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歧路 ...

她们亮相时荒唐，谢幕时仓皇。少女们在阳光、喧闹和燃烧的街道上恣意奔跑，盛大逃亡。

“呜呼~就该这样！居士……大名就连逃跑也该是华丽无边的！”若麦抛洒着焰火般的火种，舞动着夏日每一缕热风，海铃提着刀卫护在她的身边。

“走快些，青耕君。”猼訑拽了她一把，“不要陷入无畏的危险里。”

侍所众的斗志虽然瓦解，但京都也不是只有治安部队的安宁都市，等到前田玄以这样的大人物认真地调动军队过来，就算海铃也没法逃出生天。

“喂，她真的没有和我们排练过吗……”若麦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回到京都啦——留个最大的礼物~”

倏地一声，盛大的红光一路延展到三条河原，宛如这片土地上洗了又浸的鲜血。从长草和芦苇中，祥子和初华把藏好的小舟推了出来，荡进鸭川。

“还有什么疑问，什么遗憾么？”祥子伸手摘下能面，把夸张的戏服叠好塞在船上，除海铃外的众人也都照做。

“提问~”若麦举手道，“为什么不带小爱音一起走呢？”

第一个问题就让祥子憋了口气：“她……那样透支生命作战的人，不适合我们的事业。”

“哦~”若麦欢快地坐上了小船，“果然，祥殿今后的事业也都像今天这样安全对吧。”

一阵沉默，风刮动水上的芦花。

“对吧？”若麦试探着问，悄悄地，又把脚探出船外……

把若麦绑好了扔到船尾，海铃也在船上坐下。

“不需要去告别么？”初华捉着她的衣袖，低声探问。

“不需要了。”海铃抱着她仅剩的武士刀，仍没有摘下面铠。

“接下来我们去若叶家，拿到需要的东西。”祥子凝视着睦，她轻轻点头许可，“那么……准备走……”

海铃忽然站起。

气喘吁吁，绷带还渗着血，有人跑到了她们的下游，朝她们努力挥手。

祥子也叹了口气，把绑船的绳彻底割断：“开过去吧。”

她们靠岸，载上了椎名立希，姬武士上船时不小心踩到大猫的脚，若麦隔着塞口布呜咽了两声。

“这是？”

“让她冷静一下。”海铃摘下面铠，笑了。

“她是陪爱音一起的人吗？我有话要问她。”

祥子叹了口气：“松开吧。”

“呜——居士知道错了，居士知道除了你们没有地方可去了……等等，小爱音？”若麦刚得松脱，立时扭开了眼神，“嘛……居士可没有责任……”

海铃和祥子的眼神逼视过来，若麦连口哨也吹不响了，只能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闭着眼，头扭到一边，万分纠结地递了出去：“如，如果是给小爱音用的话……呜哇，还是好心疼。”

收下……掰开若麦的手指夺过药瓶，自然地坐到海铃身边，立希却没跟她搭话，而是望着眼前的祥子：“殿下。”

“你不该去保护灯了吗？”祥子抱着双手，仿佛质问。

“是，但我们也有要和您说的话。”咬着嘴唇，立希决心坚定。

“我和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今天我利用了你们的行为，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即使如此，灯和素世也感谢你。”

“那是没有必要的事……战国之世没有恒常，像这样的你们，找个山村隐居终老吧！”

“……”立希沉默了片刻，深低下头，“不会这样做的。”

“什么？”祥子柳眉倒竖。

“灯……不是该埋没在山野中的人，我会尽力地辅佐她，让她的声音被更多的人听到！”

“这种事没有必要和我说！”

若叶睦突然回头：“祥说她很高兴。”

“我才没有说这种话的哇！”

初华海铃若麦都跟着笑了，但其中没有立希。她攥紧了双拳，抵在腿上。

“……即使这意味着，我们可能与祥殿为敌！”

一瞬色变。

初华扭头看了眼海铃，急对祥子道：“小祥……主公，没必要和您的朋友这样吧。把她们也招揽过来，大家一起难道不是更有把握……”

“那没有意义，初华君。”海铃却说，“在战国之世，叛变的家臣远多于盟友。如果我们最后也会走上歧路，就没必要考虑从何处出发。”

“可是……”攥着海铃的袖子，初华低下了头。

另一边，海铃轻拍着立希紧握的拳头，轻轻安抚。

“这样很好。”迎接她的却是祥子森然的，仿佛已带上能面一样肃杀的神情，“立希君，看来是我错估了你们。有句话我想你带给灯，但等到你认为合适的时机再说吧。”

“[]”她说。

立希用力地点头，对她曾经效忠的人，告别。

临下船时，有些什么想说，又如鲠在喉，说不出口。海铃便笑了：“立希君，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能期待终老于床上。如果有一天会死，我希望死在配得上我的武士手里。”

立希回头，海铃对她伸出了拳，她也握拳，直臂轻轻一碰，此后再不回顾。

在庆长二年的黄昏，没人知道什么在前方等着她们，胜利或毁灭，团聚或离别，迷途或无觉，她们已闯入这天下人也无从逃离的命运洪流之中。

小舟渐行渐远，步行的少女艰难蹒跚，终于，在船上的剑豪再也回望不到的地方，立希撑着墙，叩响了屋门。

叩第一下时，乐奈就为她拉开，但就连这一向难以捉摸的女孩，这时也露出娇憨的疲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立希，快来看。”乐奈迷蒙地接过药瓶，拽着立希走向卧榻。

那里已经躺着人了，爱音双目紧闭，颤抖不止。素世和灯紧抱着她，仍会不时地打一阵冷战。

“灯，休息一下吧，我带了药回来。”立希虚弱地说，解开衣襟，趴到爱音身边，替下了胸腹冰凉的灯。

对着药瓶嗅了又嗅，乐奈小心地挑出一点药膏，捏着爱音的牙关送入，在她的小舌上搅了干净。素世含了口水，慢慢地帮她送服下去，终于，爱音止住了她的颤抖，眉头也渐渐松缓下来。

灯终于舒了口气，依偎着乐奈，轻轻地打起呼来。陋室之内，只剩下两个醒着的人。

“被做了那样的事，还一定要来救我，你们也太滥好人了。”

“滥好人也不止这里的四个吧，还有，把谢我的部分拿去谢灯。”

“呼——没有了小灯，立希该怎么办啊。”

“我倒是要问你，没有了祥殿，你现在要做什么。”

“赎罪。”枕着小臂，右手轻抚着爱音安定的睡颜，素世的手忽又跨过去，探出爱音的一马平川，握住了立希的手，“然后，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就好了。倒是你，又怎么想的？”

“祥殿……最后对我说，有要带给灯的话。”

“嗯？”

“她说——”

——

那时的芦苇摇曳在鸭川的水波上，晚夏的斜阳拥抱着漫天的云海。志在天下的少女背倚霞光，眼里却盈着永不回还的春影。

“你已经成为人类了，灯。”

“现在，去成为战国大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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