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夜

在浴室里一番缠绵，先后加了两次热水，直到水第三次变凉了，我才擦干身体，抱着晓宇走出来……

“不许再光着身子吹空调了啊！”我掀起薄被，轻轻把小家伙放下盖好，又把电视打开，“你先看会电视吧，我去厕所收拾收拾……”说罢，便回到卫生间，草草清理了一下满地的水渍；然后又把我俩的内裤袜子洗了一下，找了个衣架挂好，拿着走出厕所……

“哥…快来快来……”晓宇靠在床头，掀开被角，小手拍打着床面，“快点嘛…我已经帮你暖好被窝了……”

“来了来了…别急……”我把衣架找地方挂好，走过去躺在晓宇右边，“宝贝，我怕晚上打雷你害怕，我们就开着电视睡吧……”

“行啊！”晓宇把遥控器塞进我手里，“你想看什么？你挑吧……”由于那时候的电视都是巨无霸般的显像管彩电，我家的卧室容纳不下，只能把唯一的电视放在客厅，所以我俩从来都没体验过整夜在床上看电视……

我按下遥控，电视里出现了一些混乱的医院画面，“奥姆真理教上个月底在东京地铁发动的沙林毒气攻击事件，至今已造成……”

“不看这个！”遥控器虽在我手上，但小家伙才是实际控制者，“换一个……”

“朝鲜劳动党总书记兼朝鲜国家主席……”画面换成了金日成的纪录片，“本月初逝世，其子……”

“换掉换掉！”

画面又转成了前几天的美国世界杯决赛，巴西对意大利的决赛重播。我知道晓宇对体育比赛没什么兴趣，直接按向下个频道……

“科学家们观测到，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那是一档科教节目，“本月16日撞击木星……这是人类首次直接观测到太阳系的天体撞击事件……”

“看这个看这个！”小家伙对天文学倒是很有兴趣，津津有味地盯着银幕。

“你喜欢天文吗？”我想到来的时候，晓宇对建国门古观象台上的仪器很感兴趣，“那回去哥带你去天文馆看看吧。”

“好呀！”小家伙依旧盯着银幕目不转睛，“是动物园对面那个吗？我还没去过呢……”

“对对，西直门那边……”我又把遥控器塞回晓宇手里，腾出手摩挲着他光洁细腻的小肚皮，“你还有哪个博物馆没去过？哥都带你去……”

“我想去军博！还有自然博物馆！……”小家伙一一细数着北京的各大博物馆，“还有历史博物馆！…去过的我也要跟你再去一次…跟你去不一样！哥你懂的最多！你不是我的十万个为什么吗？你可以给我好好讲讲……”

“行！……”我的手停在了晓宇的肚脐上，食指尖在他小肚脐眼上打转，“我都说了，我要把过去落下的…都补上……”

“讨厌…痒！……”晓宇抓住我的左手，抬起屁股塞到下面牢牢压住，“这回动不了了吧？老实点！……”

“可我还有一只手呀！”我侧过身，右手再次搔弄起小家伙的肚脐……

“哎呀！…就不能让我好好看电视吗？……”晓宇再次抓起我的手，按在胯下，“不许抠我肚脐眼！要摸就摸我小鸡吧……”

我满意的笑了笑，贴在小爱人身边，轻抚着他男孩独有的小物件，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听着窗外的雨声，慢慢睡去……

……

半夜，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把我惊醒，雨水劈里啪啦的倾泻在玻璃窗上，我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掐得生疼……

“哥…别走…你别走……”我睁开眼睛，发觉小家伙正在做噩梦，“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他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胳膊，就连指甲都嵌进我皮肤里面了……虽然出门前我才帮他剪过指甲，但我仍深切感受到了他那用来按吉他钢弦的左手指尖传来的极大力度……

我有意直接叫醒他，却又怕太突然会吓到他，只能强忍着疼，轻轻抹去他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我不去留学！我不想出国！”小家伙继续被噩梦纠缠着，不断在梦中呓语，“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留在你身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家伙的这场噩梦让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为什么我非要有意无意的总跟他提起留学的事，我这真的是为他好吗？……我胳膊上的皮肉之痛，怎么能与他心底那无形的痛相比……

“宝贝…我不走…我不走……”我只能轻声念着，试图缓解他的悲伤情绪，“哥哪也不去…哥陪着你……”

窗外依旧雷声阵阵，大雨倾盆……

“哥…救我……”我知道，小家伙跟每次雷雨夜一样，又陷入了那个在他脑中重复过无数次的无边黑暗，“救我…好黑…冷……哥…救我……”

我不禁流下了懊悔的眼泪，是啊，晓宇才是那个要去留学的人，我有什么权利代替他做决定？！我这样，跟那些口口声声为孩子好，却在拼命压抑自己孩子天性的父母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就不能尊重当事人自己的选择？…硬把他送到国外留学，他真的会开心吗？！……

“宝贝…别怕…别怕……”我轻轻打开床头灯，看到小家伙痛苦的表情，“哥就在这……”我边安抚着他，边在心里默念，“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对他说出国的事，除非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能陪他一起去，去给他幸福的生活……”

“哥……”晓宇醒了，依旧死死的抓着我，语气中带着哭腔，“哥…我好怕……”

“做噩梦了吧…小宝贝……”我心生怜爱，轻柔的哄着晓宇，“别怕…别怕…就算天塌下来，哥也给你扛着……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嘴贱，以后我再也不说让你去留学的事了……”

“哥…对不起…弄疼你了吧？……”晓宇这才松开小手，摸着我胳膊上那几个被他抠出来的深深指甲印，里面已经渗出些血来；可见刚才他有多用力，内心有多抗拒与我离别，“快让我看看……”

“我没事…真的没事……”我不想让晓宇担心，想翻过身不给他看，却被他拉住，“晓宇…哥真的没事…别看……”

“胡说！……你都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哎呀…别……”我继续宽慰着小爱人，“你就轻轻抓了两下，不算什么……”

“你！…那么疼！……”晓宇眼眶湿润起来，“你那么疼！…为什么…不摇醒我？！……”

“好弟弟！…我不疼！……”我一把把他紧紧搂进怀里，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不疼！…我一点都不疼！…只要你不做噩梦，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是我没用……”小家伙窝在我怀里，嘤咛着，“是我太胆小，什么都怕，打雷下雨也怕，自己出去闯闯也……”

“瞎说！…不许这么说自己！……”我叫停了晓宇；我深知，心病还须心药医；晓宇如今的一切伤痛，根源都是他童年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这时我有了新的想法，“晓宇，哥问你些话…老实回答我，好吗？……”

“嗯……”晓宇抹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什么啊？你问吧？……”

“哥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有些恨爸爸，不愿见他……”我拉过他的小手，攥在掌心，“但就算这样，你心里好受些了吗？…真的能忘了他吗？……”

小家伙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想不想…试着原谅他呢？……”我只敢慢慢试探晓宇的底线，生怕说错话会激起他的反感，“我知道他伤害过你，但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我该怎么做呢？……”小家伙转身躺平，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要不…这次回去，我陪你去监狱探视他吧……”我帮他拉了拉被子，手按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记着他的好，忘了他的错……去告诉他，你原谅他了，你愿意等着他出来父子团聚……”

“啊…这……”晓宇叹了口气，“哥…这真行得通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知道这对晓宇来说并不容易，因为原谅一个人需要极大的勇气，特别是像他这样曾经被深深伤害过的小孩，“但…你要知道…这是你重新找回那个好爸爸的唯一办法……”

“可……”小家伙好像是被我说动了，但依旧心存畏惧，“我…还是不敢……”

“别怕，你没做错什么，是他亏欠你的……”以德报怨什么的大道理我也讲不好，但我知道晓宇需要勇气去面对他父亲，“你就大大方方的去，他没有理由不认你这个儿子的……”

“那…那你必须陪我去……”晓宇再次侧过身来，钻进我怀里……

“我当然会陪你去…可是……”我搂住他，轻抚着他的短发，“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你法律上的亲属，我可能只能在接待室等你，你还是要单独面对爸爸的……”

“嗯！我懂……”晓宇把小脸贴过来，在我边上轻声念着：“哥！…谢谢你！……”

“傻孩子！这都是哥应该做的…谢什么……”我轻轻拍拍着他，哄他入眠，“睡吧…睡吧……明天还要去灵隐寺……”

“嗯……”

窗外的雷雨声依旧，我心爱的大男孩渐渐熟睡在我怀中……

我相信，仇恨并不能让我们变得更快乐；唯有无私的真爱，才能融化这世间的一切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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