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客棧很是熱鬧。

海燈節剛過不久，荻花州的遊客依舊絡繹不絕，做為地標的望舒客棧自然也是熙來攘往，尤其到了用餐時間更是賓客滿堂。

正值午時，魈捧了一盤杏仁豆腐坐在高處俯瞰人群，由於掌櫃在高樓層也安上了幾副桌椅，因此他只需低頭便能看見那些觥籌交錯的盛況，酒杯與碗筷的碰撞聲此起彼落，友好的氣氛中瀰漫著歡聲笑語，而在那片喧嘩間，一抹婆娑的倩影穿梭其中，少女步態搖曳，身後的飄帶隨動作飛揚，好似彩蝶在翩翩起舞。

「上菜囉！」

今天是熒擔任臨時廚師的最後一日，因午餐時間客人眾多，派蒙一個人在外場忙不過來、言笑又面貌凶惡不適合招待工作，所以點單上菜這事也分擔到了她的身上，只見她雖忙裡忙外，卻始終帶著親切的微笑，明媚笑顏讓賓客們只一眼便恍了神，一時竟不曉得究竟該把焦點放在美饌還是佳人身上才好。

「熒！二號桌的客人要一盤嗆炒肉片，要辣不要蔥！」

「知道了！」

聽到派蒙的呼喊，熒立刻比了手勢表示收到，她對客人盈盈一笑，留下一句「請慢用」就旋身離開，殊不知客人的心魂早已被她勾去，再也無心去品嚐桌上的美食了，而在樹上目睹這一切的魈輕哼一聲，將甜品往嘴裡送。

對於自己的戀人如此受歡迎這點，他並不感意外，熒素來心善，招人喜愛是自然。這幾日待在高處警戒魔物動靜時，他也經常聽到底下的客人們對熒讚譽有加，說她不僅是與仙人、七星一起拯救了璃月的大英雄，更是個熱心善良、擁有一手好廚藝的甜美姑娘，這些話聽得魈心情甚好，連客棧周遭的風都因此變得輕快許多。

只不過，即便大部分的人都有自知之明，可難免會些沒眼力見的傢伙一會油嘴滑舌、一會獻花送禮，妄圖與這位甜美的招待員更加親近，而這時往往會捲起一股怪風將他們的帽子或花束吹飛，讓他們只能狼狽地去追回自己的東西，就連那位來自楓丹的年輕魔術師也慘遭牽連。

希望這最後一日莫要再有無賴之人去打擾她的工作了，魈如此想著，誰料才感嘆完，兩名男子的竊竊私語就隨風而來——

「聽說旅行者這幾日在這裡當臨時廚師呢，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當然！佳人在前，佳餚也會食之無味...」

「沒錯，這次一定要問到她的聯繫方式！要不...你來打頭陣？」

「不不不，還是你來...等等，她過來了！」

「歡迎光臨，請問要吃些什麼？」注意到兩名男子入座，熒走了過來，揚起嘴角向他們出示手邊的菜單。「我們有蒙德和璃月的料理，招牌甜品則是『杏仁豆腐』喔。」

「那...那我要來一份......」見到佳人對自己莞爾，男子喜不自勝，思緒也跟著七顛八倒，只知道沖著熒一個勁地傻笑，模樣滑稽，讓熒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

「客人？」

「......我我我點好了！」

就在傻笑的男子結結巴巴時，另一名男子忽然挺直了背脊，下定決心似地露出（自以為）陽光爽朗的笑容，熒拿起紙筆，隱隱覺得這兩人似乎有點面熟：「請說吧。」

「——我要來一份『妳的微笑』...！」

空氣瞬間凝固，彷彿還能聽到遠方傳來烏鴉的叫聲，在男子滿懷期待的注視下，熒抽了下嘴角，輕咳兩聲：「...客人真是幽默，不過還是請您點菜單上的料理吧。」

「要、要不然...改來一份『妳的聯絡方式』？」

「......」熒抽了第二下嘴角，心想又是哪裡來的無賴，好在這幾天遇過不少奇特的傢伙，她早已見多不怪，立刻出言應對：「這樣吧，客人，您先看一下菜單，我稍後再來為您點單。」

「咦？！等等、別急著走嘛！我們就是想和妳交個朋友...」

見熒轉身要走，男子連忙伸手想拉住她，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強風遽然襲來，直接將男子重重拍倒在地，一旁的桌椅也被他撞開，突兀的巨響立刻就引起了現場客人們的注意。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好像是那桌客人想抓旅行者的手，接著就自己摔倒了...」

「哎唷，哪裡來的臭小子，竟然對人家小姑娘這麼沒禮貌！」

見周遭的視線聚集過來，議論的聲音也愈來愈大，兩名男子瞬間漲紅了臉，起身就落荒而逃，留下熒與飛過來關心的派蒙面面相覷。

「旅行者，妳還好嗎？」聽到外頭的騷動，掌櫃連忙出來查看，見桌椅都被撞倒還以為是有人想找旅行者的麻煩，捲起袖子就準備要去把人捉回來道歉，被熒趕緊喊住。

「掌櫃！我沒事，不用追了。」熒擺擺手，一邊將桌椅擺正。「就是兩個無賴而已，他們自己摔倒撞上桌椅，大概是覺得難堪，所以立刻就落跑了。」

「原來如此，唉，最近遊客多，匪類也跟著多了起來，旅行者，下回妳就別客氣，直接教訓他們一頓便是。」

「是啊是啊，熒，妳就學申鶴那樣，用拳頭跟他們講道理！」派蒙邊說邊亮起了小拳頭，揮舞的模樣倒是有幾分架勢，看得熒咯咯發笑，忍不住捧著小精靈的臉頰揉捏起來。

「兩位放心吧，那些匪類估計也接近不了我。」

「說的也是，畢竟熒很厲害的！」

「沒錯沒錯，我可是很厲害的。」熒驕傲地挺起胸前，用鼻子哼哼兩聲。「而且...」

說到一半，她突然抬眼望向客棧的高處，雖然視野所及只有漫天的金色樹海，但她彷彿從中看見了什麼珍重的事物，目光溫柔而繾綣。

「而且？」

「...不，沒什麼，閒聊就到這裡吧。」她搖搖頭，捏起飄落在肩頭的銀杏葉。「妳剛剛說二號桌的客人要辣不要蔥，對嗎？」

「沒錯！還有還有，三號桌剛剛加點了一盤金絲蝦球！」

「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熒翹起嘴角，將沾了淡淡元素力的樹葉收進裙子內袋，與派蒙一起往廚房走去。

時間在忙碌的工作中飛逝，為期一週的臨時兼職終是迎來了尾聲。

完成最後一道菜後，熒與派蒙雙雙伏在灶台邊，兩人面色憔悴、眼神渙散，疲憊的模樣像是隨時都會要倒下去。

「總算結束了......」小精靈的兩顆眼珠子徹底沒了焦距，她無力地張闔嘴唇，軟爛的聲音像是煮壞的乾炒魚河，又糊又塌。「原來廚師這個工作不單是廚藝好就能勝任，還得記住客人各式各樣的需求......」

「每個行業都是很辛苦的。」熒同樣無精打采，只是灶台與外場尚需清理，現下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她深吸一大口氣，「...好啦，打起精神來吧，我們還得收尾呢。」

「咦！再讓我休息一下嘛——」

「早點完成就能早點回去洗澡睡覺，而且言笑剛才已經大致整理過廚房，我們只需要清洗餐具，再把灶台收拾乾淨就行了。」

「嗚...好吧，那我去把外場的餐盤收回來......」

小精靈依依不捨地從灶台上爬起來，拎著抹布搖搖晃晃地飛出去了，熒看著一片狼藉的灶台，用力拍拍臉頰讓自己打起精神，接著手繞到頸後，將飄帶打成蝴蝶結以避免影響接下來的工作。

首先是炒鍋，清洗前必須把上頭的油漬和醬汁刮除......

她將東西收到水槽，一邊在心裡安排收拾的順序，正要開始清洗時，一片銀杏葉悄然落在手背上，讓她無神的雙眸瞬間亮了起來。

熒嫣然一笑，「客人，我們已經打烊了喔。」

「...嗯。」

伴著低沉的應聲，一雙手越過熒的腰間將她圈進體溫與檯面之間，熟悉的冷香飄進鼻腔，撫平了因疲憊而浮躁的心緒，讓熒的身體隨著蔓延開的安心感而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只是忙了一天，此刻的她渾身是汗，衣服和肌膚也都黏膩不已，她不好意思地往前挪了挪腳步，身後的胸膛卻不容分說地貼了上來。

「魈，我流了很多汗......」

「我不介意。」

「但是會有味道......」

話才說完，原本擱在肩頭的重量就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後頸被溫熱的吐息灑過，熒一陣激靈，聽見耳邊傳來略帶困惑的話語。「...我只有嗅見幾分淺淡的馨香。」

「啊？」熒半信半疑地抬起手臂嗅了嗅，可聞見的盡是油煙與汗水混雜的味道，哪裡有什麼香味？她不可置信地扭頭，表情帶了幾分鄙棄。「這分明就是汗味，到底是你鼻子壞了，還是鳥類的嗅覺跟人不同？啊，難道你有什麼氣味上的特殊癖好......呀！別捏我的腰！」

她拍掉在自己腰間作亂的那只手，嬌嗔一聲，投了記不痛不癢的眼刀過去。

「魈上仙，如您所見，我正忙著收拾呢，您要是有什麼私人點單，還是晚些再說吧。」

「點什麼都可以麼？」

「唔，你想吃什麼？」

「......『妳的微笑』？」

聽到這話，熒愣了會，隨即噗哧一聲。

「中午那陣怪風果然是你。」她轉過身子，暗嘆魈如今也懂得開玩笑了。「...不，倒不如說，這陣子替我趕走那些無賴的也都是你，對嗎？」

「嗯。」魈點點頭，直截了當地承認所為，神情貌似還帶了幾分自豪。「妨礙他人工作，是該譴責。」

「哦？我還以為是他們動了上仙的人，惹得上仙心煩呢。」

「...別笑話我了。」少年仙人撇開了視線低聲回應。「我只是...見妳這幾日對幫廚的工作很是投入，不想讓那些無禮之徒壞了妳的興致。」

「咦？可是我前幾天幾乎都待在廚房裡，你是怎麼...」

「待在客棧高處，便能從敞開的窗戶見到室內的光景。」

想起戀人這幾日在廚房裡忙碌的模樣，魈的目光不禁柔和了下來，雖說這並非是他第一次見到熒做菜，但那幅情景卻總是讓他百看不厭。

做菜不是一項輕鬆活，改刀、調配、烹製，每一道步驟都是勞神費力，若是遇到講究火侯的料理，那更是一刻都不能鬆懈，可偏偏在熒的身上，魈卻能看出一份溫婉的從容：她下廚時永遠都是那樣的安然自若，姿態輕盈、裙擺搖曳，回身舉步如翩然起舞，舉止輕柔卻不失靈動，彷彿一首情韻悠長的樂曲在訴說著靜好時光，而那在煙火間的嫻慧模樣，也總讓魈覺得好似看見一名剛過門的新嫁娘正在洗手為夫君做羹湯，讓他感到害臊的同時也生出幾分歡喜，澎湃的愛意幾乎要溢滿心房。

見魈不說話，熒好奇地在他面前揮了揮手，「在想什麼？」

「沒什麼。」魈搖搖頭，憶起這一周見過熒與好幾組客人相談甚歡。「只是在想...妳的朋友很多。」

「吃醋了？」

「...怎麼會。」

「那你為什麼把林尼的帽子也吹走了？」

「林尼？」魈想了會，意識到熒在說那位年輕的魔術師。「是那位楓丹人麼？...他靠妳太近了。」

「這不明擺著就是吃醋嗎......」熒苦笑，伸手戳了戳魈的臉頰。「你別怪他，楓丹人普遍熱情，社交距離也沒有太多顧忌，一些在我們看來親密的肢體接觸對他們而言可能只是表達善意的方式，就像我之前認識的一名楓丹製片人，他只要一高興就會忽然靠得很近，或者想和我來個熱情的擁抱......魈，我沒讓他抱，你別一副要殺去楓丹找人理論的樣子。」見降魔大聖的神情瞬間冷下來，熒趕緊補充，一邊捏捏他的臉做安撫，「好啦，別說那些了，這幾日我學會很多新菜色，明天煮給你吃好不好？」

「不用麻煩，妳連日幫廚應當累了，還是以休息為重...」

「給喜歡的人做飯，怎麼叫麻煩呢？」

「......唔。」

熒這話說得自然，未覺其中的親密，笑意滿盈的模樣看得魈心癢，他不禁抬手撫過少女的臉龐，恍然覺得他們好像真的成為了凡間的夫妻，那些他從前未曾意識也不敢去奢望的平凡光景，此刻正透過懷裡的暖意告訴他已然實現。

他輕抵上熒的額前，目光深邃，看見少女的眼底因倏然拉近的距離而蒙上畏羞的水霧，胸前也傳來她欲拒還迎的推卻。

「魈...這、這裡是開放空間......」

熒不曉得自己是哪句話讓對方起了勁，只覺那對金眸深處的情意愈發熱切，而倒映在其中的自己像是沉溺於一片金色汪洋，想推拒，卻又隱隱產生對觸碰的期待。

話說回來，最近氣溫轉暖，春天好像要到了，魈他...

鼻息交融之間，熒迷迷糊糊地意識到什麼，但念頭很快就被心跳聲給蓋過，只見那兩片薄唇越來越近，將要與她相觸之時......

「啊——我受不了了！他們到底要在裡面談情說愛到什麼時候！派蒙端盤子的手真的要斷了！」

一陣哭天喊地倏然將旖旎氣氛粉碎，兩人被驚得動作一頓，同時往樓上看去，聽到言笑正壓低了聲音在極力安撫派蒙。

「噓！妳小聲點！掌櫃說過不能擾了那位小爺，不然整個荻花州都會不安寧的！」

「可是派蒙的手真的很酸嘛！」

小精靈抽抽嗒嗒，哀怨的聲音聽起來委屈極了，聽得魈過意不去，與熒相視一眼，訕然拉開距離。

「......抱歉。」

「沒關係......」熒尷尬地撥撥瀏海，又繞了繞髮尾，將鬢髮撩到耳後。「那...我先去忙了。」

「嗯。」

氣氛一陣尷尬，熒快步繞過魈，準備上樓去給派蒙賠不是，只是踏上台階時她卻忽然停下，遲疑了半晌後一個轉身，大步流星地回到灶台前，而正要離開的魈見她折返，困惑地停下動作。

「熒？還有何事......」

降魔杵忽然被奮力一扯，魈一個踉蹌，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有某種柔軟的東西貼上臉頰，他微微一怔，扭頭看見戀人微紅的小臉。

「明晚我會煮一大桌菜等你來的！」扔下這句話，少女轉身咚咚咚地跑上台階消失了。

魈茫然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覺得臉上好像涼涼的，手一摸，這才發現熒親得太急，沒拿捏好力道，兩片唇瓣竟然在他臉上蹭了一圈濕痕。

他啞然一笑。

「——我會期待的。」

他放下手，沒有將濕痕抹去，眼帶笑意地轉身消失在了廚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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