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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贫院护工,1

小说:死孩屋 2025-08-20 21:28 5hhhhh 7240 ℃

刑前六天

菲童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们把她遗弃在教会旁的济贫院,想来也不会与她道别。

她只是济贫院里的无数孤儿之一,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年幼的菲童曾这样问照顾她的护士。

“深夜里他们把你装进襁褓送过来,没人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护士这样回答菲童。

但这怎能打消菲童的好奇心?年幼的她继续憧憬着和父母再见的那一天——回到父母的怀抱里,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至少,从院外那些有父母陪伴的孩童们脸上看来如此。

相较于同龄人,菲童绝对算不上健康茁壮:济贫院极为贫瘠的餐食根本无法提供她成长所需的营养,以至于十五岁出头的她却还像个十岁左右的儿童一般瘦弱矮小;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没有一丁点肌肉;关节处骨头凸起着,仿佛要刺破皮肤。因饥饿而干瘪的脸颊上,一对清澈的淡蓝色眼眸格外明亮,但这双眼睛却从不展露出任何情绪:在济贫院这般艰苦恶劣的环境中度过整个童年,她已经变得麻木而迟钝,不会再为任何事感到悲伤或欢喜了。

济贫院的儿童夭折率居高不下,三分之一的孩子活不过五岁。菲童很幸运,没有遇上传染病或者饥荒,平安渡过人生最脆弱的几年;但长期的贫苦麻痹了女孩的神经,即使为死去的朋友收尸,她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大人们背地里说她是个感情淡漠的坏孩子,但菲童自己知道,她不哭是为了节省体力——毕竟,在如此严酷的环境里,生存才是首位,除此之外没有谁真的值得自己伤心。

但是现在……恐怕此生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吧。

怀着对未曾谋面父母的思念,菲童在恐惧中睡着了。

刑前五天

曾照顾菲童的老护士来探望她了。老护士的脸上长满褶子,眼睛深陷眼窝,让人看不透她的目光。她穿着肥大的护士服,斑白的头发盘在帽子里,拄着拐杖,行动迟缓。她见过比菲童长得多的岁月,也曾比她目睹更多悲欢离合;但济贫院的历史比那更久,仿佛自亘古便已存在,永远都不会改变。那些她走过一遍遍的院墙是她自以为永远也无法逃离的藩篱;可如今当她跨越那道障碍,却惊觉外面的世界是如此残酷。

“还记得你小时候呀,特别可爱”老护士说着拉起菲童瘦骨嶙峋的手,用自己粗糙的手掌心摩挲女孩的手背:“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呢……”

护士在十五岁那年——与如今的菲童同龄——被招募进济贫院实习,这也是她此生唯一一份工作;但菲童开始工作的年龄更早。院里常年人手紧缺,毕竟多雇一个人便要多发一份工资;对此济贫院自有省钱之道:还有什么比懵懂无知的孩童更好充作免费劳动力呢?他们不会奢求任何薪金和休假,只要一口粗劣的吃食就能养活,成本几乎等于零;而济贫院恰恰不缺孩子,尤其不缺饥饿的孩子。于是年幼的菲童被要求以工作换取食物。一开始她想要拒绝,但当她亲眼看见勺中的粥被倒回锅里、碗扔在地上,自己空空的肚子尖叫着抗议时,女孩只能绝望地同意大人们的要求。他们这才给她重新舀了一碗粥,还摸摸她的头顶,夸奖她是个乖孩子。

菲童的第一份工作是照顾婴儿,这不难理解:济贫院根本没有足够的护士。这个年代的弃婴数不胜数,婴儿床密密麻麻地塞满数个房间,以至于院方所雇人手根本忙不过来;女孩们被鼓动要照顾她们的弟弟妹妹,尽管她们连大部分婴儿叫什么都不知道。

“奶奶,再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我都记不清了”菲童恳求道;她正试图用回忆打消对即将到来惩罚的恐惧。

“哦,当然,我的孩子”老护士慈祥地微笑,闭上双眼回忆:“那可真是一团乱麻”

就如老护士所言,菲童把这份工作弄得一团糟,毕竟她初次走进婴儿房时还不到上学的年龄。身材矮小的她需要翘着脚尖越过婴儿床护栏,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晃动他们、安抚他们、清理他们尿湿的床铺、洗干净他们的衣服被褥之类。可是被饥饿折磨的婴儿哪有那么容易消停?他们无节制地哭喊,声音能把女孩的耳朵震聋。她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肉球,那肉乎乎的小玩意很沉、很热,她感觉自己仿佛正抱着一个着火的煤块,只不过这块煤在她身上留下的并非黑色的印记,而是白色和黄色的污渍:要么他们吐奶了,要么他们尿裤子了。这时,菲童便必须面对两个方向的聒噪:其一自然是婴儿的哭声;另一个声音则来自护士,她们厉声质问她为何没安抚好他们的情绪,全然不顾同时照顾五六个婴儿——这完全超出女孩的能力。

好在每天她只需要照顾这些恼人的小家伙几个小时;若是一整天都要呆在他们身边,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忍受得了。

走出婴儿房,女孩奔向下一个工作地点;一路上她会看见几个向婴儿房走来的女孩,那正是与她交班的人;有时,菲童会惨惨地微笑,向迎面走来的女孩点头致意,后者也会点头回礼,但她们之间总是很少说话;并非她们有矛盾,而是实在累到懒得思考如何开口。

下一个工作地点是水房,或者办公室,或储藏间、洗衣房……算了,她不记得。反正工作总是一样接着一样,永远没有尽头。有不止一次,她试图停下休息,但等待她的往往是一顿鞭笞——大人们都相信,阻止小孩偷懒不需要费什么脑筋,棍棒是最有效的教育方式。菲童被打得浑身疼痛不已,但她还得继续工作。

一整天下来,她只能在吃饭时得到少许休息,尽管那远称不上足够:饭量很少,通常只有一小碗稀粥或一小块黑面包配上咸菜和几颗豆子,对不用工作的小孩而言都太少,更何况要日日从事体力劳动的菲童。但她顽强地拒绝屈从于饥饿,努力寻找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饭后短暂的活动时间里,她会沿着墙根缓慢散步;虽然院子里一片荒芜,但沿着角落仔细寻找总还是能找到些虫子或者野果的。那些玩意的味道令她反胃,但有吃的总比没有好。这些经验来自一个比她年长的男孩,哦,在菲童看来那决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扳开菲童的嘴巴,强迫她吃下还在蠕动的虫子。但菲童并不打算因此责怪他,毕竟那会儿她与饿死只剩一线之隔,是男孩的“暴行”救了她一命。

至于睡觉……对菲童而言就连睡觉也是一种折磨:孩子们被关进拥挤的大卧室,那么多空荡荡的活动空间——虽然也不算宽敞——好像与他们无关。四层睡床看上去似有天花板那么高,必须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床与床之间紧挨着,所以即使翻身也不怕掉下去;床板高度很低,坐在床上根本直不起腰,几分钟就会浑身酸痛。熄灯后呼噜声此起彼伏,隔壁的孩子翻个身便会压到她身上;更别提还有的孩子会尿床,那味道折磨着困倦至极却在极为难受的境地中失眠的菲童,让她感到头疼。她想要大哭,却知道没有人会因此怜悯自己,只能将委屈默默吞下。次日,她总是在浑身酸痛中醒来,有时还得忍受胳膊或者腿部的麻痹——那是睡觉时她的肢体被别人压在身下所致,但她无从抱怨,因为有不少夜晚她也会压住别人的身体。

要说对济贫院里的生活还有什么记忆,也只剩下宗教了。教会掌管着济贫院的事务,孩子们大多在浓重的宗教氛围中度过童年,并且在成年前后加入教籍,成为维护这庞大繁杂体系的一员。苦行僧式的生活条件让大部分人选择离开,那些没能离开的也抓紧机会跑到教堂那边工作,只有极少部分留在济贫院,照顾下一代孤儿们。至于菲童,她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成为一名修女,或者什么神职人员,而是早早加入一个名为“姐妹会“的组织。那是个成员全部为女性的神秘宗教机构,入会条件比入教籍苛刻得多;申请获得通过那会儿,菲童将入会文件当作宝贝一样搂在怀里,兴奋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时间不早了,就到这里吧”老护士说;菲童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老护士的脸庞。她还想挽留护士一会儿,可是老人已经站起身,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开。

恐怕这就是自己见她的最后一面了吧……菲童不免感到悲伤:虽然最后总会在另一个世界相会,但她真的不想那么早就过去。

刑前四天

今天来探望菲童的是她以前的教师。大约八岁左右,菲童开始上学,在教师那里学习识字和算术。教师对孩子们很严厉,犯了错会用戒尺打手心;菲童到今天都还有些怕他。

“对……对不起”菲童小声说,低头看着地面,躲避教师的目光。

“没什么好道歉的”教师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烟,但很快又放回去:“我从未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介意和我说说吗?不要紧张,今天我是来帮助你的”

菲童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随后她开口叙述:

“起因是安眠灵”她说,“就是那种‘姐妹会’给的药——您还记得‘姐妹会’吗?”

教师当然记得姐妹会;那可是济贫院的重要合作者。姐妹会负责教授女孩们生活技巧、把她们培养成合格妇女,与济贫院的目的不谋而合:济贫院也需要尽早给孩子们找到出路——也许说是尽早甩掉他们更合适。每隔几个月,姐妹会的人都会到访,招募新成员、开设课程,以及最重要的,宣传她们那套理念:女孩要心灵手巧、早成家、相夫教子之类,教师对此嗤之以鼻,但女孩们很喜欢;每次姐妹会来济贫院上课,她们租用的小礼堂里都会挤满女孩,来得稍晚的孩子甚至只能在外边扒着窗户听取教导。

……除此之外姐妹会确有几名女工容貌出众,教师总想与她们发展绯色关系……跑题了。他摇摇头,注意力回到女孩的讲述上来。

这次姐妹会讲的内容有些不同:台上穿着古朴庄重的中年女人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高举一个小瓶子。

“这是安眠灵”她说,“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被失眠所困扰?没问题!感到心烦意乱?没问题!感到头昏脑涨?没问题!它是解决一切烦恼的万灵药,一小瓶的价值就相当于整座济贫院”

女孩们被这天花乱坠般的描述迷得神魂颠倒,她们都非常信任女人,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轻易便信了她的描述。在女人口中,这药简直能让人飞上天堂——在年幼且迷信的女孩中,这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说法。

菲童怎会想到她将药效夸张了那么多?她一想到此后悔不已:若她没有轻信那个女人的鬼话,自己就不会落得今天这般处境……

“后来呢?”教师问:“那瓶什么药,姐妹会交给谁了?”

“当然是我”菲童懊恼地说,“毕竟我是她们的得意学徒。那个女人把我叫到台上,说‘这瓶药就交给你了,切记好好利用’,然后我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拿到了那瓶药……哦,真该死,如果我没有贪心接过它,也许我就不会在这里!”

“说说你打算如何使用它;我听说你们的住宿条件不怎样,你用它助眠吗?”

“没有……不,事实上,是的。只不过不是给我自己用。你知道我得照顾婴儿,可他们真是烦透了……有时我真想永远摆脱他们”

“所以,你给婴儿喂了那种药?”

菲童深深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肚子,像是不敢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

“回答我,你是不是给婴儿喂了那种药”

菲童忽然抬起头来,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有伤害他们!也许只是……那天太热了,你知道的,热天气总是让婴儿难受……”

“我认同这场悲剧只是一个意外”教师说,“但首先,你必须是一个诚实的孩子;若你撒谎的话,我要不高兴了哟”

像是吞掉一个皮球,菲童大张嘴巴,许久没有再做解释。

“……但,这不应该是我的错!”半晌过后,她似乎找到新的论据,仿佛一个绝望的溺水者抓到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又开始挣扎起来:“我对那种药物的药效一点儿也不了解,使用它只是一个意外;天知道它有毒、会害死人!我真的以为那只是一种吃了就会乖乖睡觉、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药品!”

“但你确实给他们喂了安眠灵,对吧?”

“……是的;但即使我有责任照看好他们,也不应当这样惩罚我,这不公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可谁知道竟会这样!哦,天呐,没人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我也不希望!”菲童用双手捂住面颊,许久不肯松开。

“还请告诉我给婴儿服用安眠灵的后果”教师的声音有些严厉,像是在催促。

“这只是个意外……”菲童还想为自己辩护,但她的话被教师用目光硬生生逼回去;现在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菲童,那对眼睛里放射出的仿佛不止有关怀,还有谴责与责罚——通常而言,这是她要挨体罚的前兆。

“放心,你即将遭受的惩罚已经足够重,我今天不会打你”

得到教师保证的菲童终于放下心来,泪水夺眶而出:“……哦,我该怎么向他们道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护士,她们发现了死去的婴儿,并且上报院长;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具体而言,有多少个婴儿因此死亡?”

“不知道……但审判记录说是几百个!我觉得不可能有那么多,因为我只是把一片药片溶解在奶里喂给他们,何况那天我负责照顾的也只有六七个而已!他们太吵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是故意害死他们的,我不应当被判处绞刑!求你了,救救我……”

“请冷静,我愿竭尽所能帮助你,请听我说……”

经过教师的安抚,菲童眼中重新燃起对生的希望,她坐直身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倾听教师为她的辩护——虽然不是在法庭上,而是在监狱里;这意味着他的话并不能改变判决,但对女孩而言这已足够。

“尸检表明那些婴儿是中毒而死的。没错,济贫院将每一名找得到尸体的婴儿都送去检查了;至于记录中剩下的婴儿——说一下,我也相信你没有害死那么多,但记录就是这样写的——他们的尸体不见踪影,但法庭相信他们是被相似手段害死,然后毁尸灭迹的”

菲童脸上的希冀凝固,而后慢慢消失。她仿佛被抽干力气,后背慢慢弓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脑袋也再次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踝——她的双脚正紧紧靠在一起,脚趾抓地,像是被捆绑起来一般。

“检查结果表明那些婴儿死于某种毒药,可不是什么姐妹会的女士能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对成年人而言,致死剂量是……”

菲童猛地抬起头来,但这次,她的眼中已不剩下什么神采。

“这么说来……你也相信法官的说辞?”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说我是故意杀死婴儿的杀人犯……不,事实不是那样,请听我解释……”女孩呼吸急促,肩膀不停地起伏着,仿佛空气变得稀薄,而她即将窒息。

“我对你背负的骂名表示遗憾,但你仍有挽救的机会”

菲童又一次抬起头,抹去眼角的泪痕,满怀希望地看着教师。

“在这份文件上签名,证明你是个勇于承担责罚的女孩”教师说着递过来一份文件。

那是她的死刑判决书。

“虽然无论你是否签字绞刑都会执行,但写下自己的名字至少会让世人意识到你的勇敢”教师说着又递来一支笔。

“不要放弃希望,好吗?孩子,请相信我,无论你生前还是死后,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维护你的名誉。记住,你并不是孤身奋战,我会陪着你到旅途的终点”

菲童摇摇头,她不愿在那份文件上签字;尽管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命已经定格,不会再有任何延长的可能了。

“我不想签……”

“你个残忍又虚伪的恶魔,真是让我失望透顶!”教师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对菲童破口大骂;后者惊恐地缩成一团,不敢抬头看教师的面孔。这真是她近来最糟糕的一天。

教师拿起文件,招呼在女孩耳朵上,打得她头昏眼花、差点跌下椅子。“没有在判决当天将你绞死真是太过宽容了!而你还不知感恩、不知悔改!现在好了,到地狱里去面对那些被你害死的婴儿吧!”

女孩泪眼婆娑地目送教师离开;她仍坐在座位上不愿起身,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时间流逝一样。警察们等得不耐烦,将她整个从座椅上拎起来送回牢房;离开探访室前最后一刻,她透过玻璃窗看到教师点上一根烟,仿佛又闻到那熟悉的刺鼻烟味。

刑前三天

那个曾和菲童很要好的女孩来探望她了。

她比菲童大两岁,数年前离开济贫院,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说是帮一名商人做工,实际上就是成为他的妻子。也不知道商人怎么会看上一个孤儿女孩,也许是觉得她天真好欺负吧。可是这些年下来,她的生活水平逐渐上升到令菲童心生嫉妒的水平:她寄来的信总是用着最好的信纸,烫着精美的蜡封,用极其花哨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

“真漂亮!这是你亲手写的字吗?”某一次,菲童在寄给她的信中问。

“当然不”她回信到:“有仆人帮我写:我说出每一个字,她誊抄下来”

这次探访更是让菲童难过到心口滴血:为什么自己和她的命运如此不同?自己穿着粗糙陈旧的囚服,而她穿着华美精致的长裙;自己的头发杂乱地剪得很短,她的则精心保养过,扎成辫子垂到腰部;自己手上的镣铐泛着无情的银色光泽,她胸前的金色挂坠和长及上臂的丝绒手套则都显露出奢华的气息。再低头看看她的鞋子,多么美丽的皮鞋!紫红色的漆面,反射着点点灯光,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踢踏声;反观自己……她只有一双鞋底几乎磨平的拖鞋,总是弄得脚很痛不说,走起路来也没有什么声音——一点儿都不威风。

差别更大的是她们的命运:那个少女傍上了富有的商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贫穷有什么联系,她会在无限的享受中度过幸福的一生,不用在劳苦中消磨掉自己的年华,更不用把孩子送去济贫院,让他们平白受苦;最后,她会在儿女的环绕中去世,她的子孙会不断咏唱她的故事和伟绩,把她当作图腾来崇拜……反观自己,不,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未来:不会有人怀念她、不会有人想起她;不会有年轻的孩子围绕在她身边与她道别,不会有爱她的男人握着她的手,说舍不得她离开。那根绞索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自己,等着取走她的性命,就像她随手摘下一颗野果吞进肚子里一般轻松。当人们提起她的名字,他们只会说“那个冷血的小刽子手,这是她应付出的代价”——这么多天来,警察们讨论起她时都是这样说的。

少女走到菲童面前,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拉过椅子,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在椅子上反复擦拭好几分钟才满意地坐下。

“我亲爱的姐妹,你怎会沦落至此境地呀!”她的声音充满悲悯,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对菲童的同情之心。有那么一瞬间,菲童真的相信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在乎她的。

“命运对你真是不公平”那少女说,“谁没犯过错误?可他们竟然不给你改正的机会”

“可能我比较倒霉吧”菲童说。

少女向菲童伸出手,后者迟疑了几秒才将戴着镣铐的双手放在桌面上。少女拉过她的手——手套极其细腻光滑,没有一丝毛刺,像水流过菲童的皮肤——仔细检查她的每一个指甲和关节,用一种痛心的语气说:“哦,菲童,看看你的手,多么粗糙。告诉我,他们有对你施刑,逼迫你招供吗?”

两名警察就在不远处看着菲童,令她感到难以启齿;但她最终还是决定道出实情,哪怕只是为了博得往日朋友的同情。

“不,他们没有殴打我。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让我睡觉,并且反复问我那些无聊的问题——我感觉脑袋都要裂开了”

“真是无情”少女说,“和我丈夫一样。他总是半夜把我吵醒——他会打呼噜,彻夜不停。他还嫌弃我起床晚呢!也不想想是谁让我睡不好觉”

菲童翘起嘴角勉强挤出笑容;行刑前的每一天她都倍感压力,以至于从来没有微笑过。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丈夫吗?他对你好不好?”菲童问道。此时此刻她非常需要听一些故事来放松心情,哪怕这故事与她自己无关。

少女放开菲童的手,从怀中掏出手帕精心擦拭手套;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菲童冷落在一边,任由她焦急地等待。菲童了解她的朋友,她知道眼前的少女会突然沉迷于某件事,并且很长时间不做任何回应;但如今她把自己也冷落在外,菲童不免感到心中颇有些愤懑无处发泄。

“哦,那个男人!”少女终于清洁完手套,向后仰身:“他总是很晚才回家,我一整天都找不到他!只有几个仆人留在家陪我。可真不知道怎么的,有时我感觉自己的地位还不如那些仆人呢!我要打扫卫生,反倒是她们翘着腿坐在院子里,和我的孩子嬉戏……”

“什么?你的孩子?!”菲童大为震撼;她一直以为生孩子是大人的事情,可是眼前的女孩还不到十七岁。

“没错,是个男孩。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生孩子的吗?没错,就像我以前演示给你的那样。我和丈夫脱光衣服趴在一起……”

少女绘声绘色、旁若无人地对菲童讲述男女性交的过程,后者对少女毫无顾忌的描述感到非常难堪,脸红到脖子根,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

“……最后我就有小宝宝了。那时我才……十四岁吧,生孩子真是痛苦!”

“但是,你的年龄会不会……太年轻了?”菲童接话。

“也许吧,反正丈夫毫不在意。差点忘了说:我很快要生第二个——这次,我希望是个女儿”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菲童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有些鼓起来,结合她苗条的身材,似乎不是吃胖那样简单。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对你自己不好!”

“没办法,丈夫的要求嘛……他说如果我不给他一直生小孩,他就要和我离婚!天呐,离婚后我该怎么活……”

菲童在震惊中沉默:这远非她所幻想的幸福生活……

“另外生孩子后,我感觉自己尿床更严重了”少女又说道,“你还记不记得……”

菲童当然记得,毕竟她们做了那么多年密友。在济贫院的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她们俩紧贴着入眠,并在睡觉过程中身体扭动到叠在一起、压得发麻。两人的感情本应能冲淡麻痹肢体的不悦,只可惜少女经常尿床;不知多少次,菲童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沾着一股骚味,连带着她的衣服也被染成湿漉漉的淡黄色,她便知道是自己的朋友尿床了。那个少女为此遭受过无数次体罚,连为她求情的菲童也没能逃过一劫;巴掌往往同时落在她和少女身上,大人们一边对她们宣泄暴力,一边还振振有词:

“让你管好她,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用心?晚饭后去把你和她的被子都洗出来,不洗完别想睡觉!”

于是在其他孩子享受难得的休闲片刻时,菲童和少女只能一起清洗被褥,并且在光秃秃的硬床板上入眠。她们瘦弱的身体没有多少缓冲,骨头直接硌着床板难受极了。每一个这样的夜晚菲童都会失眠;有时她真希望甩掉那个少女!只要她滚开,自己生活的很大一部分麻烦都会凭空消失!甚至可以说,那个直到十二岁都还在尿床的“姐姐”,就是她一切不幸的总和……可是少女离开后,自己的生活真的有好转吗?至少在以前,自己被人欺负时,还有人愿意为她出头……

“嗨呀,差点忘了和你说;据说人被绞死时会尿失禁,真是尴尬!如果你不想出丑,可以穿上这个……”

少女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继而压低声音:“一条纸尿裤,算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菲童的脸不知为何红了起来,她感到十分羞耻,好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想穿着它死去”

“试一试嘛!”少女说,“我每天睡觉都得穿着,不然丈夫要把我赶到另一个房间去——就连那些仆人都因此而嘲笑我,因为他给我安排的是仆人住的地方,真是无情!”

菲童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苦涩地摇摇头。

“世界总是对女人无情”她说。

“是呀,女人要活着比男人困难太多了,就比如‘月经’那烦人玩意……”

“什么是月经?”菲童问。她只听别人说过许多次,却从未亲眼见过。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你没来过月经吗?”少女瞪大眼睛看着菲童,想确认她没有撒谎或者装傻。

菲童摇摇头。

“他们真是让你吃尽了苦头!不过也好,你很快就会从这无尽的苦难中解脱了……希望来生你会去到一个完整的家庭、享受幸福的一生……”

电铃响起后,少女准时起身道别,没有留恋哪怕一秒钟。临走前她将擦过手套的手帕丢进垃圾桶,菲童忽然注意到她眼角溢出的厌恶与不屑,这才恍然大悟:恐怕她前来并非仅仅为了道别,而有其他更深的目的。只可惜在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中,她不可能去查明真相了。

菲童在牢房里孤独地吃着晚饭;饭菜粗糙,手上的镣铐显得无比沉重。奇怪,饭菜明明看上去很鲜艳,却是苦涩的。菲童怀疑他们是否在饭菜里下毒,但这样也好,死在这间牢房里,她就不用再面对众人的愤怒与失禁的耻辱了。

刑前二天

今天来探访她的是姐妹会代表——那个向她推荐安眠灵的女人。令菲童倍感气愤的是,她在法庭上给了自己最沉痛的打击,让判决无法挽回地朝着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向滑去。

女人不久前曾作为姐妹会代表之一出席菲童的审判,彼时她们穿着暗色长袍、胸前别着姐妹会的象征——银色金属花环徽章。看到她出席,菲童不由得放心了许多:她一定是来出面担保自己的;毕竟姐妹会曾不止一次说过,成员之间要互相帮助呢。

可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轮到女人发言时,她竟掏出菲童的入会文件,将其当众撕毁,并当庭宣布开除菲童的姐妹会成员身份,然后公然宣称自己与此事完全无关。

“那个小崽子肯定是从什么地方偷来了药,然后嫁祸于我”女人说话时右手按着胸口,这是姐妹会中“发誓自己所说为真”的标志性动作。

然而菲童分明记得,是女人在众人的环绕中无比郑重地将药瓶放到自己手心,好像那是某种荣誉;恐惧叠加着震惊,女孩在法庭上失控,大吼着斥责女人的无耻。法官敲响法槌,警察用棍棒将她殴打倒地……菲童蜷缩成一团,双手护住身体,不甘地哀求,但已经没人想听“小骗子”的任何言论了。

“济贫院的其他女孩可以作证!求您了法官大人,让她们出席吧……”

“你已经使用过一次麻烦别人的权利了:我们听你的话召来姐妹会,但她们证实你不过是谎话连篇;所以别指望你那群小伙伴能来作证:你和他们生活了很久,难免没有包庇你的行为”法官如此解释;随即,他挥手示意审判暂停。人群陆续离开法庭,但菲童疼到根本站不起来,被狼狈地拖出去。在女孩自己看来,这简直就像被押着游街一般耻辱。

此后的审判期间菲童一直精神恍惚;她只知道自己会被判很重,但惩罚具体会有多狠,她一点儿都不清楚。直到法官一锤定音,“绞刑”;她才如梦初醒,懵懂地看向裁判席。法官等人已经开始收拾满桌文件离场,看客们也纷纷离去,有些还兴奋地讨论着她被绞死时会挣扎多久这样猎奇的细节。她的律师或许是在场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那个男人显然不怎么富裕,他穿着破旧的正装,衣服上补丁叠着补丁,闻起来有股霉味儿。

“抱歉,孩子,但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他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希望上天宽恕你的灵魂”

“先生……”律师转身离去时,菲童叫住他。男人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面对女孩绝望地愤怒的准备。

“谢谢你”菲童说,然后跟着警察离开法庭。

“姐妹会派我来与你道别”女人说,“但我还有些话想和你私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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