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熱度迫使嫁男清醒過來，在幾步內的方框之外，斜角的藍天深遠的似乎能引起腦袋發痛。

窗簾大概是被外星人拉開的，但他人好像不在，也不知道跑去哪裡，嫁男最近也沒有聽說有出差這回事。

慢動作從床上坐起來，讓悠閒感隨著伸懶腰在全身舒坦開。在被窩裡動動腳趾頭，被包裹在涼被和床單中間的觸覺莫名讓人感覺通體舒暢。

嫁男總感覺自己的心情好的有點奇妙，或說不太恰當。明明什麼好事都沒發生。

外星人的個性一如往常的差，前天下午嫁男才被對方發了一頓脾氣，雖然隔天睡醒就沒事了，但要他裝作沒事一樣的陪笑，到時候又會惹外星人不高興。

最後是怎麼把事情呼嚨過去的，嫁男其實也不記得了。不過很偶爾的時候，外星人好像很吃他類似撒嬌那套，只要跟他討東西，抱抱親親隨便（不要主動給就好）或許就能全身而退。

嫁男心想，外星人對他的信任感和安全感不知怎地居然成反比，他能夠相信嫁男不會從自己逃開而拿掉腳鍊，也或許當初他根本沒想到這件事。

但外星人卻會對什麼都沒做的他感到煩躁，並明顯的表現在行為上，即使嫁男已經表達過他的意思，外星人還是沒辦法打從心底認同這份心意，好像有什麼一直在阻止他對自己身為丈夫的身分感到歸屬。

嫁男越來越能感受甚至說理解到，外星人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是在針對他，而只是在對抗自己的無力感之類的東西。

就跟他一樣。

嫁男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想到這裡感覺就有什麼不可言說的情感在蔓延，心底有某種直覺告訴他，要這麼解釋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就這麼接受了，把這種事當作理所當然的事實，那你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呢？大概只會更痛苦喔。

心裡面只有愛的話，總有天會全部反噬成怨恨也說不定。

再繼續無所謂下去真的可以嗎？

然後是從上禮拜開始，外星人突然規定嫁男每天都要使用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跑步機，每次至少還要半小時。

因為太臨時就被推上去做運動，第一天嫁男就差點在機器上面斷氣。

雖然他有試著小小的抱怨一下，但外星人只會在旁邊碎念什麼體力太差不行，想當然完全沒把其他意見放在眼裡。

嫁男想他說的也的確是實話沒錯，不過也不做任何暗示就把人推去做平常根本沒在做的運動，根本是另一種酷刑。

身體太過放鬆，不小心又打了呵欠。

嫁男把手伸進衣服底下，摸摸因為運動量不足而保持鬆軟的肚子，依然如常沒有任何變化。他倒也不是期望這麼點運動就能把身材練好，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不過就算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受孕，外星人的胎兒應該也沒長這麼快。

身體裡被放了東西，嫁男再怎麼遲鈍，心裡多少還是會有點在意這個。

這麼突然要求他也是為了懷孕做準備吧，嫁男暗忖。他目前只感覺到身體因為久違的運動而變輕鬆，什麼備孕期或孕期的症狀通通都沒出現。

講這個好像他很期待一樣，但感覺上又不能畫上等號。

自從從醫務室出來，外星人的意圖一直都很明顯，因為是他的人類妻子，嫁男對這種事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而且如果這就是外星人想要的，嫁男不想要辜負對他的期待。

他想這就是他的任性吧，不是義務也不是出於願望，單純就是為了滿足想繼續被愛的渴望。

對於在這樣條件下出生的孩子，嫁男總是忍不住感到抱歉，他並不討厭小孩，但準確來說是反正也不是做不到，僅此而已。

可是自己真的有辦法做到好嗎，因此造成誰的痛苦他又該怎麼辦？

嫁男並不想把幸福建立在某人的犧牲之上，那對他來說也不會是真正的幸福。

為了他這樣的人就要製造出可能傷害到人的機會，怎麼想都不會划算，更何況他以後可能要推下去的是他的至親骨肉。

只是想要普通的活下去，事情怎麼就在一瞬間變的那麼複雜，連小孩都還沒出生就在煩惱這個，嫁男覺得自己無恥到沒有救藥，居然已經在為還沒發生過的錯找開脫辦法，懦弱果然不是一下子就能治好的性格，實際上它會是基因的一部分，永永遠遠的在一個人的生命裡幫終結開路。這就是沒有好好對待每個選擇的下場吧。

「嗯？」

嫁男被外星人從被子裡拖出來，腦袋都還沒轉過就先被對方的早安吻壓下去，雜亂的困擾也就跟著被丟進思想的背面，暫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太慢了，是在賴床嗎？」外星人掐著嫁男的後頸，用不溫不熱的聲音說話。

「啊、我，不是，我沒有。」嫁男不確定自己幹嘛那麼慌，好像做了壞事，不過他的確有想隱瞞的事情，希望此刻對方不會在他都搞不清楚的狀況下就提出問題。

「沒有那就出來。」

難得外星人沒有對此表示什麼，感覺心不在焉的。嫁男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他踏到地上，不去理會小腿傳來的輕微痠痛感。

今天也是好天氣。

窗戶關著，但隔著玻璃似乎也能感受到外頭正在流動熱空氣。

作為背景的天空依舊藍的讓人想哭。

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麼？

嫁男接過外星人開的門，飯廳的桌上放著一個飯糰。

客廳裡有聲音，但電視沒有開。嫁男看向那邊，接著轉過來去看正站在他身旁的外星人。

好久不見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他到現在還沒想出來。嫁男很早就沒再去想關於他的所有事情，因為很寂寞，也不知道想了有什麼用。

「這是真的？」嫁男沒有在問誰，也或者誰都好。

這是可以的嗎，嫁男甚至想這麼問。

「你說他已經死了。」

「那是我隨便說的，他一直都是我的下屬。」

所以呢？

嫁男忍住這句話，因為他覺得自己沒資格這麼說。「我可以過去嗎？」他問。外星人猶豫了會，嫁男的反應比他想的還要平淡，事情不應該是這樣，至少在他的預想中，發展會再更狗血一點。

他就是想讓嫁男難過。

外星人單靠自己沒辦法讓夢想實現，這就是可恨的地方。他的人生注定有缺陷，就跟他本人一樣。

「你想去就去。」外星人這麼回他。

嫁男的眼中沒有閃爍著水光，一切是如此安靜，有點像他熟悉的只有自己一個人活著的錯覺。

他跨步走向對方，因為沒去抬頭看那個人的表情，所作所為都是一廂情願。

這是可以的嗎？這次嫁男在心裡問了自己。

外星人並沒有向他說：可以啊，這就是你人生的至喜。

嫁男也根本笑不出來，乾涸的雙眼沒有淚水，胃部擅自絞痛著。

在身後的他和在眼前的他，原來全部都是共犯。不論是向前走，向後走或停留在原地不動都是地獄，哪有什麼差別。

代表永恆的藍天把他含在嘴裡。嫁男知道那份難過的心情是什麼了。

不就是被拋棄的感覺嗎？

很久以前就被全世界拋棄在遠方，所以他也只能拋棄回去，然後裝做都是自己的選擇。

歸咎於自身就用不著承認問題出在連結處，誰的問題都不是，結局用可悲來形容就結束。

從來就沒有選擇，像在說笑話般。他能認真看待的，一直都只有丈夫。

嫁男獨自環抱住那個人，彷彿這輩子就是為了這個時刻而存在。

你回來就好，雖然還想這麼說，但現在的嫁男說不出來。

他把自己埋進他的懷裡，當作已經被吞下肚，心想這樣的自己不存在也好，那種時機早就過了。

他的自我意識不會比對方重要，嫁男不過是個人類妻子。一個很普通的男妻罷了。

在那看不清面容的溫暖懷抱裡，嫁男找到了身而為人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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