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

——一座孤岛，一位王

Part.0

深夜，罗德岛食堂。

在罗德岛上流传着这样的都市传说：睡不着觉的你，偶尔会在无人的深夜听到从食堂深处传来的响动。据说，那是被永远囚禁在食堂里，无法离开的恶灵。

——当然罗德岛上的人都知道这是用来吓唬刻俄柏的，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食堂一角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照明，一个黑影趴在餐桌上，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突然，黑影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

“博士，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身材高大的菲林几乎遮住了仅有的光线，在泷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要完全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黑暗中的脸。

“是山啊。当然，请随意。”泷无所谓地点点头，继续对付起自己的夜宵。这几天工作很多，阿米娅收走了他藏在办公室里的泡面和热水壶，所以他只好在这种时间偷偷跑出来充饥。

安东尼•西蒙，代号‘山’。最开始的时候，泷只在走廊上和他打过一次招呼，不，严格来说是对方和自己打过一次招呼，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这只大个子。后来慢慢地会聊上几句，也就慢慢地熟络起来了。

只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由山主动找他搭话的，这还是头一回。

咣当。

玻璃碰撞声让泷再次抬起头来。

山把手上拎着的两瓶麦芽酒放在了稍远一点的位置，然后在泷对面坐下来。尽管这里的座位对他来说显得有些窄，他还是不失风度地稳稳坐好，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搭在桌面上。

Part.1

“呼……吃饱了。有什么心事吗？”

还没等他开口，泷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了剩下的食物，然后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投去夹杂着意外和好奇的目光。

“很明显吗？”

山没有立刻回答，手指下意识地拂过眼角。他理应没有表露出特别明显的情绪，但他对博士的话并不感到惊讶。

他从其他干员那里听说过眼前这个人类的名号：“冷静的执棋者”、“前巴别塔的恶灵”、“睿智的决策人”。尽管他也得知了博士失忆的事情，但他依然对博士抱有相当的尊敬。

至少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不只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不，我完全没看出来，只是随口一问。”泷耸耸肩，很快解释道。

“我从其他干员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第一眼看上去有点凶凶的，给人感觉不太好相处。但聊了几句之后意外地礼貌，沉稳又知性，还很成熟，是个很好的人。’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呢。所以你会这么晚出现在这儿，我还挺意外的。”

“原来如此。”

山微微点一下头。

他伸手拎起两瓶酒，在两人桌前各摆上一瓶。他曾向阿米娅小姐，罗德岛的小CEO，申请在岛上建一间酒窖——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不过他也得到了相应的权限，可以在食堂喝到一些普通的酒品。

“博士，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喝一杯，随便聊聊天。”他直接向泷发出了邀请。

“剩下的工作也没多少了……没问题，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聊聊呢。”

“谢谢。顺便请容许我冒昧地问一下，博士酒量如何？”

“算不上海量，但陪你喝几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泷拿起酒瓶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放下瓶子，站起身从身后的橱柜里拿出两个酒杯来。

“请。”

两人各自盛上酒。山用两指捏住酒杯，轻轻和泷碰杯。虽然这样的酒精聊胜于无，但无疑是用来引出话题的好选择。

“我还在曼斯菲尔德的时候，看到的大都是哥伦比亚人写的书，来到罗德岛后能看的书就多得多了。”

山慢慢打开话茬，“今晚我读到了一本东国描写爱情的书。似乎在炎国和东国，关于爱情的故事大都比较含蓄，主角对自己的感情通常都不会直接表露出来，这一点和哥伦比亚人的性格差别很大。我认为这非常有趣。”

“我曾听阿米娅小姐说，博士你也经常会读各种各样的书，其中不乏炎国和东国的书籍，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抬起头，紧盯着博士的双眼，企图在帽沿的阴影下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的看法吗……”

泷举起酒杯，犹豫片刻又放了下来，开口道，“我很欣赏这样的感情。不用把爱挂在嘴边，而是把爱隐藏在一句‘今夜月色真美’中，体现在一颦一笑间。内敛但又饱含深情，这种灵魂之间的共鸣，不觉得很棒吗？”

“当然欣赏归欣赏啦，我还是更倾向于直接一点的，毕竟我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

泷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不时晃起椅子。虽然他似乎刻意把脸藏在兜帽下，但山总感觉自己能看到他脸上浮现的笑容。

“这样吗……非常感谢博士你的解答。”

乒。

再碰杯，又一杯酒下肚。

“既然我解答了你的疑问，你也来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泷放下酒杯，没有继续往杯里倒酒。

山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桌对面，扶住了倾斜的瓶口，“不管博士你有什么问题，只要是我能知道的，我都会尽可能回答你。”

“这可是你说的。”

“是的，我向你保证。”

“好。”

泷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山很快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见他踮起脚尖，尽可能地把身子往前凑过来。他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宽厚的手掌上，另一只手则伸到脸颊边停了下来。

泷抬起头，毫不迟疑地和山对视。这双明亮澄澈的双瞳仿佛能看透人心，而山稳坐在座位上，没有后退分毫。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向我展示你的另一面呢，你为什么从不在我面前展露你的獠牙呢，安东尼先生？”

part.2

“你知道吗，安东尼先生？你在尽力克制自己，让自己显得无害，让自己显得有礼貌。但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力量的彰显。”

禁锢终端的强烈电击让他的身体如灌铅般沉重。

“你撕开温文尔雅的伪装后，凶性毕露的样貌——”

杀手得意地站在那儿，说着道貌岸然的话语。

留存的理性让他听完了杰斯顿的话，但他早已克制不住体内狂躁的原始冲动——想要冲上去，用利爪，用牙将眼前这个男人的喉咙撕开一个大洞，歃饮他体内的鲜血。

愤怒。

怒不可遏。

他唯独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见到他这副模样，但在必要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克制自己的獠牙。

part.3

人类的手掌轻轻地，擦过菲林逐渐露出的獠牙。

“我是一个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的人，因为我对各种各样的感情都非常敏感。我不能让这些东西一直堆积在心里，所以我总是有话直说。”

“我从赫默那里听说了曼斯菲尔德的事情，我也看过你的作战录像，昨天我还去观看了你和槐琥的训练。我能够察觉到，在你的稳重和谦逊下潜伏的东西。”

“但是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感到很安心，谢谢你能满足我这样一个任性的要求。”

泷慢慢收回手掌，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山缓缓开口。

他在那一瞬间从博士身上看到了杰斯顿的影子，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二者的区别，克制住了从心底升起的怒火。

“一切。”

泷嘴里说出了一个会让人忍不住发笑的词语，但山没有笑。

“我早已经失去我拥有的一切了，”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的过去，西蒙公司，曼斯菲尔德，都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你还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一切。”

泷又重复了一遍。

“罗德岛愿意为你提供庇护，因为凯尔希认为你是有价值的：你和莱茵生命的联系，以及你的力量本身。塞雷娅和赫默愿意为你伸出援手，大抵也是差不多的原因。”

“但我并不需要这些。”

泷紧紧盯着山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揭开他身上的伤痕。

“这些都是你的过去，是早已被你甩在身后的东西。我想要的是你的认可，你的信任，你的忠诚，你沉稳、冷静的一面，你血腥、狂暴的另一面，你的一切。”

“……”

山没有再做出回答。

他从父亲那里，从西蒙公司学到的礼节让他学会克制自己的冲动，他用稳重的外表和理智的原则伪装自己。如果不是他的过去再次找上了他，他会在自己的孤岛上永远当一个国王吗？

——“是的”。

他听到内心发出抗拒的声音。

泷等了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山没有接话的意思，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

“我向你保证，我，整个罗德岛，都会成为你的后盾。但等你完成了你的目标，你就不再是‘山’，而是安东尼•西蒙了吧？在完成了你的复仇，找到了最后的真相后，你将不再是‘囚徒’，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罗德岛的目的也能如愿以偿。”

“而我希望到那时，你能够以安东尼•西蒙的身份，以干员‘山’的身份，回到我身边。无论是披着伪装的你，还是撕下面纱的你，我都会接纳。”

说完，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同样给坐在原地陷入沉思的山倒上，并放到他手边。山很快明白了泷的意思。他机械般地抬起手，在博士的酒杯边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

很快，在他惊讶的目光下，泷一饮而尽，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出言劝阻。

“博……士，你看起来是喝多了。”

“我才没有——”

山叹了口气，从泷手中夺下酒瓶，放在了他够不到的位置。他早该想到的，为什么当初阿米娅小姐让他不要和博士一起喝酒。

大只的菲林捏着酒杯，望着杯中晃荡的液体有些出神。他犹豫了一会儿后，慢慢开口说道：

“一开始，我以为罗德岛是另一个曼斯菲尔德，另一座孤岛；而你，是另一个我，是最自由的囚犯，是王。然而我发现是我太浅薄了。我在这里看到的是人与人之间相互包容与理解，而你则是这一切的中心。”

“但你想要的太多了，我不会保证都能给你。现在我能给予你的最大的信赖，就只是成为你的獠牙，仅此……”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山抬起头，看到的是已经趴在桌子上，陷入梦乡的泷。

“还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就睡着了——不，或许是早就猜到了我的回答，才会睡着的吧。”

他很快弓着腰，小心翼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博士身边，“请原谅我擅自的行动，但是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山伸出粗壮的手臂，手指在泷的脸颊旁停留片刻，随后绕开脸颊，从腰间把他抱了起来。

他曾以为，眼前这个人和他很像。他们都有着沉重的记忆，都已经失去了过去的一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现在知道，眼前这个人和他很像。他们早就摆脱了过去，向着各自的目标迈进。

然而，他的目标只是撕碎身上的枷锁，向过去复仇。他的目标却是这片大地的未来，和他的一切。

“睡得真熟啊。”

看着眼前的睡脸，山忍不住扬起嘴角。

虽然罗德岛挺大的，但他也已经来到这里有一阵子了，不至于还会迷路——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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