，谢谢你替他尽了父亲的责任，他本来还担心我会学坏，但现在他放心了……”

“我可是你亲哥哥！你的事我不管谁管？！……”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那你呢？…你怎么样？终于放下了吧？心里好受些了吗？……”

“嗯！好多了！…哥！…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晓宇顿了顿，低下头，“可我什么都没有，没什么能给你的……”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说过吗，我什么都不要，你能陪在哥身边就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好！…那我就一直一直陪着你……”晓宇抬起头凝视着我，“永远陪着你……”

车来了，我俩依旧并坐在车上；晓宇因为起的很早，又吃了晕车药，很快便靠在我身上恬恬地睡去，小脸上也挂着甜甜的微笑，小手更是牢牢抓着我的手，十指紧扣……

“热死了…你这小火炉子……”男孩身上依旧火热，我不仅感受到他的体温，更感受到发自内心的阵阵暖意，“哥哥的小火炉子，我的好宝贝，你就是我心底那团永不熄灭的火；不仅照亮了我，也温暖着我，……”

一日奔忙，一路颠簸，我也有些乏了，靠着小爱人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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