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感覺其實並不如大多數人所想的那般。

沒有什麼鬼差索命、也沒有什麼輕飄飄往上飛。

就如同那些耗盡大半生命研究人體的書呆子所說，死後感官在逐漸衰弱，視神經已經壞死，潰散瞳孔再無法映入任何畫面，唯獨聽覺是那麼清晰。

叱吒整個社會黑暗面的黑幫大魔頭加儂多夫死了，死在眾多手下的背叛及圍攻下。

野心就此隕落，他本就身處弱肉強食的世界，所有人都在用盡全身力氣踩著別人往上爬，往往他都是踩別人的那個，只是這回他的一個失誤，導致他變成被踩下的那個。

不遠處能聽見船隻的鳴笛聲，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這被反鎖的港口倉庫內逐漸腐爛，或許在被找到時早就爛得誰都認不出來了。

「糟糕！已經死掉了、啊！」

耳際傳來男孩清澈童音，方才殺了他的那群人早就跑了，照理說這種地方不應該出現小孩才對。

但是加儂多夫已經無法思考，他現在只是一具殘存些許聽力的屍體，死得透透的，渾身都是彈孔還被人暗算扎了帶禁藥的針，死前整個人都無法動彈。

「嗚嗚，居然沒趕上……怎麼這樣……。」

男孩聽起來很著急，此時響起細微的腳步聲，似乎他在來回踱步。

過了幾秒，源自古老樂器的音符於凌亂室內響起，雖是簡單的音階但卻十分悠揚，彷彿一下下刻印在靈魂深處，加儂多夫就這麼在樂聲中逐漸失去最後意識。

再次醒來，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簾。

被手下背刺、圍攻，死亡將至的感覺恍若夢境一般，床鋪旁還疊著文件，電子鐘發出輕微的嗶一聲，時間跳至晨間七時整點，日期，七月十二日。

他、該死之人加儂多夫，重生到死亡的一天前。

「你醒來了？」

還沉浸在死亡邊緣掙扎的躁感，熟悉童音突地自耳邊響起，坐起身環顧四周卻什麼人都沒看見。

「這裡，在上面！」

那是一個金髮藍瞳的小男孩，背上一對肉翅一扇一扇、黑色長尾左右擺動著，頭頂似乎還露出兩根黑色角尖。

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人類的東西正漂浮在離加儂多夫頭頂不遠的半空中，睜著大眼睛饒有興致的望著他。

喀嚓。

加儂多夫二話不說把手探進枕頭下掏出手槍，幾秒便上了膛。

「等一下！你們人類都這樣恩將仇報的嗎！？」

男孩見那空洞洞的槍口對上自己連忙一扭身飛到床邊。

「少廢話，哪裡來的？要幹什麼？」

槍口隨著男孩的移動游移著，雖說眼前的一幕無法以常理解釋，但浸淫在社會黑暗面已久的加儂多夫什麼大場面沒見過，此時顯得格外冷靜。

「真是沒禮貌的大叔，我可是救了你喔！」

粉嘟嘟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鼓起，精緻卻稚嫩的臉蛋清晰寫滿了不悅。

「……說吧小鬼，想要什麼？」

加儂多夫舉槍的手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戒備也從未放下。

「我才不是小鬼、我是時間惡魔林克，我七百歲了！」

對於小鬼這個稱呼自稱林克的惡魔看起來並不怎麼買帳，翅膀不滿得扇得呼呼響，伸出一隻帶著尖爪子的手指直直指向加儂多夫的大鼻子。

「加儂多夫，你這個人類裡頭無惡不作的大壞蛋，你的壽命只剩下一天，再過一天你就會死掉！」

一天後就會死。

這個認知並不意外，加儂多夫從來不畏懼死亡，於他來說，他的生活時時刻刻無不在灰色地帶迴轉，想殺他的人可以從死亡之山排到格魯德沙漠再回海拉魯平原繞一圈。

尤其，他已經是死一次的人了，沒有理由不信眼前惡魔的話。

「我會死，告訴我這個你想要什麼好處？」

記憶中那些文學作品和其他幻想作品中所見到的惡魔都是奸詐狡猾的存在，他們滿口謊言淳淳善誘，只為了要誘騙別人將靈魂奉上。

加儂多夫打量著眼前男孩模樣的惡魔，那對藍色的大眼睛裡頭透著清澈和純淨，下意識的就讓人覺得這隻惡魔不擅長說謊。

「咳，我說了我是時間惡魔，我是來幫你的，只要跟我訂下契約，在你瀕臨死亡的時候我可以把你帶到前一天讓你想辦法避開必死的結局，就算是必死多試幾次也能找到迴避死亡的辦法。」

小惡魔在空中繞了幾圈，似乎並不怕加儂多夫不答應，格外自信的點著腦袋。

「喏，第一次這是免費試用，感覺怎麼樣？」

那些所謂命運的饋贈背後都明碼標價，加儂多夫從來都不信誰會沒有目的的給予人任何幫助，尤其眼前的惡魔。

「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首先要弄清楚對方的目的，在那之前說什麼都是虛的。

「代價很簡單，在你壽終正寢前不允許再殺掉任何人，只要你可以辦到我們契約就成立。」

槍口終於緩緩放下，加儂多夫懷疑的目光在林克身上打轉。

「你真的是惡魔？」

「我、我當然是惡……惡魔！對，我是惡魔！天使才不會來找你這種大壞蛋！」

滿臉脹紅的惡魔跺腳搖頭晃腦不知為何讓人看了感覺有些好笑，正想說什麼床頭櫃上的手機驟然響起鈴聲，加儂多夫將之執起一看，螢幕顯示來電的是他格外信任的副手。

那個將他帶至絕境的其中一人。

他沉下面色接起電話，對面傳來沙啞沉穩的男聲。

「先生，新來的那批貨卡在海上，上岸可能要延遲一天。」

和上一次一模一樣的語調、一模一樣的話語，加儂多夫嘴角輕抽幾下，金色雙瞳緊盯著床邊開始把玩起自己尾巴的惡魔。

「我知道了，找人盯著就好。」

上一次他也是這麼應著，這批貨價值巨大尤其還是準備搶先佔市場的首件鋒頭產品，加儂多夫對其十分重視，於是立刻規劃要到碼頭親自接應。

但這一次，必須容他好好思考下一步棋。

掛了電話，加儂多夫掀開被褥執起掛在床邊的浴袍套上兀自走進浴間開始洗漱。

他的腦子很亂，雖然面色不顯，但是混沌的大腦急需時間讓他梳理目前的情況。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一走出浴室就見到那個惡魔在室內半空繞著圈圈，就像個貪玩的孩子一般，雖然他貌似自稱已經七百歲了。

「我不殺人對你有什麼好處？」

交易本質即是各取所需，就算是名義上的施捨也是在從給予的動作間索取所需的情緒價值，如果這場交易於對方來說沒有益處，那極有可能是陷阱。

總而言之，加儂多夫不相信有所求之人接近他不帶有任何目的。

「當然、當然有好處，你這個人類不需要懂！我可是邪惡的惡魔，我從來不做慈善……。」

惡魔大聲回應著，但是從他脹紅的臉蛋和游移的視線來看這句話十有八九摻著謊言甚至全是謊話，加儂多夫這種人精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雖然不知曉惡魔的目的，但現在的狀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死亡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他還有大把的目的和野心需要完成，能夠捉住的浮木也只有眼前的惡魔。

「好吧，我跟你簽訂契約。」

「好、好，你答應了可不能反悔喔！」

就算不殺人能夠達到目的方法還是數不勝數，看著因他應承下而喜笑顏開的惡魔，加儂多夫摩挲著下巴嘴角微微揚起弧度。

羊皮紙捲憑空自惡魔手中冒出，隨之而來還有鑲著妖精形狀寶石的華麗羽毛筆，小惡魔輕咳一聲，將紙筆湊到加儂多夫面前。

「簽名吧，在這裡簽。」

古老而晦澀的文字充斥整篇紙張，小惡魔利爪子指向最下方空白，明顯留於給人簽名的位置。

「我不簽。」

加儂多夫撇了紙張一樣，癟著嘴將東西重新推回去。

「為什麼？你不會是後悔了吧？明明是很划算的交易的，人類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惡魔急了，臉頰氣鼓鼓的模樣看起來像在引誘人上手去戳，加儂多夫也這麼做了，手指毫不留情的戳上那鼓囊囊的臉頰。

「怎能，七百歲的惡魔不知道文件給人簽署時要用對方看得懂的文字書寫是基本禮儀嗎？」

「什、什麼？咦？這不是……。」

那對藍汪汪的大眼睛睜大不少，裡頭流轉著錯愕及疑惑，貌似連加儂多夫的指頭還戳在他臉頰上都忘了。

他收回手裡的羊皮紙，看看紙張內容又看看加儂多夫，幾息後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

「好吧，對不起，我忘記你現在看不懂這個。」

細碎啵一聲，羊皮紙憑空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一張A4大小的影印紙，上頭是現代海拉魯官方文字，也不知道在哪裡用影印機打印出的正式契約文件。

「喏，拿去吧，你簽這個，內容沒問題就簽在這裡。」

看著湊上來的正式表單下方還蓋著公章，加儂多夫有些無語。

「你們惡魔還真是與時俱進啊。」

只有一張紙掃視幾下就能將內容全數收入眼中，確認沒有留下什麼語言陷阱後加儂多夫迅速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大名。

「我們也是要懂得一點現代人類的東西才能幫……才能騙到人類的。」

抽回簽好名的契約文件捲好塞進衣兜裡，小惡魔昂首挺胸，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這樣契約就成立了，在你找到辦法活下來之前我都會在這裡看著你的，請多指教。」

看著所有好心情都寫在臉上的惡魔，雖然知曉接下來要面對死亡加儂多夫不知為何心情也壞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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