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身份的可憐孩子被送進了醫院。

　　燒燙傷、刀刮、鞭痕…小小的身體上遍佈著傷痕，潰爛化膿的組織是從未得到妥善醫治的證據。

　　幾根泛著銹血的生鏽鐵絲、數顆帶著裂紋的彈珠，將那些遠超常人膀胱容量的數升尿液堵死，是暈厥男孩痛苦的最主要源頭。

　　脫臼的雙臂、骨折的小腿、失去指甲的手指、胃管中逆流的污水，還有數顆混著沙草的血塊，一張張A4大小的診斷書羅列著不斷增長的病歷。

　　在媒體的傳播下，送來的善款與物資多到醫院不堪負荷，不得不呼籲各方將善心用在其他更需要的地方。

　　偵辦的檢警背負著巨大的壓力，原本以為只是一起家暴案件，當送樣的檢體得到至少來自數十人的體液，甚至還夾雜非人類的遺精，偵辦方向立刻改為誘拐、集團犯罪。

　　最終真相竟是從男孩身上獲得的，在大腿肉裡挖出的USB裡，記錄的不止是這男孩的遭遇，還揭發了一個牽涉數百條性命的重大國安危機。

　　沒人會想到一個虐童案，演變到最後會需要精銳的特種部隊出動，更沒人會想到，一切的起因竟遠在百公里外、源自大海另一邊的熊貓國。

　　暗中將人員、物資引渡入島，在深山中建立起一座座由少數軍官與眾多死囚組成的叛亂基地。

　　前段時間破獲的邪教『一統如來宗』只是這叛亂組織用以吸納資金的手段，而那些被誘騙出家的受害者們則成了『慰安婦』。

　　被解救的和尚、尼姑們無一例外都遭受過慘無人道的虐待，他們多半都因為出家的關係與親友們斷絕聯繫，因此一直沒被登記為失蹤人口。

　　直到『一統如來宗』破獲後警察受理失蹤人口的業務量瞬間爆增，混雜在許多誤報底下的是十倍於往年的真實失蹤案件，如今少部分人終於被尋回，可更多的人早已成了屍骨，散落在深山之中。

　　在粉飾太平的媒體渲染下，世人無從得知真相，一場聯合軍、警、消史上最大規模的搜山行動暗中展開，這是隱藏在牌桌之下的血腥戰爭。

　　一座座叛亂基地被剿滅，一具具屍體被挖出來交還給受害者家屬，為數眾多的死囚與偷渡而來的敵國軍官則悉數擊斃。

　　直到這一切落幕後，被解救的人們才得以返家，而這驚世的陰謀只能爛在知情人士的肚子裡。

　　當然不乏有人透過網路試圖揭發真相，可那過於荒謬的故事加上網軍的刻意操作，使得唯一且真實的資訊埋沒在茫茫謠言之中。

　　而那揭露一切的契機、那唯一未成年的受害者與倖存者、那可憐的孩子，依然躺在病床上與死神拔河。

　　沒人相信這氣息微弱的孩子有辦法救活，卻也沒有人放棄那幾乎不存在希望的救治，只因那還在跳動的心臟從未停歇。

　　三不五時就病危告警的他，撐過一場場手術。

　　需要時時用儀器監測的他，生命跡象開始平穩。

　　然後，奇蹟發生了…

　　～～～～～～ 我是分隔線 ～～～～～～

　　睜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纏繞在身上的繃帶、簡便的衣服、溫暖的薄被，還有柔軟的床墊。

　　沒有項圈、沒有鎖鏈、沒有束縛的自由身體，唯有遍佈全身的疼痛告訴我，那些地獄般的經歷並不只是一場惡夢。

　　僅僅是醫院裡的尋常待遇，卻因太過美好而令我感到不真實。

　　得救了嗎…

　　竟然還活著…

　　「叮！檢測到宿主成功摧毀『一統如來宗』，懲罰終止。」任務完成得莫名其妙。

　　懲罰的終止讓蔓延全身的疼痛減緩三分，可遍體鱗傷的身體哪怕沒了系統懲罰，依然是無處不疼。

　　沒有獲救後的喜悅之情，麻木的神識是對未來的茫然。

　　密密麻麻的皮肉傷幾天就能恢復吧？失去指甲的手一個禮拜後就不太會痛了吧？打上石膏的雙腿又要幾個月才能恢復？

　　哪怕一切順利，沒有健保的我付得起醫藥費嗎？會有慈善機構之類的幫我出嗎？

　　沒有身份的我離開醫院後又能去哪裡？我會被送去安養機構嗎？會再重新回到學生時期嗎？

　　最大的變數果然還是那該死的系統吧…

　　一次近乎失敗的任務便讓我如此落魄，我還有辦法完成幾個任務？

　　系統提供這具效期十年的身體一旦到期，我又會怎麼樣？

　　我就像滄海中失去划槳的小船，連自己搖槳前進的能力都沒有，只能任由浪潮顛簸，在名為命運的大海中載浮載沉。

　　瞥向病房門口的眼睛看到了護士進入房，她的目光落在病床旁的儀器上，耳邊隨之響起莎莎的抄寫聲。

　　緊接著忙碌的手又是擺弄儀器又是更換點滴，當那雙手朝我伸過來時，我的身體下意識地感到恐懼而微微顫抖，讓伸過來的手猛地停頓了一下。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驚訝，還有一絲欣慰，帶著柔和溫暖的言語竄入我耳裡：「醒來了嗎？乖，不要怕，讓姐姐檢查一下你的身體，好嗎？」

　　我張口回應，卻是一片寂靜。

　　似乎有好多話想說、又似乎無話可講，明明還記得如何說話，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嗚…呃…呃…」幾度嘗試開口，依舊無法吐露出有意義的詞彙，最終我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

　　纏繞在身上的繃帶一一被解下，棉布輕柔地抹過，略微刺鼻的藥水味瀰漫在空氣中，嶄新的繃帶再次掩蓋身上的累累傷痕。

　　堆滿染血紗布的推車離去，離去前護士問道：「有力氣吃東西嗎？幫你準備點吃的，好不好？」

　　我再度點點頭。

　　沒多久，重回病房的護士攙扶著我起身，橫擺的餐盤上，一碗溫熱的白粥就擺在我的面前。

　　抬手接過半空中的湯匙，身體雖然還很虛虛軟，但還不至於到需要被餵食的地步。

　　軟糜的米粒帶著淡香，淡淡的鹽味化開，點綴的青蔥在嘴裡發芽，枯涸的味蕾甚至嚐出了澱粉特有的甜膩。

　　沒有難嚥的乾燥苦澀；沒有燙口的灼熱溫度；沒有熏天的難聞騷尿；沒有反胃的噁心腐臭；沒有惡劣的百般刁難；更沒有無情的肏臠鞭笞。

　　明明只是坐在病床上，吃上一碗再簡單不過的白粥，卻足以讓我的垂淚。

　　「沒事了…都過去了…」柔聲的安慰在耳邊響起，亂髮被輕柔地理順。

　　我點著頭，淚卻流得更加兇猛，不知不覺間，挖空的碗已經見底，連一滴米湯都不剩。

　　「吃完就好好休息吧，晚一點會有一些叔叔過來。」護士邊收拾餐盤邊說道：「不用怕，他們不會對你做什麼壞事，只是想跟小弟弟聊聊天而已，可以嗎？」

　　我反射性開口依舊發不出有意義的詞彙，只能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所謂的『叔叔』是兩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警察，我無法開口講話，因此他們準備了紙筆。

　　他們試圖探聽我的姓名、我的家人還有我過去所經歷的一切種種。

　　可我要怎麼向他們解釋，眼前的小孩實際上是已經年過三十、身份已被註銷的大叔？

　　我要如何道出，過去一個多月以來經歷的種種非人般的折磨？

　　我又怎會知道，嵌在我大腿肉裡的隨身碟是怎麼回事？

　　斗大的白紙上，我只能寫下潦草的『何祥生』三個大字，其他問題一律搖頭帶過。

　　待警察離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在顫抖，淋漓的冷汗是我對男性的極度恐懼，難怪剛剛警察問話時都小心翼翼的，似乎很怕喚起我不好的回憶。

　　醫院的病床是珍稀的，我清醒的三天後，醫生便判斷我的狀況足夠穩定可以出院，未來只需要定期回診復健即可。

　　自然不是直接流落街頭，坐著輪椅的我來到一家名為『陽光育幼院』的機構，這裡將是我未來生活的地方。

　　育保員給我安排了一個『哥哥』，由他帶著我認識熟悉的環境，之後便忙著去照顧其他更幼小的孩子了。

　　幾個孩子圍繞在我的身邊，他們眼神中透漏著好奇，又帶著一絲的拘謹。

　　『你們好，我叫祥生。』我在筆記本上謹慎地寫著：『我該怎麼稱呼你們？』

　　當紙筆成為與他人交流的唯一工具後，迫使著我改掉自己那一直以來的潦草字跡。

　　看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吃力地辨識著紙上的國字，我只能不熟練地在每個國字旁邊標注注音符號。

　　「大家都叫我盼盼，小哥哥也可以這樣叫我喔！」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活潑地湊到我面前。

　　「我是庭耀。」身後扶著輪椅的少年酷酷地開口，他就是育保員安排負責照顧我的『哥哥』。

　　「我叫小允。」看起來有些害羞的小男孩站在一旁，怯生生地問著直白的問題：「小哥哥不能說話嗎？身上的傷會痛痛嗎？」

　　『本來會說話的，醫生說是心理問題，過段時間就會自然好了。』簡單說明我自己的狀況：『哥哥有吃過藥了，所以不太會痛。』

　　「什麼是心理問題啊？」盼盼與小允同時開口問道，讓我懵了一下，腦海瞬間閃過去查維基百科的衝動。

　　「就是生病病的意思。」幸好庭耀即時幫我解圍：「你要試著用詞簡單一點，不然他們容易看不懂。」

　　「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你有喜歡什麼類型的玩具嗎？」庭耀將我推到屋子的一角，這裡堆著五花八門的玩具：「這些玩具都可以拿去玩，玩完一定要放回去。」

　　成年後只會玩電腦的我自然不會有想玩玩具的慾望，不過倒是有個小玩意稍稍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顆看似快要完成的魔術方塊，最頂部的黃色十字都拼出來了。

　　不過魔術方塊是種越接近完成難度越高的東西，如果不靠公式拼第三層的難度很高。

　　「你想玩這顆方塊？」我點頭接過遞過來的魔術方塊，一邊回想著公式一邊轉動，太久沒碰這玩意有些不熟悉。

　　「這魔術方塊我試了好多次都…」拼完的魔術方塊回到庭耀的手裡，雖然慢了不少但手感還沒完全忘記。

　　看著有些發愣的庭耀，我拿出筆記本安慰道：『這個魔方原本的是哥哥在拼的嗎？那很厲害耶！』

　　『第三層真的很難拼，如果沒背公式我也拼不出來。』

　　「公式？可以教我嗎？」我自然是點了點頭。

　　按照我自己的拼法，從黃十字到拼好也只不過是三個公式的事情，教起來並不難，以庭耀能自己拼到第三層的聰明才智，學起來也沒費多少功夫。

　　「知道公式後解魔術方塊變得好簡單。」庭耀有些感嘆：「但好像也變得不那麼好玩了！」

　　這倒是沒錯，通常會解魔術方塊後，便是朝向競速的玩法，以前學生時期還可以跟同學競速，為了讓方塊轉得更『絲滑』，還會去調整螺絲鬆緊度，甚至搞潤滑油出來點。

　　但若沒有實力差不多的對手，競速的樂趣就減少了大半，而且用公式解魔方不太需要思考，解起來變得沒什麼成就感。

　　我思考了一下試著提議：『這裡有棋類的遊戲嗎？象棋、五子棋之類的都可以。』

　　稍微相處過後感覺庭耀很擅長思考，搞不好跟我一樣擅長數理，應該也會喜歡需要思考的棋類遊戲。

　　「棋類嗎？應該沒有吧…棋子通常都太小了容易被誤食，院內通常是不放這類玩具的…」哪怕如此，庭耀依然認真地在玩具堆裡翻找。

　　「咦，竟然有！」只見庭耀拿出一組摺疊起來的木質棋盤，打開棋盤我跟庭耀瞬間明白，為什麼這東西可以出現在院裡。

　　這是一個很正常的象棋棋盤，但棋子卻是特別的大，帶著木質紋路的巨大棋子比養樂多瓶罐還要胖，也難怪不擔心被誤食了。

　　「我只下過暗棋，不過聽同學說正式的玩法是棋盤兩面都要用到，而且棋子是明著擺的，你知道那種玩法嗎？」

　　這是在說將棋的玩法吧？我自然是知道的，小時後常跟我爸玩，不過自從我爸再也贏不了我後就很少玩了。

　　『知道，我可以教你。』

　　就這樣，庭耀學會了將棋的基本玩法，整個下午我們就在棋盤上廝殺，甚至還能互有輸贏…

　　當然，我已經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面對一個剛入坑的棋手我可不能真拿出全力，萬一對方被打擊得太慘烈，以後可就不會願意跟我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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