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电话……变成空号了，座机也打不通。”

心中已经猜出大致缘由的佐仓惣治郎也不知如何安慰人，倒是当事人先抹了一把脸开口，声音有些低沉：“肯定是我之前把座机弄坏了……都怪我。而且妈妈的手机坏了也不知道……”坂本龙司抬起头来，又朝佐仓惣治郎猛地鞠了一躬：“今天就麻烦大叔了，明天我就回去找妈妈。”

再起身时坂本龙司已经板起了脸，看着雨宫莲忙碌的模样，急忙接过去帮其忙来。

“我去找几件以前的衣服出来，你们淋了雨得好好洗个澡再休息，至于你这个小姑娘……”

一直闷在一旁的高卷杏此时也如梦初醒，打算接过佐仓惣治郎手中的被褥，却被对方领着走出了房间。

“怎么了？佐仓……叔叔？”

被对方拉开隔壁房门，高卷杏茫然地跟着走进了另一间空屋，又看着对方将被褥放下开始铺开，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对方动作。

“你一个女孩，怎么能和异性睡在一起。楼上左手边还有一个盥洗室。”再加上一床明显比隔壁更柔软的薄毯，佐仓惣治郎起身拍拍双手走向门口：“我去找我女儿借两件衣服，应该有你能穿的。”

“诶？大叔你还有女儿啊？”

隔壁的门中探出一颗刺头来，佐仓惣治郎叹息一声，翻找衣物去了。

好不容易从若叶提前给双叶置办的衣物中找出一套稍大的睡衣，佐仓惣治郎匆匆走出已空置数年的主卧。打发三个小孩急忙去洗澡后，转念一想又忙不迭走进厨房煮姜茶去了。

嗡嗡的吹风机运作声中，吹去发梢水滴的高卷杏看着镜中自己，忍不住叹出一口气。娇小的女孩换上了一身睡衣，扣到最顶的扣子却也遮不住颈上的漆黑项圈。

“高卷，你好了吗？佐仓先生煮了姜茶。”

“啊、”门外响起雨宫莲的询问，匆忙揉开了长发遮住脖颈，高卷杏连忙应声：“稍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脚步声渐远，收拾好浴室，高卷杏忙不迭下了楼，顺着走廊灯光走进起居室。换好睡衣的两人已经围坐在了茶几前，捧着姜茶发出喟叹。通往厨房的毛玻璃门后也能看见灯光透出，不知是佐仓惣治郎在忙碌什么，或许是专门给他们留出空间也说不准。

见人终于到来，雨宫莲连忙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对方，等人坐下后才开口问到：“刚刚洗澡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坂本你和高卷脖子上这个，不用取下来吗，应该也打湿了吧？”

听到问话的坂本龙司却猛地一惊愣住，随后垂下了头不肯开腔，反倒是高卷杏看了看雨宫莲，有些为难地说到：“这个东西是研……是那边给我们带上的定位，我之前也试过想取下来，但是割不断。”她神色黯淡地摸了摸脖子，转而又露出笑容：“不过我已经把鸭志田那家伙的控制器捡回来了，应该……没什么影响了吧？”

“控制器？”

房间内骤然响起陌生的声音，高卷杏与坂本龙司皆是一震，慌忙左右张望起来。

倒是已住在这几日的雨宫莲先反应过来，再一看门板地板上晃动的小小影子，给两个茫然无措的人介绍起来：“这位是双叶，佐仓先生的女儿，她平时比较害羞。”

朦朦胧胧的影子又是一晃，这次却没有跑走，反而是小手抓住了门框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个，控制器，可以……”

虽然看不见人，可高卷杏与坂本龙司却莫名觉得自己听出了门后女孩期待的语气，彼此对视一眼，对方眼中又都是深深的茫然。

“双叶，这两位是高卷和坂本，今天要在家里暂住一晚。”雨宫莲也沉吟片刻，不知是否该任由对方尝试：“双叶很擅长电脑技术吧，是想研究这个……能尝试破解吗？”

“没关系的。那个、我想……试一下。”

转头看向高卷杏，对方此时也反应过来，略微犹豫后将先前找到的装置交到了雨宫莲手中：“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没有设置密码，但我们拿着也没有用，双叶小姐想要的话，当然可以拿过去。”

听见愿望成真，欢喜的双叶从门外蹿出，迅速接过了雨宫莲手中的装置又跑出了房间。看着明显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三步并作两步踏过木地板，初次相见的两人又是满心惊讶。

“这么小……她有一年级吗？”呆愣的坂本龙司也回过神来，向着雨宫莲求证。高卷杏看看自己身上明显比对方大上太多的睡衣，心下一阵困惑。

“我也不太清楚双叶的情况，不过她真的很厉害。”

想想当初执意要把自己捡回来的双叶，雨宫莲心中也是一暖。

“是这样啊，佐仓夫人一定也很温柔吧？给小孩这么早就准备好了衣服。”拉拉衣角，明显感到自己受人额外关照的高卷杏有些害羞地说到。不知是否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嘴角怎样也扬不起弧度。

“呃、不。”雨宫莲的语气却又不知为何染上了一丝凝重。“我想双叶的母亲，或许是和佐仓先生分开了……”

“怎么会是这样……”

————

只留战斗痕迹的凌乱沙地上，夜色与雨幕的遮掩中缓步显出一人的身影来。

雨水敲打伞面又滑落地面，皮鞋踏过杂草与砂砾接触带出窸窣杂音，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放缓了脚步踱到毫无动静的男人身边站定，抬手掩住嘴唇轻打了个哈欠。

“真棘手啊，难得回了学校，还要跑来帮老师您收尾。”

虽用的是敬语，语气也分外妥贴，可少年的话语却莫名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尊重，冷淡平静仿佛点评一件再不起眼的物件。临海的公路上忽然一道光线闪过，打着远光的汽车肆意飞驰而过，少年也不躲不避，反借着灯光看清了地上人的姿态。

不知为何萎缩了四肢的鸭志田仰面瘫倒在地上，身上却不见一丝血迹，不知是否是雨水冲刷所致。

见得不到回应，少年用鞋尖踢动鸭志田的手掌，传来的触感却与一团棉花无异。得到如此反馈的少年也只能默叹一口气，转身搜索起不知什么。

“在哪里呢？定位上看……是被带走了吗？”

片刻后似乎未有收获，也不执着的少年转身朝着台阶走去，临踏上休息平台时又回过头来。

“差点把这个忘了，那可就麻烦了。”

一声闷响。

四野寂静，唯有雨滴洗去痕迹。

4月19日，火。

换好衣物吃过早餐，得益于双叶母亲准备的充分，小小个子的高卷杏倒也不必强撑过大的衣物，两人早早做好了跟随佐仓惣治郎一并去寻找坂本父母的准备。

窗外景色缓缓流过，一连阴沉了几日的天气经过一场暴雨，此时倒显得晴朗了几分，透出水洗般的蓝来。眼见着前排的坂本龙司随着景色熟悉而愈发兴奋，高卷杏的心情却有些郁结。

等龙司回了家，自己又该怎么办呢，爸爸妈妈平时就在国外忙于事业，说不准连自己被绑架都不知道……本想找谁倾诉一番，可抬头又看见坂本欣喜的神情，雨宫莲又因为需要照看店铺不能一起前往。自己竟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记得是从这边左转，妈妈带我来过这边的超市！这边的冰淇淋特别好吃！”

找着指示打过方向盘，又是几分钟的行车，佐仓惣治郎左拐右拐开入一片社区，终于是在一所茶色外墙的建筑前停下。

“院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匆忙跑下车的坂本龙司却是一愣，左右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也不犹豫径直敲打起大门来。

“妈妈！我回来了！”竹栅的门被他拍得哗哗直响“快开门啊妈妈！是我！”“够了，别他妈拍了！”

院内传来一声男人的吼声，坂本龙司拍门的动作一顿，而后又是听见拖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哗啦一阵门链响动，栅格后露出一张通红却陌生的男人脸来。

“干什么啊小鬼？别叫门打扰老子。”

看见来人的坂本龙司反倒焦急起来，猫一般弓起脊背朝男人用稚嫩的童声喊着。

“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里！我妈妈呢！”

那男人打了个酒嗝，定眼一看龙司，打算合上大门：“走错了你这小鬼，这是老子的房子。”

原本立在车边的佐仓惣治郎与高卷杏此时已站不住，正打算上前帮忙说话，又看见男人踉跄着走出门来，伸出粗大的手指指向了墙上的名牌。

“看见没，高——原——这是老子的房子了，老子拿钱堂堂正正买下来的！”

“买下来的？”听见男人声音的高卷杏和佐仓惣治郎担忧地对视一眼，又仔细一看名牌，确实不是坂本的字样……

“怎么可能……”坂本龙司摇摇欲坠地后退一步，竟有些慌神——难道自己真记错了位置。

“请问一下，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呢，是谁将房子卖给你的？”

佐仓惣治郎迈步向前，到底还是挡在了坂本龙司面前替他询问起来。

“我哪知道……”面对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佐仓惣治郎，男人这时语气到放缓起来：“中介说这边有房子低价要卖，我当然就买了，谁知道之前住的是谁。”

“开什么玩笑呢……妈妈，妈妈她肯定会等我回家的……”

或许是不想惹事，男人赶紧退回了门中，临关门前又补了一句：“说不定你妈就是不想住了搬走了呢，我反正不知道，你自己找去。”

哗啦一声，木门重新合上，摇摇晃晃的人不知嘟囔着什么走进屋内，徒留失了魂似的坂本龙司扑上去抓住格栅。

“妈妈、妈妈给我买的烧烤架也不见了……明明之前都，不用也一直放在外面的……”怎么也伸手触不到院内，泄了气的坂本龙司闷闷软倒蹲在了地上，不肯轻易离去。“过年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吃了烤肉！妈妈怎么可以不见了！妈妈骗人！”

“龙司……”

见此情形的高卷杏也忍不住揪紧了手指。怎么会是这样，龙司是不是，再也回不到妈妈身边了？

如此想法一出，触景伤情的高卷杏也蓦然红了眼眶，哽咽着后退撞上已熄火的汽车。

看着两个小孩都是一幅震惊模样，不知如何言辞劝解的佐仓惣治郎只能沉默片刻，而后闷闷开口劝到：“已经快中午了，你们早上才吃那么一点……不是说这边的冰淇淋味道很好吗。”

————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也去的快，或许是将悲伤藏进了心底。等佐仓惣治郎终于将两人都劝上汽车，开到超市时，坂本龙司已吸了吸鼻涕，不再固执着要找妈妈了。

“把脸擦一擦。”红绿灯的间隙佐仓惣治郎拉开手套箱，示意小孩自己抽两张纸，却被对方闷声拒绝：“本大爷可是男子汉，怎么可能因为、因为这种事就……”

“你沾到门上的灰了。”佐仓惣治郎这次直接抽了纸递到人手里，再给后排的小姑娘递上几张，才起步压过了斑马线。“你的家人应该已经搬走一段时间了，不然门上不会积灰。”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一定要把妈妈找回来，她肯定只是暂时搬走了，我相信妈妈。”

胡乱擦一把脸，坂本龙司似乎恢复了精力，正握起拳头给自己打气。

“但是现在这样……我们是不是，只能去收容所了……”

后排的高卷杏却是多考虑了一分，有些喏喏地问到，又抬起眼从内视镜中偷看佐仓惣治郎的态度。

“对啊，还有志帆那边！”如梦初醒的坂本龙司也叫嚷起来，直接转头盯着开车人的脸直看。“拜托了大叔，别赶我们走好吗、我们可以打工给你转钱的！”

一路上安静开车的佐仓惣治郎此时不知为何踩了刹车，扭过身子来盯着二人：“你们就没有考虑过报警吗？这个应该算遗弃罪吧？还有雨宫莲的失忆。”

吓了一跳的两人皆是闭上了嘴，高卷杏也犹豫着移开了视线不敢对视，奈何车上无处可躲，还是迫于目光压力开了口：“实际上我们，算是被……抛弃了吧？”

话头打开往下就方便许多，不知是转移压力还是故作老成，高卷杏叹气说道：“或者说，是被卖给了一些机构做……实验品，因为我们身体上的一些原因，雨宫莲也是。”

“我知道了，下车。”

揭开伤疤却只换来这么一句，高卷杏在此刺激之下连呼吸也窒了一拍，前座的龙司也发出一声抽噎般的呜鸣。

“下车，已经到超市了。”早已停在车位熄火的佐仓惣治郎率先解开了安全带，还缓缓升起了车窗。

“你们是长身体的年纪，先吃点东西垫着，开回店里还要一阵。”

总而言之，等一大两小捧着该吃的该外带的关东煮走出超市时，笼罩在两个小孩头顶的阴云已经完全消散了。

“不是说好吃冰淇淋的吗？大叔骗人。”

“昨天才淋了雨，不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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