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狐

　　那晚小春硬拉著我的手漫步於燈火通明的街道，拐彎轉進小巷中，而後再經過一個街區，抬頭便看到閃爍的招牌，寫著「御狐　漫畫咖啡廳」，以及一旁的插畫，我原先以為是毛筆，小春和我說我才知道是銀狐尾巴。

　　巷子中的商店或小吃林立，但當時我是第一次知道這間餐廳的存在。

　　我、小春和小焰步上階梯，一道經過精心裝飾的木製門，霧面的玻璃與懸掛的小木牌寫著Open，角落擺設著小盆栽，一股溫馨的。

　　握緊門把並轉動，開啟這扇未知之扉，現在則因經常與小春光顧而產生額外熟悉感。

　　「歡迎光臨！啊！是春啊！還有春的主人和焰！」隨著門角與吊鈴的碰撞聲響，一道娃娃音傳入耳中，與當晚相同，非但不刺耳反而令人感到非常親切。

　　「嗨，光！」小春對門內打聲招呼。

　　「嗨⋯⋯！光。」小焰則是立刻撇開視線。

　　「小光早安！」我也對在門口接應的老闆娘問好，不過得低下頭或蹲下身子才能與她視線平行。

　　「自己找位子坐吧，這麼早還沒有其他客人隨性點沒關係，但如果有人來之後要注意哦！」小光將黑色長髮甩向背後扎成馬尾，此髮型她們是稱之為「次尾」，穿上靛青色圍裙，看起來是準備等我們點完餐準備下廚。

　　這家御狐是小光一隻狐開的，以人類的外表價值觀判斷的話，可能會認為她是位小學或國中生，矮小身高、胸前的一馬平川、稚嫩光滑的皮膚與可愛每句話如同在撒嬌般的腔調，事實上最好別過問關於年齡的事。

　　小光是位銀狐狐狸娘，烏亮的黑色長髮與尾巴，每當擺動時如同夜晚受微風吹拂的湖面，反射月光下顯得波光熠熠、神秘深邃地不可見底，再次襯托其典雅氣質，毛髮同時布滿三角形耳朵外側與尾巴，耳朵內側露出肉色皮膚令人想上前捏一把。

　　「請多指教！」店裡的兩座送餐機器人狐寶也發出機械語言表示歡迎，店內桌椅的擺放皆經過設計正好能讓它們通過，以機械手臂端著餐點跳到客人的桌上，你可以對它表達感謝或摸摸它，它會和真的狐狸一樣發出叫聲。它們為小光分擔客人多時外場點餐帶位招呼等事務。

　　「可以用包廂嗎？」小春指著店裡的包廂區對小光問。

　　「是可以，但不要弄得太亂，書讀完也必須自己拿出來才行！」小光雙手插著腰顯得有些激動，但她的娃娃音讓本應該斥責的語調瞬間變得和平，就像小孩子抱怨般可愛。

　　「有我看著小春會收斂一點，放心吧！」我向小光招了招手。

　　「那麼⋯我⋯自己一間，不打擾妳和妳的主人。」小焰一溜煙地溜進最後面的五號包廂並拉起簾子。

　　「唉，她還是老樣子呢，我等一下再去問她好了。」小光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想吃些什麼呢？」

　　「我要雞胸和煎莓果！主人要厚吐司三明治加起司，飲料要綜合水果汁和奶茶。」我都還沒開口小春就搶先幫我決定好了。

　　「好的，人類口味的我會特別處理！」說著小光往店裡面的五號包廂走去。

　　這裡每張桌子間還擺放書櫃，架子上的書籍整齊排列，自文學、雜誌、漫畫小說都有收藏，桌子上還有專用的支架，讓你無需碰到書本也能翻頁。

　　陽光自靠街邊的窗戶照進，藏書們正好不會被曝曬，外面的位子也很棒，輕快放鬆的旋律繚繞於餐廳內，但小春這次特地說要進包廂。

　　拉上簾子後，小春在我的耳邊低語道：「這是為焰設的局喔！」隨後便貼著牆壁偷聽打探聲息。

　　「什麼意思？」我沒有理解小春說的話。

　　「就是！焰會留在這座城市是因為想再見到光呀！」

　　「嗯？她們是親戚關係嗎？」

　　「好像算是，但也不算。她倆一個赤狐一個銀狐，在我們亞人分類是同一分支。」小春的耳朵貼著牆，即便隔著如此遙遠她還是能聽清動靜。

　　「焰，正常講話啊！」小春彷彿在指導小焰般自言自語，「事情原委就是這樣，焰想要追求光，但焰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好。」

　　「但她們都是女生耶，還是我搞錯方向了？」從剛才我就沒理解，以為今天只是來吃飯的。

　　「女生對女生不行嗎？愛不是為繁衍而存在的，就像我和主人一樣，即使依目前研究機率應該非常非常低吧，但我還是愛主人的！」能臉不紅、氣不喘、心不跳地講出這類告白的話，大概也只有小春辦得到。

　　「⋯」我沒有作出答應，確實我與小春間的感情建立是真實的，但跨物種間的關係在社會中仍沒有被定性，甚至輿論表現反感，我們表面上是以另外的名義維持，或者說是因為此事件我才逐漸喜歡上小春的⋯？

　　「哦，終於完成了。但沒講到重點呀，焰！」小春繼續自言自語著，直到小光走出小焰的包廂往廚房去後才停下。

　　「好啦主人，現在我們要做什麼呢？出去拿書嗎？」小春期待地看著我說道。

　　包廂內的空間還滿大的，可以脫鞋躺著後坐或躺在地板的榻榻米上，一旁的矮桌放餐點或書本都不成問題，比外面的位子舒適且隱私。

　　「走吧！」我起身朝外走，小春則跟在我身後拉著我的手，擺著尾巴賣出輕快的步伐。

　　「今天要看什麼呢？」小春在主書櫃前晃來晃去，我則已經想好書目。

　　「《狐狸亞人生態習性》？主人就是看這些書瞭解我們的嗎？真是貼心，但怎麼不早說，可以問我就好了呀！」小春直盯著我手上的研究工具書雙手插著腰，露出一副忌妒且希望被派上用場的神情。

　　「就是知道這方面小春不太可靠，我才會自己查資料的。」我摸了摸小春的頭安撫她，「像上次和我說什麼發情期來時一定要做之類的，書上有說明其他作法⋯」

　　「唉唉唉，那個不算！不算喇！為了開拓未知領域的研究總要做點犧牲什麼的吧。」小春的耳朵抖動得厲害極力掩飾尷尬，而後又在書架前遊走起來。

　　「啊，這本是上次新出的，光也有買呀。」小春拿起一本看似普通的漫畫，「回去看書吧，主人。」

　　「那本是什麼呀，小春？」我好奇地問小春。

　　「沒什麼，只是這個系列很好看而已！」小春笑著推我回到包廂，我只看到書背作者的名字是極夜絗蝠。

　　我們靠著牆坐下靜靜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書並等待早餐送來，我繼續學習吸收一些狐狸娘的知識和習慣，即便我已經和小春一起生活一段時間了，但他們身上仍隨時有種神秘感圍繞，讓我想播去這層面紗。

　　眼角掃向小春看的漫畫，似乎是異種族亞人女孩間的日常故事。

　　「嗤嗤嗤！」小春發出倒抽氣聲，「哈哈哈，這段畫得太好笑了吧！」小春笑得躺在地上打滾，尾巴趴搭趴搭地打著地板。

　　我則繼續靜靜地閱讀，特別是北極狐的篇章，什麼不喜歡太熱的溫度，所以家裡的冷氣很常使用，電費也因為小春的關係有所減免，其他生活方面的事我們也磨合的差不多，其中我最在意的還是她們標記領地和所屬物的習性，實在無法接受。

　　「扣！扣！扣！您的餐點已經送達，請至外面領取！」機器人狐寶在簾子外面，剛才的敲門聲是它以機械音模擬的。

　　「光的手腳真快，太棒了！」小春將書放下並掀開門簾，狐寶身上的兩個保溫箱中各自放有餐點與飲料，自行掀開玻璃罩後領取即可。

　　「謝謝你，狐寶！」我朝著狐寶拱了拱手，它也揮手向我回應，而後朝著廚房的方向移動。

　　「看起來好好吃！主人的看起來也很棒，但應該⋯」小春伸舌舔了一口盤子邊的醬料，「啊！果然還是很鹹⋯」

　　「別亂吃啊，又弄到差點送醫院就慘了！」我趕緊將盤子移開，依小春的個性就是喜歡這樣鬧，最早是在家裡的時候硬要和我吃同一盤料理，結果變得不舒服喝很多水尿很多次才得以緩解，驚險到只差沒叫救護車而已。

　　「好喇，這也算摸索和教訓吧！」小春端起叉子，直盯著自己盤中看。

　　以薄油煎至金黃雞胸肉，切片並整齊地排列，與雞肉肉起鍋前稍微煎至溫熱柔軟，於盤上畫出的藍莓與覆盆子綜合果醬弧線，以及附餐的水煮蛋混馬鈴薯泥，再加上飲料的綜合果汁。

　　小春的餐點看起來很美味，事實上對人類來說幾乎只有食材本身的味道，她們的代謝沒有人類快速，因此單次攝取過多糖或鹽進入血液嚴重時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那麼我要開動了！」我雙手端起我的厚吐司三明治，這是御狐特有，將厚吐司從中割開但不至完全分離，向內塞入原先三明治的夾心，火腿、煎蛋卷、黃瓜、生菜與小春幫我加點的起司，調整成人類口味因此擠了些蛋黃醬。

　　一口咬下醬汁向外擠沾到我的臉頰，眼角瞄見小春伸舌想往我臉上舔，而後又拿起衛生紙替我擦拭。

　　「主人，在那之後家裡煮飯就幾乎沒有加過調味料，要你配合我真是…」

　　「沒關係啦，和小春住得也算適應了，而且這樣的飲食習慣對人類身體來說也比較健康。」

　　「主人⋯」小春叉起一片雞肉，自莓果醬上沾過想塞到我嘴裏，我仍滿嘴食物尚未吞下，只好張口叼著邊緣並點頭示意把叉子放下，小春回應我一個滿足的微笑。

　　正當我專注咀嚼小春喂給我的肉時，她突然像剛才一樣貼著牆。

　　「主人，小聲一點。剛才是光端著食物親自走過去，不是狐寶。」

　　「嗯？」放低音量的我小聲回了一句「所以她們都講了什麼？」我也開始好奇，小光不用機器人送餐只是單純因為客人少而已嗎，但我們和小焰是被區別對待的，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以下為小春轉述給我聽的內容）

　　「來啦，焰你的餐，才一大早就喝這個不太好吧？還好有我前幾天喝剩下的。」

　　「太⋯太棒了，就知道光這裡一定會有。」

　　「買這些很麻煩耶，我一定要拿證件或是露出耳朵才買得到，人類的規定真奇怪。」

　　「沒辦法，因為光⋯⋯⋯太可愛了。」

　　「欸欸欸喝慢一點啊，或是配這些煙燻魚也不錯呀。」

　　「果然我還是得這樣才能流暢的講話吧。」

　　「只是你心中的檻而已，你要自己想辦法越過啊。」

　　「所以我才暫時辭退了工作想緩解症狀，但還有件事更令我掛心。」

　　「什麼事情呀？」

　　「那是一隻銀狐，美麗的銀狐。」

　　「眼光不錯嘛，是哪一位銀狐，踏出應許之地的銀狐後裔我一定認識可以幫你的。」

　　「光一定認識，而且比我還熟悉。銀狐是那麼高貴，在我眼中，她雖然像夜空中的六等星一樣看似嬌小黯淡，是由於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遙遠，事實上她的閃耀讓我難以直視。」

　　「真的有這種銀狐男存在嗎？我知道的銀狐男都是怪咖⋯⋯」

　　「我什麼時候說目標是銀狐男了呀！」

　　「啊！焰，你幹嘛⋯⋯，嗚，全都是酒味。」

　　「光！就是妳啊，妳就是我正在尋找的那位狐狸娘呀！」

　　「咦？難道說⋯」

　　「妳酒紅的雙眸瞥向我時，我都會避開視線，直到現在我才敢與你對視，果然，它們如此深邃迷人⋯」

　　「焰⋯你的眼睛也是，平常睜得大大的很可愛，現在半眯起的樣子也非常帥氣⋯，啊，抱歉，被一直盯著看有點害羞呢。」

　　「怎麼樣，想立刻撲到我的懷中，對我撒嬌嗎？」

　　「怎麼可能，算起來我是你前輩，要也是你⋯，唉，勾不到⋯」

　　「嘻嘻，光就是這麼可愛，我自己來把⋯，嗯，光身上好香，除了廚房和食物的味道，還有光原本的⋯」

　　「唉，不要朝我的胸前一直蹭，等一下店裡有客人來的話我還要立刻出去。」

　　「剛才進店前，我已經將門上的牌子翻面，定義上御狐現在是打烊時間囉！」

　　「什麼？焰真敢亂來，這就是你精心策畫的嗎？今天來的目標不是我做的餐而是我本狐嗎？」

　　「完全正確！嘿，抓住你就沒辦法逃跑了喔！」

　　「其實⋯也不必逃吧，像焰這樣美麗的外表和成熟的內在，也是我所嚮往⋯，等等，除了平常那畏畏縮縮的態度！但此時我卻覺得，這樣的不完美也是一種美⋯」

　　而後傳來的是連我的人類耳朵都聽得見的窸窣細碎與碰撞聲，我請小春不用再匯報消息了。

　　「聽起來她們很合得來呀！」將手擦乾淨後，我擼著小春的白色尾巴，雖然毛沒有認識時那樣茸密，摸起來卻更柔軟順手。

　　「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比，觸感差很多吧！」小春趴在我的腿上繼續邊吃著肉邊讀著她手上的漫畫。

　　我也靠著牆繼續查詢手中的資料書，一面撫摸小春的耳朵與尾巴，悠閒地一起度過早晨時光，遠處的包廂聽起來就非常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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