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们说那东西还正常。”上尉看了几眼程戡，随后扭头看向雅阁残骸一旁的匝道，像是在逃避什么。他不知道该将今天的霉运怪罪到谁身上。“和你说的一样，是一个箱子，但是是在地板里面。”

　　“应该有几层锁，外面是一个电子锁，只要不是人为破坏，那东西很难漏出来。”

　　“他们解决不了这个东西，你现在要去给驻军司令部打电话，防化小组来得越快越好。”上尉失落地看着枪口。

　　“先不要让他们上来，待在那附近，你们有防具就准备好。我去叫防化小组，我也要去拿个防毒面具。”

　　“是。”

　　上尉的手离开配枪枪套，又搭回突击步枪的保险边，手指在保险上动弹不得。

　　“等我一下。”

　　成千上万该死未死的人们，本该在今天早上重新成为无机环境的一部分。运气不错，大灭绝遥遥无期。今天还不是世界末日。至少目前为止，程戡还没成为杉树林的养料，他愉快地仰起干燥的下巴，抬手揉了揉僵硬的颈椎，跑向红旗轿车敞开的副驾门，无线电指示灯还亮着。

　　蓝色的灯，道路末端又闪起一串蓝色的灯，远比救护车的警灯要耀眼。

　　“防化小组到了。等一下他们要确认车上是不是真的有东西漏了，我们要去消个毒，然后等他们给我们消息。”程戡提着防毒面具绑带，跑回上尉面前。

　　程戡走向停车场靠海的护栏，用手抹去铁护栏上的晨露，俯身压在栏杆上。远处的海面出现一个鲜艳的红色圆点，像波纹一样扩散，染红本应吞噬鲜艳色彩的海浪。他扶住胸前的冰冷钢铁，低头看向脚下翻涌的浪潮，白色水花也已经被升起的阳光注满色彩。

　　“为什么你他妈还要出来？”程戡看着海面飘忽不定的红色圆圈，小声呢喃着，饥饿和缺乏睡眠导致的幻觉终于让他变得神神叨叨。

　　防化小组的六轮重型卡车停在道路中央，为其开路的三辆北京90引导车涂着白色的线条，驻扎在湾区的解放军已经为公务车换上了新的涂装。从北京90下来的士兵只穿了防弹衣。重型卡车里的士兵才是防化小组的核心。他们被白色充气式防化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商场促销的吉祥物，在没有穿防护服士兵的引导下进入事故路段。

　　“那辆救护车你们怎么处理的？你们的防具呢？最好要按应急标准⑥……”

　　程戡找到站在第一辆公务车门边的指挥官，他递了一支烟给面前的少尉。

　　“救护车？我们这边没有，你说的应该是连队的。”少尉刻意忽略了程戡的后半段话，他只想在工作前吸干手中的烟，等程戡准备重复自己的问题时，才吐着烟圈回答道：“不是应急，你说的是危险化学品应急标准。这种东西得有人注射给你才完犊子，现在死不了。但是武警的人也先别上来。你们看起来不太对付，要我跟他们说吗？”

　　“不用，他们又不会杀了我。看到那辆越野车没有？”程戡看着少尉手中的烟燃起火星，笑了起来，手指停车场上的林肯SUV。“车里面的人估计也是来盯着我的，都他妈自己人。他们给我开黑枪的可能性更大。对了，等会儿帮我也消消毒，谨慎点还是好。”他把手中的防毒面具压实在脸上。

　　“在这里等等，我找个人过来给你冲一遍。”

　　“还有件事，你们得再找人去医院。那些傻逼现在半死不活的，他们有没有染上这东西我们可不知道。还有几个武警跟着他们，到时候得给他们检查一下。”

　　少尉猛吸几口嘴中的烟，吐出一团青色的烟雾，和晨雾一同消散。

　　“别担心了，没有传染性的，那几个小孩作死了也不会传到你身上。你先去卡车那边等一下，他们还在准备消杀的设备，该开工了。”少尉吐出塞在嘴里的烟头，烟蒂落在手掌中央。看着剩下半截的烟，他遗憾地摇摇头，随后蹲在地上摁灭了火星。“那个救护车是啥情况？”

　　“有应急标志的救护车。你应该知道那种救护车，有时候北京那边的人或者有些老军官会来西海岸看病，影响不太好。这次转送的救护车看起来是一样的，你让医院那边的人注意一下，提前准备。”

　　“我无线电和他们说一下。”

　　“回去我看要不要隔离，就当是放假了。”程戡看到少尉坐上公务车副驾驶座。“美国人拿到的会是什么？”

　　“你们给的编号名录里面全部都找到了，等会先看看那东西的箱子有没有编号就行了。”

　　“都找到了？那这是什么？”

　　程戡和少尉四目相对，质问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自取其辱。少尉似乎是对程戡的反应感到疑惑，被调查部官员质问让他感到不适。为了摆脱当下的窘境，他对程戡呢喃了几句，向调查部官员解释自己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转身离开程戡身边。

　　程戡的牙床压在一起，视线变得模糊，神经得到些许放松，仿佛自己并不是倒霉的当事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扭头看向停车场上的SUV。几个调查部的同僚已经下车，好奇地看着防化小组拖着消毒水罐走下匝道。

　　“如果有编号，那你们就有麻烦了。渎职或者知情不报。”程戡暗暗咒骂几句，视线还是非常模糊，灯影和人影混在一起。“蠢货，要死也别拖我下水。”

　　调查部再次骗过了所有人。在搜刮了北美所有的实验室后，解放军才发现调查部捷足先登，早已把一批活体样本带去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程戡很清楚他的同事们会这么干，他们一定会这么干。出于什么目的呢？他想，也许他们这些人渣也并不清楚。完全是被恐惧和巨力驱使的机械行为，出于某种诞生在物质世界基础上的惯性。

　　程戡想要阻止自己被愚蠢的同僚们拽下深渊。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努力只是让这场死亡竞赛朝着白热化更进一步。没有人能摆脱惯性的影响。

　　一群坐在办公室里的文员不可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带走数十吨生物武器，并且让它消失在记录中。某种程度上，一纸文件远比一颗子弹有杀伤力，尤其是在法律和规程还能发挥作用的地方。调查部的文官们让驻军围着他们转圈，俨然是西海岸的实际控制者，一个靠纸和笔实现统治的军阀。

　　程戡比他想象中还要疲惫，他要找个地方撑住自己的身体，于是走向停车场护栏。

　　海面被阳光照亮，白色闪光散发微量的辐射，宛若一整块并不平整的黑色大理石。程戡盯住海面升起又消失的浪花，隐约听到一个暴躁的声音在脑中聒噪不安，散播天启的预言，它逐渐取代了先前渺小的自信。他抬眼向停车场下的海面望去，似乎向上攀爬的太阳能够证明脑中焦虑的声音荒谬至极。地球没有停转，太阳正从东方升起，一切如常。红桃皇后和爱丽丝突然开始没缘由地在乡间疯跑，那是很早的事情了，她们就和人类一样，从出生起就开始奔跑。

　　“跑起来！跑起来！”程戡突然为此兴奋地看向日光，像赌徒一样两眼泛红，他的声音在心底叫嚣道。脑中噪音冲过神经元，但脆弱的神经元却因骤然升温的阳光燃烧。他看到的，只有加速死亡的太平洋。大洋表面正诞生无垠的寂静。

最后修改日期：2024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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